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里妈王家芝在老家摔了一跤,肋骨骨折,连带高血压、心脏病轻微发作。
居里吓得不轻,立刻回老家,死活打算把她接来上海。当着她妈的面,给东方打电话商量此事,东方说没问题,我立刻请假过去一趟。
居里说不用,我一个人能行。可东方的第一反应让居里感到满意。
在她看来,东方同不同意,是否立刻同意,是否立刻赶来,都必须上纲上线,女婿等于半个儿,姿态非常重要,大是大非面前,绝不能有立场问题,代表着东方是否站在她一边,为她娘俩着想。
可居里妈却不同意过去,她怕给居里添麻烦。亲家母的性子,她见识过,用脚趾头想想都明白她的态度。可她就居里这么一个女儿,出了事情,不靠她,靠谁呢?
居里妈只好说:“去也行,不过是去看病的,不是养病的,找个小旅馆,地下的也行,短期住住。”居里妈看似无心,可这话却刺痛了居里的自尊,她到上海,最大的心愿就是找个立足之地,让自己妈住旅馆,等于坐实了她的失败。居里随口道:“老太太楼上那间房还有地方,暂时住着,还能陪着说说话,没问题。”
居里相信老太太还是维护她的。
王家芝的到来,令林秋萍一百二十个不满。首先是没跟她商量。说是来看病的,很急,可给东方打了个电话就了事了吗,谁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这叫商量?看病看多久,首先住在哪就是个问题,但无论是住院还是外面租房子,首先肯定在家里落脚。添麻烦是必然的。
其次是秋萍也谈不上喜欢王佳芝。是,她谦逊,可家芝也股子不服输的劲儿,以柔克刚,绵里藏针,看似低眉顺眼,实则攻城略地,讲真的,秋萍觉得家芝从来没服过谁。
凭什么?!土包子。
睡晚午觉。老太太从楼下来,对秋萍说:“亲家母要过来,我那床厚被子,你拿出来,北方人不适应南方的气候,上海冷。”
嚯!老太太的工作都做通了。全家就玩她?还拿被子拿毯子的。
秋萍一万个不满,可也不能明着反对,只好说:“妈,这被子可是您的压箱宝,这就拿出来了?”老太太诧异,道:“东西总归是东西,不用不也是浪费吗?”
秋萍不作声了,老太的手握住房产的所有权,地位高。
秋萍晚上跟进宝抱怨,进宝倒是愿意跟她站在一边,一脸的痛心疾首,还说,“小地方的人就喜欢占便宜。”
秋萍道:“当初我就不同意东方跟这个居里,穷山恶水出刁民,穷凶极恶的,属牛皮糖的,粘上就甩不掉。”
秋萍还在喋喋不休着,进宝的呼噜声却起来了。
“这老东西。”秋萍打了进宝一下。这是她唯一的同盟军。
没几天,居里带着王家芝,回到上海。东方跟公司请了假,借了车,亲自到火车站迎接,居里觉得有面子,家芝也直夸东方。
秋萍觉得奇怪,说是骨折,为什么还能自由行走?在她看来,家芝充其量是个骨裂,只不过变着法儿来上海住!她必须严阵以待。
不多会儿,楼下闹哄哄的,老太太站在楼梯口,拄着拐棍,微笑着。秋萍带着世卉端坐家中,一副正宫皇太后的样子,世卉兴奋异常,回来走动,听到一点动静,立马跑下楼了,秋萍喊也喊不住。
楼梯口一阵喧嚣。
跟着是世卉叫人的声音,姥姥姥姥。
家芝有伤在身,不能抱孩子,便从包里拿出老家特产的面瓜糖,不值钱,可在上海倒是个稀罕物,世卉塞了一块在嘴里,姥姥姥姥叫得更甜了。
居里说,行了,别站在楼梯口,上去吧!
两口子扶着家芝,一步一步往楼上走。
秋萍待不住了,杵在门口,老太太身后。
老太太早在楼上嚷嚷着,来啦,来啦。秋萍忿忿,不过是一个乡下亲戚来上海,怎么搞的跟红楼梦元妃省亲似的。老太太秋萍下去接,秋萍只好下了一层,还没到楼梯转角,正碰着家芝和东方、居里拾阶而上。
到底是秋萍,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满心欢喜、众星捧月、鲜花似锦,说:“老亲家,来啦!”
