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不哭 正文 第五章（2）
虎子来了。
显然，它是被人遗弃到我家门口的。
什么？为什么？可能人家觉得我是好心人吧。照我们家的情况，其实不适合再养一只宠物。
大喵得了传腹，还在治疗当中，已经属于绝症了。再来一个瘫痪的狗。咱家成什么了？可是，面对这样的虎子，尤其是给他命名之后，我突然有点舍不得它。
我跟小楼商量怎么处理合适。丢出去？死路一条。送给别人养，或者送到动物保护中心？或许也是一条路。可在我们遍寻了几天之后发现送给别人养根本不切实际。虎子太老了，又残疾，寻常人家养的是宠物，可不想伺候老太爷。犯难。
最后还是小楼做决定，说暂时养着，观察一阵再说。
既然决定让它进这个门，我们又去找曹医生给虎子查体，并做防疫。曹医生的意思是，这狗就算养也活不了多久。首先它残疾了。没有运动量，目前来看，内脏功能不是很好，情绪上也有大问题。
我们去乐宠的那天，也巧了，曹医生正在给一只上了年纪的金毛进行安乐死。肉眼看，那狗的状态已经非常堪忧了，几乎站不住，大口喘气，每呼吸一次，都好像吸墙似的。
我别过头不看金毛，小楼搂着我的头。虎子坐在旁边目睹了同类从生到死的过程，奇怪，进来的时候，虎子还呜咽着，可眼见大狗的遭遇，虎子突然不出声了。
操作完毕，戴着口罩的曹医生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的声音很平静，他说如果实在不行，送它走也不失为一种成全。
不行！我几乎脱口而出。
那是谋杀！
是早点解脱——曹医生还在劝我。可我想来想去还是不同意，虎子是残疾，不是病危，还不至于到安乐死，既然没人愿意收养，那我先做好人吧。
虎子来我家了。它寄居的“窝”——一只放倒的大纸盒子，就在大门旁边。
大喵对虎子保持警惕，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望着它。观察。跟虎子比，大喵的跑跳都显得那么难得。动物动物，你起码得能动啊！
虎子是那么敏感忧郁。一整天，它都趴在那儿，除了吃东西排尿拉屎，它几乎像条破抹布。但很奇怪，只要门外一有动静，比如送快递的来了。它就立刻特别激动，两条前腿匍匐着也要往门边凑，还会发出那种绝望的叫声，不像狗，倒有点像狼。门外没动静了，它还拼命凑在门缝儿里闻。
我看着心里难受极了，它这是在等它的主人啊！
进家门第三天，虎子不吃不喝了。头耷拉着，你叫它，他的头不动，眼珠子也不动，生无可恋。脖子也特别硬，拨都拨不动。
我把狗粮盆往它跟前推了推，它闻都不闻。我说虎子，吃点吧，你得活啊。它似乎听不懂我的话。小楼不让我抱它，我也不敢抱，怕它咬我。我只能轻轻跟它说话，偶尔，它情绪绝对稳定的时候，我就用手摸摸它的头。
我这一行为成功引发了大喵的醋意，过去大喵不太愿意让人抱，现在好了，我关心虎子，大喵就直朝我怀里钻。我只好一只手抱着大喵，另一只手，连带嘴，一直用言语安抚，来劝慰虎子。
一有时间我就跟它说话。早上起来也说。小楼说我魔怔，他还说帮我查了，虎子可能有抑郁症。不知道不要紧，一听说这个，我更有斗志了。因为我也得过轻度抑郁，有过两次，一次考试挂科差点没毕业，另一次是医生宣布我是难受孕体质。
什么。抑郁症什么症状。低落，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睡不着觉。我下定决心“拯救”虎子。我开始上网搜，狗的抑郁症有的是很严重的。被丢弃之后，有的狗会把心锁起来，根本不会接受别人的关怀，然后就一直消瘦。最终死亡。
我开始给虎子唱歌了。上一次去KTV还是八年前，距离上次使用唱歌APP也有好几年了。我为虎子开了金嗓，专门选那种悠扬哀婉的歌曲，比如《我的爱对你说》之类。小楼有意见，说你这不是更会加重它病情吗，别说狗，我听得都抑郁。
选歌是成问题。
