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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居乐业 正文 19、你我的三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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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保姆的事磨到半个月,秋萍肯出钱了。前提是,她对保姆有绝对的控制权。东方、居里愿意让一步,跟着正式托介绍所和所有关系开始物色人选。

    这天,门被敲响了,打开,门口站着位大婶,穿着袄裤,有点土气,但两眼放光,盘着头,头发有点灰白,看上去挺利落。

    “进来吧。”秋萍看出个大概,便端出女王架子。

    沈居里从里屋出来,见桂香来,客气地,“你是?”

    桂香忙不迭,半弯着腰,缩头缩脑地,“俺叫刘桂香,是朱老师让俺来的。”

    秋萍端坐,“哦,保姆。”刘桂香赔笑,“是是。”秋萍严肃地,“介绍一下你自己。”刘桂香笨拙地,“俺叫刘桂香,家在安徽砀山,今年五十八,爱孩子,也懂得照顾孩子,当过村口的老师,烧锅做饭都会,俺不是那种一般的只认钱的小保姆,俺比较挑,太难相处俺不干,做保姆,一是看孩子,二也要看大人。俺看大姐挺面善的,这位姑娘也面善。”秋萍连忙嗔道:“乱讲,我叫你姐姐还差不多,你比我还大几岁呢,我们家是没得挑,通情达理的书香门第,工资也不会少你的,住,你就住楼上,跟老太太住,老太太也是个好老太太,你们还能聊聊天。不过你这身子骨,还能干不能干?我身子骨这么好都干不动了,年龄到了不由人。我对安徽人还是有好印象,去那插过队。”居里多少为婆婆的这番话难为情,同样是劳动人民,秋萍还没给钱呢就趾高气昂。怎奈桂香也挺上道,秋萍话音刚落,她便腆着脸问:“俺该怎么称呼姐姐啊?”

    秋萍正色道:“叫我安老师,叫她居里。另外一个是罗老师,出去办事还没回来,另一个是男主人罗东方,你就叫他罗老师就行。”

    桂香问:“安老师,您是去安徽哪拐子插队啊?”

    这可说到秋萍心坎上了,“淮北,离你那不远,不过我没过两年就跑回来了,幸亏那时候有八个样板戏,我就考文工团还真回来了,可惜给我分到文工团也是做会计。你们那个安徽的土地呀,贫瘠得很,丢下去都不长庄稼,不过安徽人都长得不错,活计做得也细。”桂香自谦又自夸道:“现在庄稼都长得好得很,俺们安徽,南北交界,南方人的优点有,北方人的优点也有。”秋萍喜笑颜开,说自己的,“对对,当时我去农村,干活,我就是间间草,他们都说我干活的姿态优美,像电影里的人干活。”

    桂香叠着双手,“安老师一看就是个文化银(人)。”

    秋萍得意,“言归正传啊,你来我们家,主要就三项工作,一个带孩子,一个做做饭,一个看看老人,就这三点,多了也不让你做。”

    居里插话道:“朱姐介绍来的,肯定不会亏待你。”桂香道:“行李在楼下,你们没同意用我,不敢拎上来。”居里说跟她一起去拿,又交代她住在楼上,跟奶奶一起。桂香问:“孩子多大了。”居里说:“快一周了,还不会说话。”桂香道:“没事,我来带,说话晚的孩子还聪明呢。”

    桂香来了,居里和秋萍解放了不少,居里去外面上课,争取早日拿会计证,秋萍日日唱戏,进宝炒股,桂香倒也尽责,日日抱着世卉,时不时上楼跟老太太拉呱(聊天),各司其职。东方经过居里介绍,和朱姐的丈夫谢平贵往来甚密,除了公司业务,还想着在外头做点生意。居里为答谢朱姐,上门拜访过几次,老谢均不在家,莉莉倒在,但已经没了学习的心思。居里问朱姐:“莉莉真要出国?”朱姐道:“跟老谢谈过了,去加拿大上高三。”居里又问:“费用多少?”朱姐比了个手势,十指全伸。居里不解,“十万?”朱姐呵呵笑道:“三年起码一百万。”居里惊叹道:“姐,你真找了个能干的老公。”朱姐叹道:“能不能干在哪呢?都这个年纪了。”居里没再多问。

    没多久,世卉抓周,桂香从农村来,习俗尽通,便帮着秋萍、居里忙活,土洋结合,与时俱进。秋萍问桂香:“都准备了什么?”桂香道:“计算器、水彩笔、书、镜子、卷尺、印章、螺丝刀、积木……”秋萍皱眉:“女孩子家家,要螺丝刀做什么,百元大钞怎么能没有?主席慈祥的目光小孩子从小就要领会的。”正赶上东方下班回来,进门见地上一趟明,便问准备好了没有。秋萍道:“桂香早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主角来抓了,虽说在我们上海不流行封建迷信,但抓个周,是一种美好的希望。”顿了一下,又故意左顾右盼,说:“居里人呢?哪儿去了?也不分个天时早晚,都做妈的人了,还非要学什么会计,我做了半辈子会计见到数字头都痛,她偏偏要学,当妈还没当好呢,当会计。”东方知道她妈故意找茬,只是低头忙自己的。秋萍不肯作罢,紧追着说:“都是你,自己的老婆不好好管管。上海男人疼老婆,可也没有这么个疼法的,你整天累死累活恨不得披着星星出去带着月亮回来,她倒好,找来桂香做替身,逍遥了。真是孙猴子附体。”东方拗不过,只好说:“妈,《婚姻法》规定了,夫妻双方有自由参加生产、工作学习和社会活动的权利。”秋萍道:“哎,你这孩子,还跟我讲起法律来了,法律上还说父母有抚养孩子的义务,怎么没见她好好抚养啊。”

