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门廊内的男人口吐白沫,脸朝上,四肢伸着,仿佛一只翘了腿的螃蟹。乐乐不让小杜走,小杜却迅速整理衣衫,溜了。
乐乐只好打电话给宿管员,宿管说她不管这些事。乐乐有些头痛,这男同学跟她不熟,总不能在她的房间留宿一宿。
过了一会儿,秦总的司机来了,还是那个老司机。进门见乐乐和这个醉酒的男人在一起,没说什么,只是背过脸。乐乐慌忙解释说,是一个女同学把这个男同学丢到这里的。
解释就是讲故事。
显然说不过去,乐乐突然意识到,如果司机跟秦总说,可能会产生大误会,她必须把小杜拉过来说清楚。
司机仍不说话。退出屋子,站在走廊里,一副听不见也看不见的样子。乐乐披上衣服,敲敲门,门开了,小杜探出个头来,说你怎么还在这儿?乐乐想拼命挤进去,“你把人给我弄回去,爱丢哪儿丢哪儿。”乐乐还要追问,小杜往外推她,房间里传来男人声音,似乎是那个做快递的富豪,乐乐明白了个大概,不愿坏人好事,只好退了出来。
没办法,只能央求司机,两个人抬着,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男同学丢到了走廊里。走了两步,又于心不忍。
“你认识?”司机问,乐乐说是同学。司机说问问他房间。没办法,乐乐只好请宿管派一个人来辨认同学的身份,几个人好歹把这同学拉回到他自己屋里。下面的事,乐乐就管不着了。
车朝乐乐住处方向开,两个人都不说话,好久,乐乐才突然说一句,男同学跟我没关系。说完她就有些后悔,这话蠢透了。司机不说话,从后视镜看乐乐,表情不说谎。
乐乐急于撇清,错上加错,“真是隔壁女同学背过来的。”司机还是面无表情。
唐突,不合逻辑,隔壁女同学为什么要把一位男同学背到她的房间?除非这男同学和她有瓜葛,越想越乱,百口莫辩,索性不解释。她相信,清者自清,也相信,事情终究会水落石出。
果不其然,第二天小杜就主动找到她。小杜先发制人,问乐乐,“你是不是我姐们儿?”这话有些不好回答,说是?的确不是,说不是?有点薄她面子。乐乐知道小杜要为昨天的事找理由。不能给她这个机会,只好岔开说,“去上课吧。”
小杜立刻说:“有件事我告诉你。”
乐乐不收拾了,坐好听她说。
“找谁都不能找老张。”
掷地有声。乐乐不明白,“老张是谁?”
小杜有些不高兴,认为乐乐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如商场深如海,装淑女,假惺惺。
“这是昨天那位!”小杜挑明了。
“老张怎么了?”
“这哥们儿根本就是个假富豪。”
乐乐这才明白老张昨天被抛弃的缘由。
“追我的人太多。”小杜毫不避讳,以此为荣。
乐乐觉得莫名其妙,跟她完全没关系。
“大卫你可别跟我争。”
乐乐明白小杜来跟她谈话的用意了。课间,大卫来找乐乐说过几次话。这就有了嫌疑。
小杜谈恋爱的速度比火箭还快,从老张,到小周,到安德森,到大卫。入学没多久,走马灯似的四任过眼,后面两人根本不是乐乐他们这个班的。
