宝马车内,音乐响着,声音不大,但情调却是十足,是钟汉良的《视觉动物》。红艳坐在副驾驶上。沈即墨开着车。圣诞节,街道上布满喜气,白胡子老爷爷和圣诞树随处可见。
倪俊的事你别在意,他就是那个脾气。红艳说。
小问题。即墨说,想回来上班也随时欢迎。
估计是不愿意回来了。
可以抽烟么?即墨问。
最好不要。红艳委婉,但意思传达到了,我就说在外面坐坐就行了,大过节的,我去你家做什么。
也不过这个节,外面人太多了,也挺不好意思的,一直没正式邀请你去家里坐坐。即墨口吻柔和亮丽,一如圣诞的灯火。红艳没搭腔。她有些自卑,她曾经是校园的女王,高高在上,可现在呢,她觉得自己和沈即墨的距离,最直观的距离,就是小平房与大house的距离。红艳解嘲:你家不会三房两厅有两个厕所吧?即墨笑:那倒不是。
两人听着音乐,一路向北,红艳也不知到了哪,密树林立,路尽头,即墨潇洒地打了个方向盘,车子便上了一条小道。渐渐的,红顶黄墙的别墅群进入了眼底。红艳在心底叹了一声,有钱就是好,以前她只知道顺义这边有别墅群,但她一直没有概念,对于别墅的好处,她亦懵懵懂懂,蜗居惯了,红艳感觉自己真是井底之蛙。
即墨把车开进车库,两人朝一栋两层小楼走。欧式的柱子,高而阔的门廊,门口摆着说不上名字的大盆栽,草坪上的草黄了,但仍旧依稀可以想见夏日盛景。混得不错啊。红艳故作轻松的口气,但她的全身却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在北京算是平常了,房子不大,位置也一般。即墨还是微笑。掏钥匙,开门。一进就去,红艳懵了。一屋子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围着一个大长条桌子,酒菜俱备。顶上的水晶灯亮着,把四下照得暖黄透亮,桌子旁边有个壁炉,小火烧着。四周的家具清一色仿古的,明清家具的味道,但又摆出了点现代感。一径楼梯通向楼上,蜿蜒如一条懒蛇。
啊呀,即墨你来了,快,哎呀今天真是忘了跟你说了,你四姨从加拿大回来,正好三姨也来了,她们非说今天是什么圣诞节,我说洋节过什么过,她们非不听,非要热闹热闹,我就说好吧,那就热闹热闹吧,结果一热闹,把个鸡给烤糊了,结果她们都说正好,外焦里嫩,跟我老太婆一样。
即墨走过去一一打招呼,笑说:妈,看你说的,你还不是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怎么不把家里的红酒拿出来,我记得四姨酒量可是不小。
四姨披着个大红的披肩,年纪不算小了,但气质还在。还是即墨最了解我,在国外你姨夫都不准我喝,我说喝点有什么,还怕我酒后乱性啊。
大家哄然一笑。即墨妈问:这位小姐不会是
即墨皱了一下鼻子,尴尬笑道:妈你别问了。
三姨说:怎么不能问,莫非是红艳的脸涨红了。
即墨妈说:好了,好了,不问了,不问了,反正我儿子找谁我都同意,我看着都好,丫头,来来来,阿姨给你个见面礼。说着,就从脖子上把一条细白金项链摘下来,硬要给红艳戴上。红艳拗不过,只好从命。即墨妈说:东西不算值钱,就是个心意。即墨全程微笑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四姨起哄:哎呀,即墨的眼光就是好,比我年轻时候都漂亮。
三姨道:得了吧,我们年轻的时候,吃没得吃,穿没得穿,面黄肌瘦,还漂亮呢。
四姨反驳:瘦就是美呀!你去国外,那些女人,一个个,那身材,看了你就希望瘦了。
红艳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在一旁听着。吃饭的时候,她则是问一句答一句,始终无法融入氛围。即墨妈也不客气,查户口一般查了个遍。红艳觉得很不舒服。
饭后,即墨告别,带着红艳出来。刚上车,红艳就气鼓鼓地:沈即墨!你故意的吧?即墨举起一只手,做出对天发誓的样子:绝对是巧合。红艳把项链从脖子上摘下,丢到即墨怀里:那你妈问的时候你不否认。即墨发动了车,那我也没承认啊。没否认就是默认!红艳怒斥。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即墨道:红艳,你真是想多了,妈就是那样的人,给你你就拿着,你也不吃亏。沈即墨捏起项链,放进红艳的上衣口袋。红艳浑然不觉。
