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老吴的念头,一天能起几百遍。
不过真去实施,也就两次,一次被女儿看到,一次被文娉撞破。女儿好说,小孩子,糊弄几句就过去了。毛文娉可不好摆平。冷静下来,宁红认定了两件事:第一,杀吴冠军,实属非理性,奸夫淫妇,杀了又怎么样?死不足惜,可是,老吴没了,她坐牢,女儿怎么办。太冲动;第二,毛文娉想必是看到了。没看到,怎么会直接喊出她名字呢。
看到了就有点难办。她这属于杀人未遂呀。毛文娉会怎么想,她会不会告诉别人,起码告诉高处寒,然后呢,保不齐风漏到老吴那儿,打草惊蛇……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稍好一点的情况是,文娉装作不知道。这事儿就过去了。她也不可能再杀老吴。或者说,老吴这段时间必须活得好好的,因为一点老吴出了什么差池,警方介入,文娉那肯定会成为一个突破口。
从牛蹄岭回来,宁红一直在等毛文娉电话。等她找她谈。每次手机震动,宁红的神经都会崩起来一下。可是,从上班到下班,来电的不少,却没有一个是毛文娉。思来想去,宁红还是决定去找文娉一趟。
探探底。
事实上,在走进文娉的房间之前,宁红已经有底了——实在不行,她不排斥把“丑闻”告诉文娉,圈子就那么大,现在不说,将来闹出来,大家还是会知道。眼下,她太需要帮手了。许可凡算一个。文娉最好也能被纳入其中。女人还是帮女人。
文娉的住处跟被打劫似的,她要搬家,客厅里都是大纸箱子。宁红故意嗔道:“咋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叫几个人来。”文娉说找了搬家公司。她让宁红坐会儿,转身去洗了手,又拿了矿泉水递过来。
“不开火了,”文娉笑笑,“凑合喝点儿。”
宁红把水拿在手里,并不打算饮用。三人沙发上,两个人一人坐一头,隔得有点远。毛文娉不说话。宁红从沉默中猜到,毛毛当天应该目睹了,于是不再寒暄,单刀直入问:“你看到了吧。”
文娉跟被点中了穴道似的,停顿好几秒,才说:“老宁,你听我一句,有问题解决问题,别做傻事。”
都是敞亮人儿。文娉这么一说,宁红心立刻软了。她不脆弱吗?脆弱极了!可她现在是在闹革命,家庭革命!谁犯了错,就必须付出代价!如今文娉交了底儿,宁红便化被动为主动,还是决定狡辩几句,她挪了挪屁股,更靠近文娉,语气柔缓,推心置腹地,“嗨,不是你想得那样——”
文娉凡抓住她的手腕,不吭声,就那么盯着她看。
“你是不是觉得,我要谋害老吴?”宁红继续,笑脸相迎,“是他后肩膀有个虫子,我轰虫子呢。”
文娉还是不出声儿。
解释就是说故事。何况她的故事那么拙劣。
宁红一字一顿,“你放心,没事儿。”
毛文娉郑重地,“反正,你就记住一点,无论发生什么事,咱们这帮姐们永远支持你,永远站在你这一边……”晴空一个霹雳,等的就是这句话。宁红的心涨满了,她太需要人理解,太需要宽慰了。她呆呆坐在那儿,怅然若失。毛文娉摇了她胳膊两下,宁红才回过神来,“吴冠军出轨了。”她嘴一秃噜,仿佛说着一件不相干的事。她不叫他老吴,就叫大名,吴冠军,她不为他伪饰,就称作出轨。她没跟他鱼死网破就已经算是念了多年夫妻的情分。
消息太大。
毛文娉无措,抓宁红的手更紧了。
宁红反过来头安慰她,“没事儿。”
“别做傻事儿!”文娉大声疾呼。还是那句话。
宁红拍拍她手背,“放心,已经在取证了。”
就这么就说完了。两个人又静静坐了一会儿。毛文娉受的打击仿佛被宁红还大。宁红的理解是,文娉还没结婚,知道这事,难免有心理阴影。临走之前,她倒是送了文娉一句箴言:千万别走入婚姻。
回到家,一切如常。宁红必须维持原状,包括对老吴的态度,她还是一样的傲娇中带着压力。她不能让老吴觉察出一丝一毫变化。绝不。从文娉那回来,宁红才想起来忘了问文娉一件事。高处寒难道从来没跟你毛文娉提过老吴的事么?看着不像提过。如果提过,毛文娉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那样。老桑呢,老吴跟宪魁走那么近,难道刘宪魁也一无所知?如果老桑知道,却瞒着不报,就太不够意思了。
推开书房的门,老吴和乃心坐在地板上,父女俩正在玩拼图。呵呵,亏得他还是个好父亲。恶不恶心?不久的将来,她必然跟老吴来一场抚养权争夺战。宁红想好了,无论怎么样,她都要抢到乃心的抚养权。她年龄不小了,这辈子注定只有乃心这么一个孩子。她不能失去女儿。她有胜算。侦探已经在行动了。等有了确切的眉目,她直接带律师过去,抓现行,现场取证。到时候,就算吴冠军有七十二般变化,她一个五指山下来,他也只能束手就擒。
见宁红进来,吴冠军站起来了,他聊了两句宪魁妈的病,还说下午刚跟几个朋友去看过。宁红敷衍几句,说该花的钱还是要花。
文娉打电话来。宁红出去接。
“没事吧。”文娉开口就是担忧。
宁红笑呵呵地,“没事儿!心放肚子里。”
还是闺蜜贴心。遇到难事,才发现友情可贵。
