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吴冠军离婚后,宁红发现,无论是老吴,还是她自己,事业上都有往上迈一个台阶的迹象。除了3D旅游项目,老吴的公司开始做超快激光。连续激光器、准连续激光器、脉冲激光器,超快激光器复合增速远高于激光器整体增速。激光设备运用广泛,工业、信息、商业、医学、科研领域都有增长点。
科研的事宁红不懂,她只能通俗的理解为:老吴有发家迹象,她当年的押对宝了。这样一来,宁红及时决断,她必须立刻跟吴冠军复婚。为了一套房子,一直保持这样的离婚状态,太危险。何况她自己也开始挣钱了呢。整个上半年,宁红挣了八十万。其中三十万是工资,五十万是外快。她摸到个挣钱的路子——当“掮客”,俗称“中间人”。甲有需求,乙有资源,那她就把甲介绍给乙,她从中抽成。三方合作。就比如这次白酒的项目,她把一个想做纪念酒的客户介绍给左豪。左再牵线大酒厂。她一次就抽了四十万。不过,这事她没跟吴冠军提。四十万,权作自己的私房钱,她打算有机会带女儿乃心到巴黎看看。乃心就算成不了“名媛”,起码也得成“碧玉”。
吴冠军又要出差,去杭州。他走之前,宁红把去巴黎的事提了出来。老吴当即同意,并表示赞助。
“干吗,你不去?”宁红吊着眉角。
“你们主要就是买东西,我去纯属累赘。”
“那不一样,女儿需要爸爸。”
“信用卡贡献出来行不行?”吴冠军讨价还价,“项目干到一半,真走不开。”
宁红又问冠军公司目前的情况。冠军笑呵呵道:“旅游项目没挣钱,激光的项目的确开始盈利了,全托夫人的福,转运了。”
“老刘不说找人放款子给你们么。”
“贷下来了。”
“利率多少。”
“按最低的走。”
“老刘人不错,”宁红很少夸人,“找高处寒看合同了么。”
“一个字一个字抠的。”
“以后干脆聘老高做法律顾问算了。”宁红提议。吴冠军说那是下一步的事了。
宁红又说:“大师说了,我旺你。”
“那肯定的。”
宁红拍吴冠军一下,“你不是明儿晚上的飞机么。”
吴冠军说是。
“白天咱们去民政局一趟。”
“干吗。”冠军诧异。
“把婚复了。”
吴冠军脱口而出,“这不折腾么。”
宁红理直气壮道:“过去为省钱,离婚,现在眼看着要发财,没准明后年第二套直接全款拿下,或者御府这套卖了,直接去市里整大的了。”
“都没准,”吴冠军劝,“就算赚钱,也不能浪费,头几个月都白过了?”
味道不对。宁红听出来了,必须给他下马威。于是她气沉丹田,双手叉腰,声如洪钟,“吴冠军你什么意思?”这是她的惯用句式。反问。逼宫。碾压。
冠军连忙讨饶地,“复,明儿就复,没说不复,急啥么,只要夫人高兴、夫人喜欢,结了离离了结,整它个十次八次都没问题。”
一口一个夫人,他当牛魔王,她可不做铁扇公主。
宁红乘胜道:“吴冠军,我嫁给你的时候你什么样?”