停车。红艳冷冷说。她说不清自己眼下的感受,但她知道,总有哪里有些不对。不承认也不否认,那代表着什么?沈即墨对她还是旧情难忘余情未了?可问题是,她已经是个有夫之妇,她有她的家庭,理智让她必须停止这一切。
停车!红艳加重了口气。
车停了。靠在路边。红艳跳下去,拎着包,朝反方向走去。她在反抗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但郊区的公交站,却不是那么好找。这一天,红艳找站台找了一个小时,坐车坐了两个小时,等到了家,筋疲力尽。
倪俊见红艳憔悴,主动给她打来了洗脚水,热腾腾的。
红艳望着这一盆洗脚水,莫名感动。但与此同时,更加迷惑。有豪宅的男人,和打洗脚水的男人,轮番上阵。红艳一头倒在床上。
倪俊说:干嘛?要我帮你洗?红艳不说话。倪俊真的低下身子,帮红艳洗起来。
红艳一动不动。
倪俊认真地洗着。蓦地,红艳吐出一句:男人要去做点大事业。
倪俊停了下来,抬手一掌,水盆颠了个个儿,水泼在红艳腿上,床单也湿了一角。
你干什么?红艳张着两脚,像个翻身的青蛙。
二琥闻声赶过来:又怎么搞的,两个小祖宗,能不能省点心。
妈,你看倪俊,现在也太敏感了,我都没说什么,他就发脾气。
二琥对着倪俊说:去,把这盆拿到洗手间去,转而又对红艳说:我说红艳,不是我说你,有时候也别太好强了,刚吃饭的时候,俊俊一直说你好,能吃苦,也帮我家里,怎么这一会儿就闹开了,男人的自尊心有时候是要保护的,不是说光批评就是可以的。好了,妈不多说了,你们俩都好好反思。说完二琥就推门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倪俊才进屋。朝床上一躺,面朝墙,一言不发。
红艳憋不住了:我说你别来劲啊。
倪俊动了一下,还是不做声。
装死是吧,你委屈,我还委屈呢,我整天忙来忙去,忙什么,为什么?
倪俊猛地翻过身来,像一头小狼朝红艳扑过来。红艳大叫了一声,但没用,嘴巴被倪俊按住,身体也被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红艳尝试着反抗,都是无用功。
倪俊的唇在红艳身上游走,红艳的身体越来越热。她干脆放弃了抵抗,风来雨去,她只是顺从,迎来送往。红艳轻轻地叫出声来。倪俊喘着粗气,身体里的力量仿佛海浪,一层一层涌向红艳。在彼此之前激起浪花。只那一刹,漫天烟花。红艳找到了黑色的幸福。倪俊瘫在红艳身上,甜蜜相拥。
元旦,晚餐时间,春梅没有做饭。
老太太一不在,她似乎也没了做饭的理由,日子清简得像一锅白粥。她和伟强在闹冷战,做饭,就要相对,所以不如不做。至于自己,随便在楼下买点什么也能填饱肚子,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单身时代。那时候还住在杂志社的宿舍里,地下一层,没有光,但情绪却十分高涨。每天晚上除了看书还是看书,积极进取,现在呢,别说业务了,就是生活的兴趣,春梅都意兴阑珊。
春梅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倪伟强回来了。两人不说话。
等会一起去看一下妈。伟强边脱衣服边说。
春梅不说话,在剪手指甲。
我说话你听到没有?伟强见没人回应,有些愤怒,重重地把一只鞋摔在地上。
我说话你不也是不听么?春梅幽幽地说。
我不听?我不听什么了?我是只听对的,谁对听谁的。伟强还是一副导师的口吻。
春梅说:你对,你们什么时候错过,带女学生看病也都是分内之事。倪伟强说:你什么意思?春梅说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我关心一个学生我有什么错,如果你这么狭隘,我只能说你是在无理取闹。春梅说行了,斯楠都告诉我了,我也打听了,你和周琴的关系,也不用我来跟你解释。
倪伟强强作镇定说:都是谣言。
春梅平静地说:离婚吧。
伟强赤着脚,走到春梅面前,忽然抱住她说:想都别想。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
你滚!春梅猛地锐叫,你这个肮脏的东西!你给我滚!!!!