“别动冲,”文娉反复叮嘱,“有事给我打电话,听到没。”宁红迭声说知道了。文娉又说她搬完家,打算在新房子里举办个暖房仪式,大家都去,也请宁红捧场。宁红答应了。挂了电话,她思忖着,送个什么礼给文娉。老吴走过来,问什么事儿。宁红把事情说了,问他的建议。
“要么送个扫地机器人。”老吴提议。
宁红一面说好,一面冷笑,从上次知道电吹风牌子她就觉得不对,现在呢,人家都晓得用扫地机器人了。不是在姘头那锻炼出来的是什么呢。还没等再讨论,老吴便说他在京东上下单。
第二天货到。周末,宁红带着乔迁礼物上门。黑色圆盘放在地上,宁红嬉笑着道:“双手这下解放了。”
文娉立刻说好。
打一进门,宁红就感觉出文娉的热情。不用说,是因为那个“秘密”的缘故。看看,连文娉都觉得她可怜,需要格外关怀。许可凡还是一贯严肃。杨盼围着桑嫣。于曼蔓只顾吃。她们几个应该还不知道。今天这趴是姐妹们的聚会。没有男人。当然,许可凡带了女儿菲菲来——尉迟加班,小孩没处放。
菲菲嘴甜,见面就说:“宁红阿姨真漂亮。”
假话。宁红这么判断。现在的她,一头疙瘩,谈何漂亮。于曼蔓嚷着要参观房子。宁红瞧不上她。统共就那么点地方,参观什么?又不是老桑的别墅。纯属给文娉难看。
文娉把糕点和水果端上来了。
许可凡开红酒。杨盼分好纸杯子。
茶几旁坐了一圈人。
老桑第一个举杯,“让我们满饮此杯,敬毛毛,敬友谊,敬岁月!”
好一个祝词。
说到岁月,宁红眼眶都要红了。呜呼。她的岁月都被狗吃了。再看看周围。文娉在看她。许可凡仰脖子喝酒。于曼蔓苦着脸。杨盼对着老桑。可凡的女儿菲菲抱着个桃,跟小猴子似的。
饮毕,桑嫣感叹,“一晃,都老了。”
杨盼附和,“可不咋地。”
宁红伤感,她就是个年华不再,老无所依。
文娉道:“不说这些,老桑,过一阵校庆咱得去吧。”
桑嫣第一个举手说去。
许可凡说她去不了,院里案子太多,都堆那儿呢。
宁红道:“我可能也去不了。”
文娉不干,“老宁,没你可不成席,去散散心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看看,已经让她去散心了。
宁红狡辩,“散啥心,公司一疙瘩事儿。”
杨盼接话道:“我可能也去不了。”
大家都知道她忙,便不强求。于曼蔓跳出来说:“那几个人呀,就老桑,文娉,我,没啦?!谁开车?”她更关心这个。许可凡表示她的车可以出借。桑嫣对曼蔓说到时候看,不行让老高开车。一群人七嘴八舌,讨论得热闹。
大人眼皮底下,菲菲捧着许可凡的手机玩,她见微信上跳出来个语音条,随手点开,却是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姐,事儿查清楚了,还是外头有人,我跟宁红姐说了,看她打算怎么办,随时跟您汇报。”
是那个女侦探。
空气陡然静默,跟被冰封了似的。
姐妹们看看可凡,又看看宁红。
可凡的愤怒迟了几秒,她要打菲菲,“进屋去!”菲菲眨巴着眼,不太清楚自己犯了哪个天条。杨盼连忙把菲菲和秀秀安排进卧室。
宁红脸色铁青。
桑嫣朝文娉看。文娉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只好站起来,说再洗点水果。都明白了,就不能再装糊涂。桑嫣把屁股挪了挪,更靠近宁红。宁红不看她。
桑嫣伸手挽宁红胳膊。
宁红抽开了,扭头道:“老桑,你跟我说句实话,老吴的事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终于问出来了。这茬儿她早就好奇,索性破罐子破摔。
文娉从厨房出来。曼蔓还是懵的状态,坐在那跟个木头雕像似的。杨盼站着。许可凡却坐下了。宁红和桑嫣对峙着。桑嫣也有点着急,语速加快,“知道啥,红子,你冷静点。”担心完全多余,宁红冷静着呢,她先打算内部清算,再结成统一战线,一致对外。
7
文娉把洗好的葡萄放到茶几上,手搓着。她用眼神向可凡求救。许可凡摆摆手,不让出声儿。
宁红声音低沉,“老桑,你,如果,”一字一顿地,“知道这事儿,没告诉我,咱俩这么多年就是白处。”
桑嫣委屈,低声快速地,“你家的事儿我哪能知道。”
文娉点头。许可凡倒抽凉气。杨盼和曼蔓都听住了。
“你不知道,宪魁也不知道吗?”宁红直问。
桑嫣不含糊,当场拿出手机,平摆在茶几上,拨宪魁电话,通了之后开免提。众人屏息,都等着听桑嫣怎么说。桑嫣眼光扫了一圈,有着重跟宁红对了对眼神,才放大声量问:“宪魁,我。”
刘宪魁问她在哪儿,有啥事儿。
“做脸呢,”桑嫣努力保持自然,“嗳,刚才我在定福庄那块看到老吴了。”
宪魁哦了一声。
桑嫣又抬眼看看大家。所有人都用眼神鼓励她问下去。桑嫣继续,“我怎么看有个女的挽着老吴呢。”
宪魁不打磕巴,“什么女的。”
“我不认识,就是一女的,长头发,中等个子。”故意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仿真。
“是不是宁红。”宪魁反应快。
桑嫣故意失笑,“红子我还能不认识么。”
“你啥意思?”