冠军嘀咕,说知道。他心虚。他那时候是骑自行车的人。
“现在你什么样。”宁红挑开了。
现在他开大G。
吴冠军最怕别人提他的历史。他自己说可以,那是成功者的自嘲,是幽默,别人说,就是抠老底,揭伤疤,老大没趣。就算是宁红也不可原谅。
吴冠军带着气,“夫人,咱是患难夫妻,我怎么能忘了你呢,在这个宇宙当中,我吴冠军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呀……”瞧瞧,扩大到宇宙了。“家里家外,人前人后,我哪样不依着你……跟你那几个同学比比,小许工作不错,老公不争气,刘宪魁有家底,桑嫣又没生出孩子,毛文娉没结婚,杨盼于曼蔓就更不用说了,有比你过得如意的吗。”
都是实话。宁红不禁骄矜。
吴冠军剖白完毕。宁红不追究了。她还有事求他。
“等你出差回来,银杏也黄得差不多了,咱们去香山或慕田峪、雁栖湖玩一趟,把大家都叫上。”
“干吗?有好事。”
“老刘帮了你的那么多忙,你不得答谢人家呀。”
“已经答了。”
“私下是私下,得有仪式感,以家庭为单位,”宁红一口气说,“老刘为什么帮你,还不是看老桑面子,老桑那是看我面子,朋友就得走往。”
吴冠军不想听老婆再啰嗦下去,连忙同意了。
事实上,宁红对桑嫣的态度向来微妙。从学生时代起,宁红就觉得她跟桑嫣有“瑜亮之争”。虽然环肥燕瘦都是美,但她不得不承认,桑嫣属于“北人南相”,亭亭袅袅,刚好长在时代审美潮流的点上。而她宁红的美,则像北方的早点,过于结实了。
宁红对桑嫣一直不服,工作、学习、能力,她觉得自己样样比桑嫣高一筹,没想到桑嫣在婚恋上发力,跳上了巨人的肩膀,一下在同学群里睥睨众生了。
同学聚会,桑嫣是绝对焦点。看着故旧们举着酒杯对桑嫣的奉承样,宁红心里不是滋味。她是宿舍老大,能力最强者,站在中心位置指点江山的不应该是她么。不过,宁红对桑嫣的这种羡慕嫉妒恨到了最近有所转变。首先是桑嫣大气,能服众,宁红不敢跳跳;其次从利益层面,宁红也认为从桑嫣这是能得到好处的。人在屋檐下,干吗不低头,有了五斗米,随时可折腰。桑嫣的人际圈蔚为壮观,谁不想迫切加入进去,你看杨盼、许可凡,包括成日里人淡如菊的毛文娉,哪个不是明里暗里巴着喝着蝇营狗苟,她为什么要落人后。
都是老同学,在这个茫茫都市,就应该抱团。不对,是抱大腿。抱稳了大腿,才能向内环突进。就比如妇联那摊子,桑嫣在婆婆带领下,经常走动。她侧面听说,有一次桑嫣还叫上了毛文娉。带谁是人家的自由,但宁红不痛快。她打算趁这次聚会,夯实基础,她要让老桑知道,她才是她可以倚重的左膀右臂。
“与会人员”要慎重考虑。仅仅是两对夫妻,不大合适,显得她太低太巴结了。但范围太大,一来费用要增加,二来,一不小心等于为别人做嫁衣裳。她知道许可凡也一门心思想把她老公尉迟推到刘家的圈子里来。所以许家肯定是不能请的。
杨盼呢。有点上不了台面。住在郊区,却从未去郊区高档场所享受过。她那个老公也同样抽抽。
剩下的只有毛文娉和于曼蔓了。
宁红给毛文娉打电话,简单说了出去玩儿的事。文娉说要加班。宁红二次游说,文娉依旧婉拒。她看文娉态度坚决,便不再强求。
哼,不识抬举。
她就是没说老桑也去,如果提了,保证毛文娉脱了鞋往那赶。这些同学里,宁红虽然跟文娉关系最平稳,但私下里,她也嫌文娉太装。就比如老桑搬来以后,她好几次看到文娉出入五号别墅,还有老桑家里那套鲁迅全集,也是文娉送的。呵呵,巴结就巴结,还硬要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绿不绿茶?于曼蔓就不这样。曼蔓是那种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
婊也婊得光明正大。
宁红给曼蔓打电话,说周末去慕田峪、雁栖湖,于曼蔓都没问同行的有谁就同意了,反正,不用她付钱就行。
从民政局出来,宁红塞给吴冠军一张结婚证。冠军说你收着就行。宁红来个矫情的,“往后余生,请多指教。”王冠军提醒她别忘了给老桑打电话,问问人数。
宁红当然记得。不过,电话打过去,桑嫣却反客为主,建议去清河打高尔夫球。
“还有几个朋友,一块聚聚。”桑嫣这么说,宁红就不好拒绝了。她上赶着说要去问场地。桑嫣却告诉她,已经安排人去约了,老刘是那儿的VIP。
差距。
桑嫣的云淡风轻,在宁红看来,透着一股高级。圈层不一样。刘家祖上有德。吴家、宁家却是赤手空拳,几代下来,差距就很明显了。还有件糟糕事。宁红不会打高尔夫。她得现学。看资料,学术语,看视频,学动作。弄得女儿乃心诧异,“妈你干吗呢。”
宁红不想说出真相,太狼狈,急中生智道,“你爸公司要开发新产品。”
乃心问:“AI?”