伟强死不放手,春梅仿佛一只被困的鹿,左突右奔,还是逃不出那个陷阱。春梅哭了。号啕大哭。她厮扭着,反抗着,伟强圈不住,两个人都倒在地上,伟强用力按住春梅的胳膊,但她的脚却用力一蹬,硬是把伟强翻了个个儿。春梅挣扎着站起来,脚下冰雹雨似的朝伟强乱踢过去。伟强先是叫了几声,但春梅发狂过后,他索性不叫了,只是抱着头,任凭春梅踢打。他欠她的,他必须偿还,无论是金钱上,还是肉体上。
春梅打累了,就坐在椅子上喘粗气。伟强匍匐过来,抱住春梅的腿,说:你打,只要你解气,怎么打都行。春梅满脸泪水,恨道:当初你何苦来烦我!
伟强说:我有错,我改!这些天我也反省了,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你的支持,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吗?那时候你那么优秀,肯选我,是我的造化,那年在延庆,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在那了,更不要说你对家庭的照顾,对妈的照顾,你放弃了很多,成全了我,我怎么可能做现代陈世美,我糊涂的时候,你惩罚我,打我骂我都可以。妈妈也一直跟我说,我们家找到你这么个媳妇,真是大幸。今天新年第一天,我们去看看妈,她生病过后,也只有你能照顾好,放到小妹那,真是有些不放心。
倪伟强就是倪伟强,危机公关的能力一流,一段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承认错误,展望未来。张春梅哪受得了这个。她心一软,说:你先起来。
伟强应命。
你给我发誓。春梅说。伟强说发什么誓。
就说如果你出轨,如果你跟那个周琴有什么实质性的不可告人的肉体关系,你后半生就在轮椅上过。春梅冷冷的。
伟强知道自己不对天发誓春梅不会放过他,只好举起手,按照春梅的要求一一说了。这下满意吧?伟强问。
春梅不说话,抿嘴微笑。
倪伟强知道自己有戏了。赶紧帮春梅拿来衣服,亲自伺候她穿上,又提来皮鞋,帮她套上,然后又从家里拎一箱椰子汁,两人才驾车出门。
到了倪伟贞的住处。倪伟强停好车,主动帮春梅拎包。春梅有点不适应,说自己拿。倪伟强说,我来帮夫人拿可以。春梅扑哧一声笑出来。男人肯低头,就已经在女人这里赢了大半,如果再加上献殷勤,那就更是所向披靡。
春梅说:对别的女人估计也这样。伟强说:冤枉,这个真没有,我对别的女人都凶,只对夫人温柔。春梅斥道:那是因为别的女人都犯贱!她当然知道他在故意说好听话,但听着,倒也还算舒服。
两人说笑着来到门口。伟贞来开门,蓬头垢面。见了哥哥嫂子,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妈在厕所呢,你们先坐一会儿,今天出去吃,我先整理整理,大哥大嫂说也来。春梅忙说:出去吃什么?又冷又贵的,我来做。伟强说:做什么做,今天出去吃,都歇歇。老太太提着裤子走出来,皱眉,谁说出去吃的,新年第一天,出去吃什么,现在外面都是地沟油、三聚氰胺,我不出去吃,要去你们去。春梅打了一下伟强的胳膊:妈说得对,不出去吃,就在家吃,热热乎乎的,妈你想吃点什么,我去买。老太太说:就做只鸡,做个鱼,还有你拿手的辣椒灌肉,其余的你看着买,买多不买少,今天人多。春梅唉了一声,刚巧伟民二琥两口子也来了。春梅就拿了环保袋,和二琥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两人围着菜场边转边说话。