故意加一个老字,她比她还小一岁,可看上去比她老,有了这个老字,仿佛就能证明她安秋萍过得比较优越。
家芝也笑着说:“亲家母,真是添麻烦了。一面又指着东方手里拎的箱包,“我们地里的蔬菜、豆子,都是一些野物,算是没有污染农药,带给亲家尝尝,知道你们不缺,可还是一点心意。”秋萍瞥了瞥,不动声色,心想真成刘姥姥进大观园,现在谁在乎这个?要的都是真金白银。随即下定决心,只要王家芝坚持在她家里吃住,就一定要收租子。
秋萍左看看右看看,又摸了摸,怎么看怎么不是有病的人,索性明着问,“亲家母得的什么病啊?”居里抢着说摔了一跤,身体大不如前了,不过手脚还行,都是内伤。秋萍立刻道:“我就说嘛,骨折的严重性我还是了解的。”东方说恢复恢复就好。居里狠瞪了东方一眼。
进屋,寒暄了一阵,老太太年纪大了,向来懒得见人,这回居里妈来了,也难得从楼上弯下来。上了岁数的人喜欢谈过去的事,两个人聊着,东家常西家短,还有一些积古的老话,嘻嘻笑笑,好不融洽。
秋萍冷眼望着,多少有些嫉妒、愤恨,婆婆何尝这样与她促膝?既生瑜,何生亮!一山不容二虎,这个家有一个秋萍,一个居里,已经够折腾的了,在来个家芝,居里声势壮大,变成了2:1,岂不是要完败?
秋萍正神游,老太太说,“秋萍,把我的木板床搬出来,睡行军床可不行,亲家母的骨头不能乱晃。”秋萍老大不愿意,可还是得照办。
天色将晚,进宝回来了。秋萍的心定了些,进宝一到,二比二了,究竟是跟她睡一张床上的人。
可进宝一看到家芝,原来的那个刻薄劲一下被甩到九霄云外,头天晚上还说亲家母这不好那不对,坏话一车,可真见到真人,进宝竟然喜笑颜开,让吃让座,还说家芝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秋萍气得眼绿,开什么玩笑?她安秋萍才是真正的书香门第、秀外慧中!
晚饭了,秋萍不想大摆,涨别人威风,说简单做做明天再说。可老太太今儿高兴,存心大宴宾客,不答应,又要派东方下去买猪头肉,又要让进宝去买口条。
秋萍说太浪费了,家里有菜,亲家母也带了些。
“不用去买了,还是让居里做吧。”家芝拦阻道。
秋萍一听,心里冷笑,居里做?那敢情好,就她那做菜水平,献丑!
居里接到指令,也有些发慌,做媳妇以来,菜学过,跟秋萍,可就是不上道。“妈——”居里撒娇求助。但家芝已经起身了。
“你做,我在旁边教你。”
东方怕居里出丑,又见她满面愁容,忙解围道:“妈,不行就去买一点,叫外卖也行。都挺累的一天。”
等等,秋萍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儿子叫她妈?哦,也理所当然,可道理是这个道理,秋萍心里还是不痛快,这是认贼作妈!
小厨房,家芝开始指挥女儿做饭了。一块肉,几种素材,没什么花头。秋萍翘着二郎腿,坐等“好菜”。居里手忙脚乱,家芝和声细语,优雅地指挥着,做了一辈子饭,这是她最为得心应手的战场之一,料酒,酱油,盐,味精,什么时间放,放多久,都是艺术。配上从北方现带来的新鲜时蔬,珠联璧合。半小时工夫,四个菜上桌了。
凉拌红心萝卜,青椒茭白炒肉丝,蒸香肠,清炒菜薹。
端上桌,老太太先夹了一筷子肉丝,立刻叫好。
进宝吃了一片香肠,叫好声比她妈还大。
居里夹了一根菜薹到世卉碗里,香脆可口,小世卉吃得吧唧吧唧的——蔬菜的抗拒者也缴械投降了。
居里满心得意,摇头晃脑说:“妈就是厉害!”
秋萍一百个不服气,可知道夹了一筷子,又一筷子,依次吃下来,不服气也得服气了,这哪是居里的水平?上了何止一个台阶?既有饭店菜的滋味儿,又有家常菜的温馨。秋萍立刻觉得,家芝不得了,是个大对手、大魔头。
秀色可餐。
大快朵颐。
风卷残云。
这是罗家人近期吃得最饱最快的一顿。
“哎呦!”家芝突然扶了一下胸口。
进宝立刻凑上去问怎么了。老太太也不吃了,忙说打120。世卉嚷嚷着说姥姥,你没事儿吧!居里绕桌子一圈,蹲在她妈腿跟前儿,说妈,感觉怎样。家芝深吸了几口气,享受着众人的关心,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没事,好像岔了个气。没事了。”
秋萍撇嘴,心想,作吧,好一个病西施,谁不会生病,老娘演了一辈子戏!
“哎呀!”秋萍大叫一声,“我的胸口,怎么这么疼!”
东施效颦。
进宝一动不动。他了解自己的太太。
东方倒是喊了句妈。
没效果?怎么办?只能把戏演下去,“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秋萍喃喃自语,朝地上躺。居里以为是真的,说快打120吧。
进宝不慌不忙,走到秋萍身边,说:“没事没事,我来做人工呼吸。”说着,也不嫌害臊,嘴对嘴吹到秋萍连身,一口一口输入。
烟味混合着菜薹味,秋萍哪里受得了?
吹了没两口,秋萍便缓过劲来了,挣扎起身。
进宝笑道:“急救措施还没做完呢。”
秋萍推开进宝,暗踹了他一脚,她怎么也想不到,家芝刚来,进宝就叛变了。
秋萍心想,家花没有野花香,这话一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