宁红肯定,“3D加AI。”听上去够高级。
清河湾集合。吴冠军赶回来了,胖头大脸地。宁红估么着他出差喝了不少酒,可老吴坚称滴酒未沾。宁红责怪冠军,“天天练高尔夫,也不知道传授点经验。”
老吴道:“你不是不喜欢晒太阳吗。”
“不是有站在房檐底下打的吗,”宁红抢白,“好多东西,不是非得喜欢才学,不喜欢,有用,也得学。”吴冠军笑呵呵说夫人说得对。
远远地,刘宪魁打头阵,旁边是桑嫣。于曼蔓从洗手间出来,问人到了没有。宁红抬眼看,才看清楚桑嫣旁边走着的是毛文娉。
氛围立刻不太愉快了。
女文人就是矫情,什么意思呀,她请,不来,桑嫣带着,立刻屁颠屁颠。看人下菜,毛文娉当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可人来都来了。照样得笑脸相迎。
宁红过去挽着桑嫣的胳膊,“我来早了。”
桑嫣笑着不说话。
毛文娉伸着脖子说,“社里的活动,临时让小年轻去了。”有这句解释,宁红只能顾全大局。真的假的放一边,好歹是句话。
桑嫣看到于曼蔓,对宁红说:“曼蔓也来啦。”
宁红说她没事,就叫上了。
桑嫣又道:“把可凡、杨盼叫上就又齐整了。”说完就过,没人当真回事儿。直到一行人换好装入了场,刘家的朋友们才姗姗来迟。有高处寒。宁红冷眼看着,毛文娉有点不自在。她怀疑他们之间八成有故事。还有左豪。宁红深感意外。真是千丝万缕啊。她没想到左豪跟刘家关系也不错。吴冠军在,宁红只能跟左点了点头,就算招呼过了。
其余几位男士,有两个是年轻人,看样子是跟着高处寒来混个脸熟。另外一个都叫他濮厅长。高高的个子,一身旧西装,中分头,双目圆睁,跟被踩过一脚似的。如果不是出现在高尔夫球场,你会以为他不过就是个落魄的中年男子。但宁红发现连刘宪魁跟他很热络,估计也是个重要人物。
各就各位,男人女人们合在一起说笑了一番。很快,男人们就杀入草坪,比赛去了。女人聚在房檐下。她们原本就不是高尔夫的拥趸,拿着球杆,戴着球帽,穿着球裤,只是一种姿态。再冷点,就不适合出来了。
毛文娉和于曼蔓在研究打球姿势。桑嫣过去教了几招。曼蔓一个劲儿夸她标准。等桑嫣折回头,宁红单独跟她站到一块,才问:“老桑,今儿你做慈善呢。”
桑嫣不懂她意思,歪头看。
“几位男士都单身。”宁红咯咯笑。她故意把左豪也放在里头,显得自己跟他不熟。不知道他的婚恋状况。
桑嫣莞尔,“都有太太。”
宁红哎呦了一声。
桑嫣又说:“那俩年轻的没有,老高也没有。”
宁红道:“老高倒是合适,不过咱这俩丫头,哪个能降得住他?”
桑嫣说老高也是老实人。
既然桑嫣这么说了,宁红也不好继续说高处寒不老实。毕竟,老高跟刘宪魁的关系很近。她换个角度刺探,“左总家世不得了。”
桑嫣说左总家跟他们家老太爷那辈儿就是老朋友。
“他太太啥来头?”
桑嫣想了想,说:“身体不好,我都没见过几次。”宁红说怎么闹得跟《蝴蝶梦》似的。桑嫣没接茬,改说濮总。她说濮总过去还捧女歌手呢。
宁红感兴趣,问情况。
桑嫣道:“唱民歌的,老濮迷得不行,送了辆车。砸了不少钱。”
宁红惊诧,“他太太不管?”
桑嫣嗤笑,“兴趣爱好,也就迷一阵,约等于追星。”
谈完男人,又谈孩子。宁红原本以为桑嫣忌讳说这个,但没想到人家心量大,又肯面对现实,照样谈笑风生。桑嫣的观点是,两个最好,一儿一女。宁红直言生不动,还说,孩子这玩意儿,跟老公一样,有一个就行。
聊了一会儿,宁红开始秀自己的学习成果。桑嫣问她学过没有。宁红谦虚,讪笑笑,“皮毛。”桑嫣又说:“下午喝茶把老杨叫着,好像离她单位不远。”
宁红嘴上答应,心里呵呵,看到了吧,这就是区别,毛文娉能来玩球,杨盼就只配喝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