蔬菜摊旁,二琥拿起一根胡萝卜,春梅问有没有西洋菜。二琥敲边鼓:我说妹妹,跟二弟不闹了吧。春梅脸红,故作矜持:闹什么?二琥狡黠一笑:男人都这样,我们家老倪年轻时候,不也跟工厂的小学徒滴滴答答,后来被我打散了,男人有时候就得打就得骂,全都是不自觉的货,但打完了骂完了,咱也要学会放宽心。春梅挤出两滴笑:我是宽心。
二琥拍了一下春梅肩膀:这没想就对了!不然不等于给小三可乘之机,这样的例子多了,左邻右舍,眼见着一对一对夫妻散了。没必要。真的,你说在一起过几十年,对那个人,那一百多斤,谁不是够了又够,早都烦了!再加上男人一成功,一些小姑娘就朝上扑,哪能扛得住。我们呀就要守住最后的底线,咱就是大太太,就是正宫皇后,更何况,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也是一条腿踏进老年了,少年夫妻老来伴,不就图个老时有个伴么,再一个就是图点钱。其他还图什么。我就常常跟老倪讲,你去出轨,你去,大大方方的,你就去问问有没有人要说得春梅扑哧一笑。二琥也笑了。春梅呵呵笑道:嫂子你这是纵容男人犯罪。二琥叉腰,憋足了劲儿:他要敢犯罪,我就给他来个绳之以法!两人嘻嘻哈哈,就这么在菜场转悠。伟贞家里。老太太问伟强斯楠去哪了。伟强说她可能在学校忙着学托福,来不来随她吧。老太太说:现在的孩子啊,都想着出国出国,都是独生子女,就不想想,出了国,父母怎么办?
伟强笑说:妈你就别操心了,我和春梅还自己照顾不了自己啊?老太太说:你现在嘴硬,等你真到那一天,跟我似的,一会儿尿了一会儿拉了,脑子也一会儿清楚一会儿不清楚了,你才知道厉害,以前老话说,父母在不远游,现在都往外送,生个孩子有什么用。
在一旁的倪伟民说:妈,你这是老思想,光看在身边,孩子没出息,有什么用,还不是吃你的用你的,一点不能独立。伟强问:大哥你是说俊俊?伟民叹气:算了不说了。伟贞用毛巾擦着头发,笑着走过来:儿孙自有儿孙福,操那么多心干嘛?老太太道:废话,父母不操心谁操心,你这么大了,还不是我操心。让你放个洗澡水都能放得跟洪水似的。伟贞吐了一下舌头。伟民、伟强都笑了。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说要去里屋换衣服,伟贞忙过来帮忙。伟强和伟民两个站在厕所抽烟。这么多年,哥俩的关系,不算好,也不能算差,倪伟民虽然是大哥,但从小到大,除了在年纪上比较大之外,倪伟民实在是没有把这个大字撑起来。个子比伟强矮,身体没伟强壮,上学读书,工作赚钱,样样落后,伟民多少有些自卑,但好在倪伟强始终对他尊敬有加,使得倪伟民在弟妹面前好歹也能说得上话。伟民掏出烟盒,是中南海。
伟强忙说:抽我的红双喜。伟民固执地说不用,谨慎的安贫乐道,也像在负气。伟民把烟叼在嘴里,伟强凑着身子帮他点火。伟民自嘲似的说:在家你嫂子不让抽。伟强呵呵笑道:嫂子还这么严啊?那可不是,倪伟民屁股抵在墙上,一条绿色毛巾垂下来,滴水,伟民的肩膀湿了一小片:老婆的话有时候还是得听,我们也都年纪不小了,不能再玩火。伟强知道哥哥话里有话:是得听。倪伟民抽一口烟,吐出来,直起背,正色:老二,差不多就行了,外面的乌七八糟别弄到家里,妈现在这个样子,一阵一阵的,可受不了这个刺激。