“我也在这犯嘀咕呢。”
“犯啥嘀咕,”刘宪魁道,“要有个女的挽着我,你才该犯嘀咕,挽老吴你不用嘀咕,一天天的能不能别净瞎想,肯定你眼花。”
宁红脸绿。曼蔓憋不住笑。杨盼掐了她一下。许可凡伸着脖子,细听。文娉摆手让曼蔓别出声儿。
桑嫣语重心长地,“我的意思是,老吴是不是以前就在外头有人。”刘宪魁立刻,“没有……有啥人呀根本不可能……老吴多爱家呀他还能有人?而且就他那样他有啥人啥人跟他……公司能开到哪天儿都说不好……”宪魁叨叨咕咕,桑嫣怕他话越说越难听,连忙说自己要做护理,挂了。
通话结束,桑嫣才对宁红,“红子,你要相信,我但凡知道一点都不可能不向着你,老吴也是我朋友,但是你跟老吴,我还是对你更真,说句不好听的,咱姐们都什么交情都怎么过来的,能一样么。”
好了。桑嫣清白了。
宁红又把眼神望向文娉。
瞬间空气要爆炸。文娉看可凡。许可凡连忙上前敷衍道:“毛毛,要不你也打一个给处寒,看看他有什么情报。”
宁红望着文娉,等着看她接下来的动作。
毛文娉被逼得无处可逃,只好如法炮制,也把手机放到茶几上,拨高处寒电话,通了之后开免提。
“想我了?”老高开头油腻。他的一贯风格。
文娉顿时大窘,连忙道:“说正事。”
高处寒便收起戏谑,问是什么事。
文娉抬脸看看大家,然后才对着手机听筒,“我刚刚看到老吴了。”
“哪个老吴。”高处寒手机里有无数老吴。
“吴冠军。”
“咋了。”
“有个女的……挽着他胳膊……”文娉有点大舌头。她撒谎技术没有桑嫣自然。
“是不是他妹妹。”
“好像不是。”
“是不是你看错了,不是老吴。”
文娉抬头看看,姐妹们面色凝重,她直接冲话筒,“你要知道什么可得告诉我。”
高处寒笑着说:“知道肯定告诉你,别说老吴,就是我自己,有情况也肯定跟你通气呀。”
越说越不像了。
毛文娉赶忙挂断,又去抓宁红的手,言辞诚恳地,“老宁你放心,咱们永远一头。”
桑嫣附和。杨盼舌拙,一脸的痛心疾首。于曼蔓还算自然,伸手捏葡萄吃。许可凡上前对宁红,“这事儿怪我,没做好保密工作,这探子也是咋能没职业操守呢,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往外说就算跟我也不能说呀……”
宁红伸出手掌示意她停。到此为止。姐妹们都是无辜的,可恶的是男人。
房间里一点声儿都没有。连于曼蔓都知趣儿地把捏出来的葡萄放回去。宁红眼神呆滞,连眼皮子都不眨,就盯着地板看。过了好一会儿,毛文娉刚开口要问宁红是否进屋躺一会儿。宁红的脸却突然抽搐,眼泪跟瀑布似的,哗啦啦流。
桑嫣一把抱住宁红的头。可凡抱住宁红的身子。杨盼握住宁红的手。毛文娉伸手摸着宁红的头发。于曼蔓见姐妹们都上了,不肯落后,可上半身没空地儿了,她只好抓住宁红的小腿肚,好像气功大师要发功似的。
人肉团子似的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宁红终于不哭了,她尖锐的声音又从嗓子眼儿发出来,力度大得像高射炮,随时能把文娉的新吊灯打下来,“我他妈跟他斗到底!”姐妹们为了让宁红解气,纷纷附和,“斗!必须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