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的人都知道,小梅沙好过大梅沙。
小梅沙占一个小字,小巧玲珑,小众化,人少,自然似乎也高贵些,大梅沙大,没有神秘感,大众化,人多,也就成了大路货。
朵儿妈站在小梅沙皇冠酒店的大厅里望着海景,遗憾地想,小梅沙胜过大梅沙,可自己家这个年纪小的、亲生女儿牛朵儿,在婚姻恋爱的问题上,怎么都干不过大的——她姐姐的女儿,万紫。
朵儿硕士毕业,从小读书一流,找工作也顺利,在深圳的一家基金公司干翻译,学的是德语,但英语也不错,前一阵还去奥地利外派,洋气得不得了,可似乎东西方的文化都也没熏陶到朵儿。朵儿还是一副干巴巴的枯燥女人样。独立是真独立。朵儿不问家里要钱,还给家里钱,可就是一点不好,她怎么都没有万紫的风情。怪都怪朵儿长得太小众了。万紫才是大众的情人。朵儿的气质也硬朗,这是男人不需要的。
万紫的妈妈,朵儿妈的姐姐,前些年去世了——更早些,她爸出工伤没的,外甥女一直是她这个二姨顾着,算是半个妈,万紫结过一次婚,但婚期很短,不到半年就离婚了。那时候年纪小,妈妈托人介绍,糊里糊涂就结婚了。如今是第二遭,尽管是小范围请客,可朵儿妈还是得来,一拜高堂是个形式,得有。是喜事。
可朵儿妈一对比牛朵儿就来气。怎么她冯丽云的女儿就嫁不出去?这简直是国际玩笑。
牛朵儿穿着伴娘服,一席淡紫色纱裙,走到妈身边,“怎么样,菜我点的。”
酒席已经吃得差不多,冯丽云端着红酒杯,躲在落地窗户旁。人怕比,比了就心伤。
“还有心情吃。”丽云眼神朝下,鄙夷女儿。
“吃怎么了,我那么瘦。”
“万紫都二婚啦!”
“二婚光荣?”
“她只比你大一岁,你搞搞清楚。”
“跟我有什么关系?”
“啧啧啧,你看看我这里。”朵儿妈一根手指指着头皮上一朵花。
“什么?鲜花?你意思是万姐嫁得不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胡扯!你要能找到这样一个公务员,社会上有头有脸不说,起码有个基本的体面,长得又周周正正的,我立马去弘法寺烧七七四十九天高香!你不看看,你妈的头发都愁白了。”
“四十九天,你是上坟呢。”牛朵儿知道,跟妈妈只能没正经。朵儿妈要伸手打人,朵儿跑开了。“牛朵儿!”冯丽云一路追。纱裙大,她一跤摔在地上,酒杯摔出好远。一位男士走过去,一把扶丽云起来。丽云也不看他,继续追朵儿。朵儿躲到万姐后面。
“姐,你看我妈,不依不饶了。”
万紫挡在母女中间,“姨,等会吃完饭,去家里坐坐,再多留几天,回头一起去香港转转。”
海那边就是香港。朵儿带丽云去过几次,可她们俩根本逛不到一块。
“你妹妹你也操操心。”
“行,我们保险公司男员工不少,只是一般的,也配不上朵儿。”
“哎呦,阿弥陀佛,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略微平头正脸的,年纪相仿,门当户对不说,起码有个正经职业,身体健康就行。”
“妈你今天能不能少说两句。”
“我是说两句怎么了,你姐,我,你爸身体不好不能来,要来了也说你。”
“爸没那么无聊。”
万紫的新婚丈夫走过来了。他叫温晓涛中等个子,长得不算帅气,但气质中散发着体面。他比万紫大一岁,深圳二代,硕士毕业,二婚无孩,在政府下属的一个家能源公司做项目,这几年赚了不少钱,在深圳有两套房子。跟前妻离婚的理由对外说是,感情不和,前妻去香港了。万紫也就没多问。
“以后万紫得你多照顾了。”冯丽云换了一副面孔。
“相互照顾。”
“最近工作忙不忙,还在开发油气?还是做核电?真是,听上去都靠谱。”
“还在做电力。”
“今晚不闹洞房了,我去万紫那住。”
“大姨,别,酒店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退掉退掉,浪费钱。”
万紫夫妻俩都说让她住。丽云作为高堂,虽然不是什么正牌高堂,但她的确为万紫操心不少,读书让她读的,只可惜她高中毕业就要去深圳打工,湖北老家人一般去武汉的,她要来深圳,眼光,这丫头从小眼光就远一些。“那就住一晚上。”丽云小声说,藏着喜悦。万紫叫来服务生,先带丽云去休息。丽云临走还拉着万紫嘀咕,“千万记住。”
“放心吧姨。”万紫给出定心丸。
丽云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手插在裤子口袋的男士,梳着背头,很精神,她遥遥一指,“就那样的我看差不多,也别太招摇了。”
那是沈伟,朵儿的大学同学,也是她的合作伙伴之一。在金融业混。至今未婚。
“行,了解了。”万紫微笑。
丽云这才跟着服务生上楼,临了还叮嘱让万紫,让朵儿晚上也过来。
牛朵儿在场边和刚才扶丽云的长者聊着。聊音乐。从莫扎特聊到柴可夫斯基。一会,两个人拿出手机,互留了电话。万紫走过去。
“这人什么来头?”朵儿问。
“你姐夫的朋友,北面来的,以前是个歌唱演员在文工团,来深圳淘金,好像也没淘到什么,不过现在也饿不死,在郊区山上有块地,租的,过耕读生活。”
“北面来的,在深圳谁不是北面来的。”
“也有南面来的,从海南、香港、东南亚来。”万紫纠正妹妹。
“他叫什么?”