伟强胸口一起一伏,狠狠地抽了一口,把烟头朝地上一丢: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推门出了洗手间。伟民狠劲吸了几口烟,一抬眼,透过窗户看见儿子倪俊和媳妇刘红艳正站在楼下水果摊前。
他们在为礼物发愁。坐公交坐到一半,才想起来没带礼物。红艳说空手太难看,下了车,死活非拉着倪俊去买点什么。到了水果摊下,红艳问买什么,倪俊说就一把香蕉就行,奶奶最喜欢吃香蕉。红艳挑了进口的帝王蕉。倪俊说:不用这个,进口的又贵又未见得好吃,奶奶就喜欢老式的香蕉。红艳有些气闷,不说话,换成大黄蕉,找老板称好,临到付钱时,红艳说:倪俊,给钱。倪俊掏了半天,只找到三张一块的,皱巴巴,脏兮兮。红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出门怎么不带钱?倪俊支吾。红艳一跺脚,放下香蕉,扭头就走。她去找取款机。店家的嘴缝里发出一声哧,随即道:没钱就别乱翻啊。倪俊窘得灰头土脸,尾随红艳而去。
走了快二里地,两人才找到一个建设银行的ATM,红艳奋力掏出卡,塞进取款机,哪知道这台小机器咬进了卡,却不吐出来。红艳急得直跳脚,倪俊忙说打电话,找银行服务人员,红艳的存款都在这张卡里,就因为一把香蕉,就弄了这么个不安全因素,红艳爆发了:还不都是你!出来连个钱都没有,要你有什么用!倪俊不敢说话,两人在ATM等了一会,只好折回去,空手上门。
一路红艳念叨不停。你说说现在日子过成什么了,一个男人,身上十几块钱拿不出来,像话吗?都不说让你去发财,去赚千万百万了,就去买一个香蕉,都不行。倪俊委屈道:钱不都是你管吗?红艳气爆了:我管!我管什么了,我倒有的管才行!现在就是坐吃山空!我管什么了,别说什么男主外女主内了,我现在指望你主内,晚上到家一口像样的饭都没有!我图什么,你妈还逼我生什么孩子,怎么生得起!拿什么养!喝西北风去?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倪俊低声道:不就一把香蕉么,至于么。红艳喝道:至于!怎么不至于,不说我还不来气,还把老板打了,还辞职,是我同学怎么了,我哪干见不得人的事了,你就是自卑,你就是不如沈即墨上进!红艳话没说完,倪俊一使劲推了她一下。红艳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红艳站住了:干什么?想打人?!你也看看你配不配!说着,就劈头盖脸朝倪俊打过去。在楼上厕所抽烟的倪伟民看到了这一幕,大叫一声不好,赶紧跑下楼拉架,冲下楼道碰上春梅和二琥买菜回来。二琥说老头子你这是干什么,慌脚鸡似的。倪伟民只说你们先上去,就朝外跑。倪俊和红艳还在扭扯。倪伟民赶来,大喝一声:要打回家打,别在这丢人!小夫妻俩立刻住手。乖乖跟在老倪后面去了伟贞家。
