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许可凡对宁红家的那点事是不以为意的。她甚至没告诉尉迟。
太多了。平时见得太多了。不值得讨论。
经手的这些个案子,出轨的,离婚的,抢房产的……简直就是人间喜剧。老吴那点故事,并不新鲜。可自从听文娉提到老宁甚至动了杀心,许可凡才猛然抖擞,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更进一步,许可凡开始思考宁红和吴冠军婚姻悲剧的原因。是因为“痒”么?结婚那么多年,看也看厌了。何况宁红那么强势,老吴在家里恐怕得不到充分的赞美,自尊心没法满足,只好到外面找赞美去了。
还有就是,宁红在吴冠军面前,恐怕越来越没有性吸引力了——当然吴冠军也没有,可他有钱了呀。金钱是春药,自然有小姑娘前仆后继。
好了,闺蜜家翻车了。对比自己家,许可凡决定引以为鉴,防患于未然。开门第一条,她夸尉迟实在夸得太少。这样不对。回头想想,从年下到现在,哦不,除了尉迟再就业成功后,她摆了一桌,用实际行动给他鼓劲,其余好像完全没有口头夸奖。男人跟孩子一样,太需要被夸了。活来活去不就活一个感觉吗,感觉好了,才能出去干活、赚钱,才能为家庭无私的付出同时又不背叛家庭。应该夸。大夸特夸。
其次,许可凡不太确定自己在尉迟眼里是什么形象,生孩子过后,两个人做爱的频次小多了,可凡自认不是美女,但随着年纪增长,尤其是进法院工作之后,她感觉自己慢慢有了一种气质,端正温雅,而且她颧骨高,抗老,比一般美女续航时间长,注定要胜在中年。仔细回想,尉迟的确没针对她的长相做过点评,至少近些年没有,更糟糕的是,他好像根本没怎么正眼瞧她。那种认真的端详、仔细的欣赏,许可凡压根没享受过。
这不对劲。
大方针定了,开始实施细节,第一天许可凡就给下了一剂猛药,一赶气儿赏了尉迟八个“不错”。尉迟买了猪头肉,可凡说不错;尉迟把衣服泡进水池子,可凡说不错;尉迟检查了女儿作业,可凡说不错;尉迟吃完饭站着看电视,可凡说不错;没用车的时候,尉迟把遮光板铺起来了,可凡说不错;父亲节,尉迟提前给老丈人买了一条烟,可凡还是说不错……不过,这一连串不错下来,连尉迟发毛,晚上上床,他终于忍不住问:“老婆,有啥事么。”
“没事啊。”可凡若无其事。
她眼镜摘掉了,素颜,眼睑右侧贴着眼膜。
“咱妈要来了?”
“不来。”
“这个月钱不够了?”
“够。”
“你想买个啥大件?还是工作上有变动?”
“都没有,”许可凡侧过脸,用手戳了尉迟肚子一下,带点顽皮地,“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是多么高大。”
尉迟寅受宠若惊,不好意思了,腿伸直了也没一米七,“就我这……”他的身高,是老婆家永远的笑料。
可凡阐述:“你还是你,是我看世界的眼光变了。”
尉迟歪着头,若有所思,愿闻其详。
可凡继续分析,“职业惯性,我看待这个世界的人事物,容易用审视、批判的眼光,压根就不愿意去发现美,现在不一样了,心念一转,世界跟着变了,想当初咱俩处对象的时候,你对我也不错。”
尉迟插嘴,“现在也很好。”
“就那意思,”可凡把脸别过去,“虽然你就那么一小嘎,”用手指比,“可你长得还算周正,虽然你没太大本事,但还算顾家,虽然家庭条件一般,但真要给我一个有钱的婆婆,估计我受不了那气,所以,知足。”
尉迟如释重负,“这么想就对了。”
许可凡话锋一转,手拍在尉迟肚子上,“你说,如果有朝一日,你发达了。”
“咋叫发达。”
“有钱有权了呗,当领导了呗,成人物了呗。”
三“呗”下肚,尉迟喜笑颜开,“肯定得发达。”
许可凡摘掉眼膜,从床头柜摸了眼镜戴上,世界清晰了,“然后周围肯定就有很多美女,小姑娘,鲜嫩嫩,水灵灵,”扭脖子直面尉迟,“那你怎么办。”
“跟我没关系。”
可凡掰扯,“你跟人家没关系,人家要跟你有关系呀,你有资源,有钱有权,就有人往上冲,直接展开一段关系。”
“那我肯定划清界限。”
“话别说太早。”
尉迟动动脚趾,“就我这一小嘎儿。”
“马云还一小嘎呢,你比他帅点儿。”
“杞人忧天。”
“你现在对我都没感觉了。”可凡带点抱怨。
“胡说。”
许可凡随即摘掉眼镜,以侧脸示人。尉迟不明白其中深意。实际上,自打今儿下班进了家门,许可凡已经多次向尉迟展示侧脸。原因无它:同事们都说她侧颜无敌,特别上镜。可晃荡了一晚上,尉迟竟然当她空气,现在,可凡只能直接怼到他眼前。
“看出来了吗。”可凡问。
“什么。”尉迟木然。不懂她卖的什么药。
“欣赏,学会欣赏。”可凡着急。
尉迟靠近了,手伸到她右侧鼻翼旁边,“有个黑头。”
许可凡绷不住了,“你这眼睛就不能发现发现美吗。”
尉迟嘿嘿笑,连声说得发现。
可凡揭谜底,“你难道不觉得我的侧脸特别有味道吗。”
“那必须。”尉迟很配合。
“一起过了那么多年,我哪儿好你都不知道。”
“知道,”尉迟哄着,“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说着去摸手机,“我给拍一张。”
许可凡略带扭捏,她这个法官,也只有此时此刻才有露出点小女儿姿态,她摆好姿势,又叮嘱,“拍好点。”
“放心。”
焦点聚准了。尉迟点快门。超级大特写。可凡的脸被他拍得跟美容节目整容前的人似的。
“删掉!”许可凡踢被子。
尉迟自知不妥,连忙执行,“灯光不好,明儿去外头拍,肯定行……”
“你就没有审美!”