后来我说要唱《相约九八》。小楼又说太吵，不抒情。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给虎子定的治疗歌曲是《绒花》，当然有时候也换成《我爱我家》的片尾曲。就是爱是一个不变的诺言那个。
什么，我好土，好吧，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就唱，也摸它的头。唱了一个礼拜。那天，我照例跟虎子说些没边没际的安慰话，然后唱歌，一霎间，我竟然看见它眼里泪水突然就涨满了。
虎子虎子，我叫它。大喵也凑过来，蹲坐在离虎子半米的地方。我的好虎子。我越叫它，它哭得越厉害。哭吧。能哭是好事。哭出来，也许一切就会往好的方向走。
虎子的尾巴打来我家就一直时夹着的，倒着夹，曹医生说是因为抑郁症。有抑郁症的狗都夹着尾巴。可这次掉眼泪之后，虎子把尾巴放出来了。我对小楼说你看，虎子的尾巴又撅起来了。小楼说，可惜是个残疾狗。
虎子来了。我们的生活更忙碌，你想，大喵还要打针，然后要照顾一只不会走路的狗。尤其是虎子的大便，非常难处理。我能感觉到，它不想把大便拉在家，可它不能走路，即便是重新恢复吃喝精神好多了之后，它依旧只能匍匐。
这时候男人的作用体现出来了，每天，只要他下班回家，第一时间就是把虎子抱出去，带到小区里的大柳树旁边，让它撒尿、拉屎。
狗屎猫屎的情况，每天我都检查得非常仔细。所以我经常跟小楼说，我们这叫被裹挟了。小楼问，被谁裹挟。我说被命运裹挟呀，年纪轻轻就开始体验端屎倒尿的感觉。小楼说，你可以选择自保，不养就是了。我又不同意。
小楼批评我，你呀，就是嘴上永远是恶人，心里却是善人，你这样的人做不了大事。我说那得什么样人。小楼说得反过来，嘴上是善人，心却挺狠，跟我们领导似的。他领导经常折磨他。我说那叫口蜜腹剑。
说也奇怪，虎子来了之后，大喵的情况好转得也比以前快了，再带去动物中心医院，经过生化检验，陆医生建议停针试试。
传腹停针风险很大。虽然生化检查基本正常，但一旦停针，意味着可能给尚未完全被制服的病毒反攻的机会。有的猫停针后很快就复发，而且病情会比此前更严重。大多数复发后就没救了。
当然也有情况比较好的，停针后没复发，正常生活，但能过多久不知道。过一天赚一天。我和小楼商量，他的意思是以医生的意见为主。其实他不说我也清楚，虎子来了之后，我们的经济负担更重，继续这样打下去，确实有点供不起。我们还要买房呢，好几个月没存到钱了。根据陆医生的说法，这种病，最终还是靠自己的抵抗力。
考虑再三，我决定再给大喵打一个礼拜木天一号，巩固巩固，然后停针。这是大喵的情况。
那段时间最核心的焦点还是虎子，以及虎子和大喵的相处情况。大喵是先来这个家的，是长子，虎子来了，分走了我们的爱。大喵嫉妒。首先晚上它一定是要坐在我身上的，准确点说就是我的视线是一定不可以离开它的。于是虎子只能让小楼照看。
有一天，我们收到一个包裹。大纸盒子。
我看着小楼，问，你买的？干吗？生日礼物？
小楼憋着，面无表情，说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盒子拆开。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类似于架车和婴儿车合体的东西。
我问是啥。
小楼的视线对准门旁边的虎子，我立刻明白了。
残疾狗小车。小楼同学为虎子独家定制。目标：让虎子能站起来，能走路，不耽误拉屎撒尿，彻底走出抑郁症。
小车做得停精致。背带，可按照狗狗的脖围调节。长度杆，可以根据狗身体的长度调节长短。宽度架和高度杆是一个道理。整个一个3D的房子，围绕在狗狗四周。杆儿都是铝合金材质的。后支架上吊着两个套子，能把狗残疾的腿吊起来。然后配两个轱辘，代替后腿。
这等于是狗的义肢呀！
能行么，我问小楼。
小楼眼神有点狡黠，说试试吧。
恢复行走的过程是艰难的。首先虎子很抗拒，腿吊在那儿，必然不舒服。我只好摸着它的头，跟它说话，给它安全感。