老太太向来最喜欢红艳这个孙媳妇,见红艳来了,也是东问西问个不停。一会问工作怎么样啦,一会问什么时候生孩子啦,红艳心里本来就有气,不堪其扰,老太太问起,她故意说:老祖宗,好多事情我一个人努力也不行啊,您孙子也得努力啊。二琥在一旁听得心惊,忙把红艳拽过来:奶奶面前不要说那么多,奶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你刺激她干嘛?回头奶奶闹起来,我们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红艳被唬得脸绿,连忙收声,去厨房帮春梅摘菜去了。
饭桌摆开了。红艳帮着朝外端菜。伟贞的客厅小,折叠的大桌子摆好,空间就被占得差不多了。众人扶着老太太朝里坐上位。伟强说:说了让回家去,非要老三这挤。伟贞抢白道:哎哟二哥这话说的,合着妈就是你一个人的妈,我这间小庙,就永远请不来尊大佛。大家都哈哈一笑,纷纷落座,只剩红艳和春梅在厨房忙活。老太太坐稳了,倪伟民给她倒了杯酒。老太太抿了一口,说:老三,把你爸也请出来。众人唬了一跳,还以为老太太又哪不对劲了呢。但倪伟贞却不慌不忙,应声站起来,走到里屋,捧出一张相片她父亲的相片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却容颜不改,一直停留在那年那月。老太太说,老大,给你爸倒一杯酒。倪伟民恭恭敬敬倒了。老太太又说:去把春梅、红艳叫来。伟强便起身把两人叫了来。老太太颤巍巍起立:我身体不好,不知哪天就要去见你爸爸了四下忙阻止,都喊妈。却听见有人敲门。倪俊跑去开门,却见倪斯楠一脸血冲进屋子。老太太吓得魂飞,连声念阿弥陀佛,又说老头子你快出来之类的。春梅扑向女儿,扶住她,颤抖着问:到底怎么回事?倪斯楠喘着粗气,说没事没事,刚上楼梯摔了一下。春梅说摔能摔成这样吗?到底怎么回事?倪伟强说:别废话了,快上医院。斯楠忙说没事没事,包扎一下就好,春梅失措。伟贞站在一边,还是二琥提醒,她才缓过神来,钻进屋里找纱布和云南白药。一阵喧哗后,倪斯楠的头算是保住了。血不流了,春梅知道里面肯定有故事,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反复跟斯楠确定是否要上医院。斯楠说:妈,真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赶紧吃饭吧,我敬奶奶一杯。斯楠这么一撺掇,气氛一下就缓和了。二琥说,好了好了,今天真是有惊无险,估计是爸真来了,故意弄一出戏吓吓我们。大家一下都不说话了。倪伟民白了二琥一眼。
老太太说:你爸就是命苦,年轻时候受苦,老了的福气,也没享受到。倪伟强说:妈看您说的,现在您享受到不就行了。老太太说也是,鼓动大家开吃。
刚吃了没几口。有手机响,声音从屋角衣服架子上传过来。没人动。老太太说:谁的电话,去接一下。还是没人动。春梅坐不住,站起来要去翻找。伟强制止住她,说我来接我来接。二琥见春梅脸色不对,捣了一下伟民,使了个眼色。伟强拿着电话,故意拉长声调,说:哦,好,我知道了。春梅凑着身子看到了来电人姓名,她憋住气,忍痛问:谁打来的?伟强说:我得去实验室一趟。春梅冷冷的:是不是她?伟强厉声:你不要无理取闹!春梅道:今天大家都在,爸也在,你就说是不是她?我要你亲口承认是不是她。倪伟强小声,厌恶地:有什么事回家再说。春梅嚷:我就要在这说!老太太问斯楠怎么回事儿?斯楠只是笑。二琥忙上前拉住春梅:妹妹,你可要稳住喽,没什么大不了。