小杜串班了。商学院其他班级的活动,小杜照样参加,她风情万种,一出现就成为全场焦点。
小杜的传奇故事,乐乐曾经目睹过,一次同学聚会,一群人猫在酒吧里喝洋酒,这是乐乐的强项,也是小杜的强项,可那一天,小杜却把这强项变弱项,稍喝了几口,便梨花带雨,作黛玉状,引人怜惜。酒让人思乡。男友大卫搂着小杜,小杜仰着脸看她,好像天狗望月,一口就能吃掉似的。男同学都羡慕大卫,不光嘴上说,眼神也如狼似虎,大卫很受用,仿佛捕捉了猎物。喝的差不多了,小杜说,“嗳,这儿什么都好,就突然想南面、想澳门了。”
当着众哥们儿的面,小杜不能驳了自己女人的面子,当即拍板,说行,去澳门。第二天早晨,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辆直升飞机,接了小杜,直飞澳门。那一趟澳门之旅据说花了200万。
震撼教育,有钱人是这么花钱的。这才是乐乐来到商学院的最大收获。她惊奇地发现,像小杜这样一个女人,在富豪圈里竟是那么抢手,她从男人那里兑换的,也都是真金白银。很快,小杜来向她炫耀。“怎么样?姐们儿?都是做生意的,你这么矜持可不行。我是为你好。”小杜的收获颇丰:一台百万豪车,中信红树湾、中旅国际公馆两套公寓,还有一家美容院的投资,都是他的富豪男友送她的。大卫家做橡胶生意,在印尼和马来西亚都橡胶园,近年来转战房地产做得风生水起,这点礼还送得起。
“我不结婚的,”小杜说,转身要走,又回头,“结婚不是这个价。”笑嘻嘻的。
“不交个男朋友,这个班你白读。”小杜临走还提醒乐乐。
话说多了,乐乐多少走点心。
夜深人静,她躺在贫民窟的床上——她始终没搬走,也从未跟老秦提过换地方,换地方就是包养了,乐乐不想那样。
小杜的劝导尤闻在耳。她跟老秦在一起之前,就已经决定豁出去,笑贫不笑娼,可真等到了豁出去的机会来临的时候,她又有点游移,不但是商学院的班,就是和老秦,她也有些患得患失。乐乐发现最要命的,是她还残留一点对真情的渴望。否则现在有了机会,她为什么不放手一搏?哦不,搏也要搏得值得。乐乐由此开始思考老秦为什么要送她到这个狼群一样的班级。或者这根本就是老秦的一个计?看看她是否忠心?在班里乐乐倒是学会了一项,算资产,这些小老板和老秦的差距不是一般二百。
出手就是几百万。若在以前,乐乐会认为高不可攀,可跟老秦往来的这段时间,她认为EMBA班里的好多只是小玩家,原始积累没多久。老秦才是大庄家,上市公司出入,大玩家。
但乐乐多少有些不甘心,从开课到如今,竟然没有一位男同学向她示好,也许是因为她上课就来,下课就走,活动也鲜少参加,所以根本没机会。乐乐忽然决定玩一把,不为别的,至少证明给老秦看,让他知道,她也是抢手货。这样想来,男同学在房间里那出,似乎也不是坏事了。既然老秦花这么大价钱做局,她不妨将计就计,和老秦玩这局。
谋定而后动。
第二天上课,乐乐便进入状态了。这不是她的本色,是她的保护色,曾经抖落,而今恢复,那一贯的战斗状态,高跟鞋、低胸装、丝袜、口红、波浪卷,一切的一切,耀眼,诱惑,乐乐走入课堂,小杜吓了一跳,这还是那个一门心思想学点东西的乐乐吗?