    进宝扶着老太太进门,坐定了。老太太道:“开始吧。”

    秋萍忙说:“妈,对不起,只能请您稍等片刻了。”老太太诧异,说吉时已到,等什么。秋萍道:“世卉的亲妈还没回来。”老太太问:“哪儿去了?”秋萍带着笑道:“谁知道呢,整天鬼撵似的朝外跑。”进宝骂秋萍道:“好意思说别人,自己不也那副德行。”正说着,居里提着蛋糕进门。

    秋萍闭嘴。居里一个劲儿道歉,说路上堵车,放下蛋糕,就准备抓周。刘桂香把小世卉地上,把抓周用的东西在世卉孩周围摆成一个圈。众人围着。小世卉东看看,西看看,就是不下手。居里拍手,凝视,“小卉卉,这这这,看妈妈这,抓书,抓笔。”东方道:“抓计算器。”安秋萍不说话,盯着看。

    小世卉看了一圈,拿起了一支水彩笔。罗老太太呵呵笑道:“哦,要当画家了。”众人皆笑。安秋萍重重叹了口气。进宝猜出老婆又要作妖,道:“干吗,鬼上身了?”秋萍不看众人,眼瞅着地,“抓个画笔……”东方笑说:“女孩子做艺术家也不错。”秋萍本起脸,直言不讳,“你没发现吗,富裕的画家都是男的,女画家富裕的不多,有几个名留青史的,也都是命运坎坷。”居里肺要气炸,女儿抓周,只是个意头,好坏不问,都应该叫好,可婆婆偏偏不给面子。居里强压气息,半笑不笑,说:“难道在妈妈眼里,抓到钞票才是最好的?”秋萍一拍大腿,嗳了一声,转个圈,对众人,“为什么就不能现实一点、正确地面对自己呢,谁都知道钞票好,可偏偏有人故作清高,说我拜金主义,其实拜金爱钱不肯安贫乐道恰恰是这些人。醒醒吧,你们那些伪善的世界观。”

    罗老太太一拍桌子,“都给闭嘴。”

    世卉哇得一声哭了。

    进宝轻推了一下桂香,“把孩子抱进去。”

    为抓周这事,居里跟东方抱怨了一晚上。东方只能劝,他既不能完全说他妈不好,也不能完全说居里不好。事实上,在世卉抓周这件事上,她妈的态度是有点傲慢,错在先。但她有权表达的她的价值观。居里也意识到她和婆婆的冲突,不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罗东方的冲突,而根本是两种价值观的冲突。婆婆眼里只认钱,这是这个大都市赋予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些都是这座成熟的商业社会的运行规则。她婆婆安秋萍的价值观,就是一个大都市小市民的商业价值观。她会给一切估价,包括人。但居里更担心的,是秋萍“带坏”世卉。东方则劝居里,说我妈活得快是你的一倍,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价值管世界观里浸泡了那么多年,磨合肯定是不容易的。

    “谁的孩子谁操心。”居里用枕头丢东方,据理力争。

    “明天还要上班,老婆大人。”东方释放糖衣炮弹。

    居里转过头,瞥见丈夫憔悴的面容,心又疼了。东方不容易。世卉出生,自己不外出做事,整个家庭的压力都担在东方身上。可他从来不叫苦叫累。东方属牛,是家庭的老黄牛。想到这儿,居里倒下身子,把东方抱住了。

    居里在怨秋萍,秋萍同样是。秋萍洗脚,罗进宝拿着洗脚毛巾,坐在一边。秋萍嘴巴拉成八字形,苦口婆心抱怨,“看到了吧都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乖巧的儿媳妇,一方面说自己厌恶钱看不钱恨不得把钱放在鞋子里跟踩在脚底,另一方面自己又拼命学这个学那个跑遍浦东浦西找工作赚钱,你说这是什么心态?”

    进宝把洗脚布丢到秋萍身上,“你记住一点,世卉是东方和居里的女儿,他们是一个世卉的妈,一个是世卉的爸,他们会对自己的女儿负责,他们有自己的方法教育女儿,你没事少插手。”

    “你以为我想插手吗?我偶尔说那么一两句,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带孩子教育孩子教育得那么蠢。我这一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蠢人。”

    “你自己多聪明?混了半辈子,不是连隔壁素鸡混得都不如。”

    “素鸡算个什么东西。我不如她?”

    你再废话我要放屁了。”进宝很严肃地。秋萍平生最恨进宝在被窝放屁,“哎呀!粗蠢不堪的人!……”

    楼上,刘桂香坐在罗老太太旁边,手里拿着钩针。她要给小世卉钩个毛线鞋子。“安老师脾气大的哦。”桂香说。老太太云淡风轻,“习惯就好了。”桂香道:“俺跟儿媳妇还好。”老太太说:“人就爱争,三国看过吗?曹操孙权刘备,争来争去,争出什么了,愚蠢。”桂香放下钩针,“啊呦,老太太学问大的,我都快听不懂了。是谁蠢,安老师还是沈老师。”老太太慢慢倒在床上,翻身,面朝里,屁股对着桂香,“是人都蠢。”

    一只花猫从房檐上跳到窗台。

    桂香啊叫了一声,险些从板凳上跌落,她忍不住用家乡话嘀咕,“这大城市的猫都比俺们那的凶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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