又对伟强说:你学校有事就快去,别在这碍眼,这里有嫂子。春梅眼看落泪:嫂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她。二琥百口莫辩:妹妹我没护着他啊,都是家事,好好说好好说春梅一转身,直奔老太太处:妈,今天您不给我做主,我立马走出这个家。二琥大叫不好,忙着上去拉住春梅,伟贞也跟着帮忙,把春梅拉去卧室安慰。老太太本来就有点糊涂,被他们这么一闹,就更糊涂了。红艳怕老太太犯病,一直扶住老太太,倪俊问他爸说二叔二婶怎么了。倪伟民瞪了他一眼,又对老太太说:妈,他们也就夫妻俩闹点小矛盾,您别放在心上,还是吃菜,吃菜。老太太看了一眼旁边遗像,叹了口气:闹吧,闹得快活,我一闭眼,你们更痛快了。一句话说得大家都不敢吱声。
几个女人在里屋劝。伟贞说:我看也就算了,哥也不是不顾这个家。二琥道:谁说不是,估计今天是真有事,弟妹,你也别往心里去。春梅哭道:刚才在家说的好好的,这一会儿,一个电话就把人叫去了,我对这个家,我至于么。众人一劝,春梅才猛然觉得自己这样闹不得体,但一下又收不回来,只好掉几滴眼泪,也就只能算了。大家拥着她回到客厅。一伙儿继续吃饭。没人说话。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还有人吃饭喝汤的声音被放大了。尤其触耳。伟贞为活跃气氛,故意自嘲似的说:妈现在神通广大,聊天还帮我介绍对象呢。老太太笑道:你还别说,还真是合适,就你不好好把握,不过这缘分来了啊,挡都挡不住。伟贞一拍大腿说:什么挡住挡不住的,这隔着万水千山呢,想怎样,能怎样?我就不信,难不成还长翅膀飞来?
正说着,敲门声又响了。红艳跑过去开门,两个男人站在她面前。你怎么来了?红艳傻了,沈即墨站在他面前。另一位男士先发话:请问倪伟贞小姐在吗?
伟贞一听那声音,打了个激灵。来客方头大脸,个子不高,平头,穿一身淡灰色亮面西装。我叫王立正,这是我的朋友,我地形不熟,他开车送我来的,打扰了。一刹那,客厅里自觉五雷轰动的人有好几位。倪俊冲到门口,举起拳头对即墨:还没尝够是吧。红艳挡住即墨的胳膊:你干什么。沈即墨下意识地一躲。倪俊扑了个空。红艳喝道:要打出去打。倪俊和沈即墨就推搡着下楼。二琥围上来说怎么了怎么了,倪伟民坐着不动,生闷气。红艳对二琥说:妈,没事没事,都是年轻气盛,我下去看着点。说完就走。二琥不放心,也跟着下去。倪伟民不好意思下去,就站在厕所窗口监视动向。
王立正傻子似的站在门口:阿姨,我是王立正,就是您介绍的那位。老太太惊魂未定,听到这么一句,嘿嘿一笑,一拍手:哎呀,瞧我这记性,飞来的吧?哎呀真是有心,好孩子春梅诧异问:妈,这位是?老太太说:对对对,就是我给伟贞介绍那对象,澳大利亚回来的,高材生。有本事!不知为什么,倪伟贞反倒有些脸红,她轻拍一下老太太的胳膊,嗔道:妈!
酒劲上来,老太太站起来,拍拍衣服,说:得!今天真是,兵荒马乱出喜事,你爸也在这,伟贞跟这位,王立正,立正,就算基本定了。伟贞嚷道:妈!你别闹了行不行,哪跟哪呀,这就是定了,咱吃饭,咱不闹,成不成,成不成!老太太白了伟贞一眼:有什么不成的,你再说话没说完,老太太脚下一软,身体一倾,重重地倒下来。几个人一起大叫: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