尉迟搂着许可凡。好一会儿,可凡安静了。听着尉迟的心跳,许可凡突然觉得自己的确很幸福。幸福是个比较级,她不敢想象,像这种夜晚,宁红是怎么过的。同床共枕的人有了贰心。那这床也就不是床了。是铁板。是监牢。更糟的是暂时还得演戏。
可凡翻了个身,跟尉迟面对面。尉迟也感觉到她目光变柔和了。
“怎么了。”他小声问。
可凡叹息,“吴冠军外头有人。”
尉迟表情凝重,没说话。
可凡推了他一下,“干吗。”
尉迟岿然。
“什么意思,”可凡有职业敏感,“你知道?”
“有那么一点点……感觉。”
许可凡睡意顿时全无,“什么时候的事,你咋没说。”
尉迟道:“人家家的事,少管为妙。”
“那是人家家的事儿,可我不是人家呀,怎么连我也不说。”
“我以为你不想听到这些。”
“我是不想听到,”许可凡坐正了,怀里抓了个抱枕,“天天上班都听够了,可这些情况我得掌握。”
“掌握咋着,你能告诉宁红么。”
可凡立即,“不能明示我还不能暗示呀,你都不知道老宁现在多被动。”
尉迟寅躺好,闭眼。纯属假寐。
可凡追问:“刘宪魁知道吗。”
“估计知道……”尉迟全招。
可凡恨得恨不得手指戳他脑袋,“我跟你说男人都会演,就互相包庇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最后都得翻车!都得接受法律的严惩!”
尉迟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手机响,是尉迟的。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拿手机,接电话。接着接着,人从被窝里起来了。许可凡感觉不妙。她生平最怕的,就是尉迟夜里接到家里来的电话,十之八九有事发生。且不是好事。尉迟脸色有点难看,开始穿衣服。可凡问咋回事。
“妈在医院呢。”尉迟喉头发紧。
“咋了。”
“说不好,具体得明天查,我回去一趟。”尉迟言简意赅。婆婆的事是大事,她不敢阻拦。她问尉迟要不要她也跟着回去。尉迟条理清晰,“你上班,带孩子,看好家,随时联系。”
从穿衣服到出门不到两分钟,尉迟从这个房间消失了。过了一会儿,许可凡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是尉迟发来的。一行小字:你那还有钱么。许可凡抱着手机,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迅速给他转过去两万。并说:不够再说,到了告诉我。
此时此刻,她必须扮演一个好儿媳。不,不叫扮演,她确实是。这么多年,虽然跟婆婆谈不上亲近,但在礼数上,她许可凡从未怠慢过。这是教养。是一个人的素质。只是,婆婆的突然倒下,让许可凡陷入巨大的不安。这不能说是意外,她一直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生老病死,自然现象。但等真来的时候,她又觉得一切来得太早了。还是措手不及,怎么准备都没用。
她和尉迟的生活刚恢复秩序,他们还没能完完全全在北京站住脚,婆婆这一病,这巨大的后坐力,至少要把这个小家的生活水平往回拉个好几年。可是,他们必须顶上啊。谁都有父母。现在是他的父母,将来可能就是她爸妈了。将心比心,互帮互助。
许可凡一夜没睡好。直到第二天早晨,尉迟也没来电话。她只好主动打过去,尉迟接了,嗓音嘶哑,说还在检查,应该是脑子里的问题。许可凡干劝了两句,又说周末带孩子过去。
尉迟突然大声,“不用过来,过来也是添乱!”
许可凡举着手机呆两秒。挂断了。关心不对不关心也不对,她真想痛骂他两句,可理智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