小杜拉乐乐坐到她旁边,小声说:“怎么?想明白了?”乐乐没答话,坐正,跷二郎腿,听课。有时候气场是要用着装和化妆来成就的,你穿成什么样,化成什么样,你才成为你想要成为的那种人的勇气。乐乐感谢小杜给她示范。
小组讨论,乐乐主动上台,弯腰,低胸,撂头发,很快,下了课就有位男同学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围在乐乐身旁。约吃饭的,约高尔夫的,还有离谱的,约游泳,乐乐当然统统拒绝,可越拒绝,男同学们约觉得乐乐值钱。聊天还是要聊的,乐乐聪明,学得快,看看财经版,看看国际政治,满口跑马,谈投资,谈业务,竟然把众人也唬住了。有一回,乐乐故意让男同学陪她走到校门口,老秦的司机开车过来,乐乐说了句,“对不起,我还有事,不能奉陪”,说完就上车。
这是故意做给司机看的。
一路上两个人还是无话。临下车,乐乐向司机交代,马上期中酒会,能不能麻烦请一下秦总,来做舞伴。司机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开车走了。
乐乐要试试这个传话人。
舞会那天,乐乐盛装出席,已经有几位男同学蓄势待发,等着邀请乐乐跳舞,但乐乐一直撑着,酒会开始,主持人说开场舞启动,老秦没来。
灰姑娘没等到王子出现,正准备接受别人的邀请,但在最后一刻,老秦还是来了。
一身便装。显然不是来跳舞的,和乐乐的晚礼服,格格不入。
有人来邀乐乐跳舞了,老秦坐在一边,阴暗的小角落,打量这一切,一如往常。
乐乐拒绝不好,不拒绝也不好,她下定决心,第一个拒绝,第二个拒绝,等到第三个人来,她就上台,跳给老秦看,这刚学会的华尔兹,也算来读书的收获。
一会儿,第二个来了。过了一会儿,第三个来了。来者大卫,满脸憔悴,小杜不在他旁边。乐乐有些奇怪,但还是伸出手,回头,朝老秦望了一眼,似乎在寻找许可,老秦微微点头,摸摸下巴。似乎是应允了。这是绅士与淑女的舞蹈,旋转悠扬,大地回春。可大卫眼神涣散,乐乐觉察到他的不对,小声问,小杜呢?
提到这个名字,大卫有些愠怒,像头猎豹,“别跟我提他。”
乐乐大概明白,小杜玩大了。
两个人继续转,灯光旖旎。
乐乐斜眼望过去,老秦还在原地坐着,欣赏舞蹈,乐乐问大卫,吵架了?还是骗你钱了?大卫为了不失态,强撑着露出笑容,算是有点修养,也轻声问:“是不是都是这样?”你们这话问得乐乐有些发蒙,她问他什么意思。
他还没说出个所以然,一曲终了。
跳完了,乐乐提着裙子,回到老秦身边,坐下,为他倒了一杯酒。
老秦问:“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这是明着问,乐乐笑笑说,“长见识了。”
老秦又问:“怎么样?有没有看上的?”
这下乐乐笑了,这才是真正的目的,自古少女爱少年,老秦也开始不自信了,可乐乐终究不是少女。
问题的确难答,乐乐为了不掉身价,只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
很显然,老秦是沧海,男同学是水。
老秦哈哈大笑,也许这才是他想要的答案,又坐了一会儿,老秦走了,乐乐去房间换衣服。
小杜突然闯进来,进门就骂,“全他妈穷鬼!”
乐乐说晚宴怎么没看到你?
小杜说:“姐们儿,有事请帮忙。”
乐乐问什么事。小杜说:“我爸爸在新加坡有点急事,缺3000万急用,你能不能借给我?”乐乐心里笑出声,却一言不发。想不到会找她借钱。乐乐刚才说出手头有点紧,小杜立刻就翻脸了,说当我没说,扬长而去。连外套都忘了拿。
在这栋大楼,从那一刻起,小杜消失了,这个女人搅起的风浪戛然而止,乐乐觉得奇怪,她没问过任何人背后的故事,可关于小杜的生存策略也渐渐传开:她根本不是什么富豪家的女儿,不过是一个来自偏远山区的农家女,有好几个弟妹,父母当然不在新加坡,但是在坡上种了几亩地。班里男同学中有人跟他提出过结婚,乐乐猜应该是大卫,办事前查过她的底细,想不到小杜在老家尚存一段婚姻,光是在上海开房记录就190次之多。
乐乐惊出一身冷汗,她已经假得离谱了,小杜比她更肆无忌惮。
但好歹她现在也是有豪宅、豪车和美容店的人了。
课程结业的时候,清理东西,乐乐把小杜留校的外套还给了大卫——她在此处的最后一任男友。大卫手持外套,叹息一声,他还在痛苦,情网难出,即便是和这样一个女人的逢场作戏。
人生最怕,戏假,情真。
司机载着乐乐回到住处,老秦给她来了电话,请她到他家里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