什么？说什么？跟人说什么就跟它说什么呀。那时候我不把它当狗，就当人，动物是有灵性的，你耐心认真地跟它说话，它听得懂。反正当时我差不多跟神婆那样，就叨咕，说虎子呀，你要站起来呀，你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不是也想正常大小便吗。你跟大喵不一样，猫是不用出去拉屎的，你不行……生命在运动。
诸如此类。该说的话我都得说。说完了，小楼帮它放进残疾车，我摸着它的头，它反抗的力度果然小了。
终于，上车了。第一步完成了。
我们还不能带它到外面去，只能在家训练。刚开始看着真可怜。因为它太久太久没走路了，所以一上了残疾车，它根本控制不住方向，不停地打圈圈，打转，跟小陀螺似的。后来慢慢好一点，熟悉了，也在找平衡，它能拖着小车，走一两步，可走着走着就又控制不住方向，车轱辘滑，它前腿没掌握好技巧，所以走着走着，就直接朝前面撞过去。
大喵有意思，虎子练习走路，它就在旁边。虎子要是失去方向朝它撞过去，大喵就立刻跳上沙发。
我指着虎子问小楼，像不像一个小品。
小楼立刻领会了我的精神。他笑眯眯说，卖拐？我跟他击掌。小楼又说，这不是卖拐，虎子是在学开车。
老司机开新车。不容易。可振作起来的虎子谁也挡不住，慢慢地，它竟然学会了驾驶技术，能够到处行走了。
一个天空碧蓝的下午，我们全家，包括我，小楼，大喵还有虎子，一起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在虎子的感召下，大喵也愿意带遛猫绳了。到公园的路上，小楼把虎子放下来，它的车也备好了。
我吆喝，虎子！走两步！我口气像赵本山。虎子当范伟。
虎子竟然回头看看我，然后，转过身去，直接小跑了起来。小楼跟着走，我抱着大喵尾随其后。糟糕，前面是条鹅卵石路，虎子能应对么。
我大喊注意，小楼猛追，谁知上了鹅卵石路的虎子，丝毫没有失控的迹象，它牢牢把控着方向，小步前进，速度还不慢。
我这个老母亲瞬间眼泪要出来了，虎子站起来了，虎子能走能行了，虎子又走在阳光下了。
生命！伟大！
那天在草坪上，虎子成了明星，无论多名贵的狗都不是它的对手，所有人都向它行注目礼，还有很多人关心它的身世，我作为主人，免不了声情并茂渲染一番。
虎子多么坚强啊！我也很棒！不抛弃！不放弃！请叫我许三多！
虎子站起来之后，大喵和它的关系也有所改善。过去是大喵完全占上风，现在虎子能反抗了，大喵欺软怕硬，稍微收敛。不过距离我心目中的相亲相爱还有一段距离。
米雪来了，得知我又收养了一只狗一面赞叹我人好一面劝我不能把自己当圣母。我当即对天发誓，这是我收养的最后一只宠物了。
我问米雪有没有什么办法改善猫和狗的关系。
米雪说没有，只能慢慢磨合。
我拿出手机，翻到一个著名宠物博主的页面，她有一只猫和一只狗，和谐得不像话。照片上，狗站起来，前爪伸着，像是要跟猫猫握手，隆重得仿佛中美建交。还有一张是狗的爪子轻轻摸着猫咪的头，甜蜜得能组一对CP。
这需要训练是不是。我问米雪。
这你也信？她口气有点不屑。
你看看，看看这个。我把手机递过去。
米雪瞧了一眼，说这是照片。
我诧异，说是啊，是照片。
知道有一种技术叫PS么。米雪的笑容诡异。我还是不太明白。米雪见我冥顽不灵，只好给我上了一课，她说你知不知道，现在有些宠物博主就是靠动物赚钱的，接广告，赚流量什么的。我还是不明白，问然后呢。
米雪说既然是商业，就首先需要一个人设，哦不对，是狗设猫设，要让人能记住你，记住你的故事。她抓过手机，指着照片说，狗会这样么，就算会，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怎么就被她给拍到了？这叫摆拍明白不！狗的爪子上吊着绳儿呢！工作流程很简单，用绳儿把狗前爪吊起来，放到猫这边，拍摄，然后再把绳子P掉，明白了吗。
我的妈呀！套路！听雪一席话，胜读两年书。不过很奇妙，就在雪告诉我这个行业秘密之后第三天，是个周末，阳光融融的午后，大喵和虎子都在酣睡——大喵的头竟然靠在虎子的脖子上。严重申明，不是设计好的动作，不是摆拍，完完全全自然发生。我拍了照片，喏，给你看。多么相亲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