“你们不是留了电话么。”
“忘了问名字。”
“怎么,喜欢这种?我可给你打预防针啊。”
“预防什么?”
“他可是有年纪了,六〇后出头,早过五十了。”
“我又没打算结婚,我又不需要人养。”
这话说到万紫的痛点了。她找晓涛,经济方面绝对是个考虑。
“这话别被大姨听到。”
“让该听到的人听到该听到的话。”牛朵儿放下酒杯,“向你学习。”
万紫面上有点尴尬。她跟温晓涛,也不全然说实话。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万紫发自内心为妹妹担忧。
“我对你都是透明,我那点感情经历你还不知道?”朵儿笑嘻嘻的。
“高中一次,大学一次,研究生一次?”
“去,高中还能算?”
“高中怎么不算,初恋。”万紫跟朵儿总是放得开。高中她们还是校友。
“啧啧啧,你还能记得初恋?”
“怎么不记得。匆匆那年。”万紫用俏皮掩盖心虚。
“喂,说真的,温晓涛知道你恋爱经历么?”
“怎么不知道,都告诉他了。”
“百分之百?”
“我大婚的日子,你跟我过不去是不是?”万紫要咯吱牛朵儿,朵儿怕痒。连忙闪开。
“我都不知道。”
“你也不用知道,我现在就是万紫,大成保险的客户经理,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女人。”
“温晓涛的过去你知道多少?他老实交代了?”
“说了。”
“二婚无孩。”
“你怎么变得这么计较了。朵儿你什么情况,一个做翻译的,我跟你说女人就是不能沾金融。”
“姐,”牛朵儿忽然温柔地叫了一声,进而上前抱住万紫,“我是怕你保护不好自己。”
“你叫我姐我就比你还大,这话应该的我跟你说。”
“我一辈子不结婚也能自己过,你不行,你吃过苦。”
“我结婚不是为了饭票。”万紫低声,“一个人,过够了。”
牛朵儿不说话。这就是她和姐姐的最大区别。朵儿浑圆自融。男人对她来说,是锦上添花。可对姐姐万紫来说,就是雪中送炭了。她没男人过不下去。也是,从小到大,她身边就没缺过男人。美貌是生产力。
“你们真是相亲网站认识的?”
“账号不是都给你看了吗?”
“我注册了怎么没人找我。”
“你放的那照片,跟门神似的,谁敢找你。”万紫说,“你猜你妈帮你看上谁了。”
“谁?”
“沈伟。”
“浮夸,她也就这眼光。”
有人招呼温晓涛,似乎是他的合作伙伴,万紫明确自己的身份,挽着晓涛上前应酬。身份,一个成熟的人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份。她现在是温晓涛的妻子了。他们必须攻守联盟,政治上,经济上,生活上。一个穿得大红大绿的中年女人端着酒杯凑到朵儿跟前。朵儿见她有些面生。刚才的婚礼仪式上似乎没见到她。
“新娘你认识?”
“不熟。”
“我也不熟。”
“跟新郎熟?”
“我他姐。”女人又说,“你是新娘这边的。”
朵儿憋住笑,“我路过。”
中年女人捏糕点往嘴里填。“不让他着急结婚非结,闪婚,这才认识几天?知根知底吗?”
“贵姓啊?”朵儿问。
“温晓静。”中年女人问,“你呢。”
“牛朵儿。”
“蜂鸟基金的牛朵儿?”
“您是?”
“谁不知道蜂鸟基金的牛朵儿?我也做过基金,你在比利时待过是不是?做翻译的,我们天天看基金报告,后面署名都是牛朵儿。”温晓静恨不得拥抱朵儿,“你说我弟是不是脑子有病,找个花瓶,能吃能用?”
“抱歉,那花瓶是我姐。”朵儿这才说。
温晓静哑然。
沈伟过来跟朵儿打招呼,他跟朵儿是老关系了,大学同学,研究生同校,知根知底。沈伟一来,朵儿就拍他肩膀。
“牛啊,最近业务做得不错。”
“你才是牛,你都姓牛。”
朵儿手一挥,红酒差点没洒出来,打趣道:“怎么样?什么时候办一场。”
“跟谁?跟你。”
“我,没问题啊,就怕你有意见。”
沈伟忽然小声:“喂,说真的,回头来帮我一把。”
“帮什么?”
“老板客户老让我带女朋友。”
“这个要付费的。”
“付费付费。”沈伟不好意思地笑了。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