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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环外的女人 正文 第十七章 许可凡

所属书籍: 五环外的女人

    左转进入化工桥,直行,车进五环了。

    尉迟小心翼翼开车,可凡坐在副驾驶位子上,脸耷拉着。一路断断续续睡了好几觉,气都没消。

    这趟老家之旅,她不愉快。

    核心矛盾是:她看中老家一套房,认为有升值空间,想买。尉迟坚决反对。

    许可凡觉着,尉迟这样保守下去,小家永远翻不了身,永远只能在五环外的经适房里趴着,瞧着吧,女儿的人生,可能还不如他们。她许可凡还能赶上经济适用房,等女儿大了,这种福利还有吗?如果女儿开了倒车,那她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许可凡还气尉迟当着售楼小姐和二姨的面不给她面子。她许可凡在老家的人设可是北京回来大法官!能这么轻松就被老家那点可怜的房价打败么?能表现得抠抠索索畏首畏尾么?能混得比那些个在县城趴着的同学还不如么?不能!绝对不能!她不接受!

    回程几百公里,许可凡除了假寐,就是叹气,且叹得很粗。叹给尉迟听。进了北京城,尉迟寅也意识到,安抚工作必须做,路上做不好,到家还得加班。

    “小地方的房子,将来肯定过剩,根本没有升值空间,买就被套,再卖,难!”尉迟摆事实,讲道理。

    “所以要选地段。”

    “别听售楼那些人忽悠,就那小县城,十八线开外,哪怕你住到县政府去,能咋着?地段也分成城市,在北京,三环肯定比五环好。”

    “老家也一样。”

    “绝对值不一样呀。”尉迟扯皮,“老家的房价,有天花板,接盘的人少,都只愿意买新房。”

    “买的就是新房。”

    “过两年不就成旧房了么。”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许可凡摆摆手。她觉得跟尉迟这种人,永远说不清。他缺乏远见。

    “啥是关键。”尉迟试图找到病灶。

    “关键就是,我们的家庭财富,必须增长,起码要跑赢通胀。想跑赢通胀,最简便最轻松最好的办法,就是投资房地产。”

    “那是过去,现在是房住不炒。”

    “没炒。”

    “你这就是炒。”尉迟指出。

    许可凡侧过身子,“尉迟我问你,你想把日子过成像于曼蔓那样吗?”

    “她怎么了。”

    “吃干耗尽,过了今天不想明天。”

    “不想。”尉迟只能入套。

    “所以呀,”许可凡掰扯,“我们家庭财富的配置,需要长远考虑,只靠工资,永远只会是个穷人!你现在出卖的,是你最宝贵的时间,没有其他收入,手停口停,时间不留给自己,就等于失去了弯道超车的机会!”可凡唾沫横飞,痛心疾首。

    女儿菲菲在后座听得发愣。

    尉迟这才听明白,老婆还在怨他。怨他“抢先一步”失业,导致她不敢、不能辞职,失去了到广阔天地奋斗的机会。沉默了片刻,他才转头对可凡说:“要不这样,等我工作落实,你就辞职。”

    许可凡显然没料到尉迟竟“出此下策”。可丈夫一让步,她的心也瞬间软了。

    “谁说我要辞职。”她抢白。

    “怪我,”尉迟换策略,“怪我没本事,没办法给你一个坚强的后盾。”

    许可凡气顿时消了大半。她的烦恼,老公何尝不知道呢。都是没办法。茫茫人海,硕大城市,他们还是夫妻,还是队友。尉迟能有句话,她就不应继续生气。事实上,每次回老家,尉迟都会被可凡爸妈“收拾”一番,尉迟的个头,他们能笑一辈子。

    老爸说,“都说矮子心眼多,未必”,老妈说,“我生你还生一米六五呢。”回她老家,尉迟成小媳妇了,烧饭刷碗样样干,就差没洗衣服了。这回尉迟更起劲儿,可凡的理解是,他愧疚。对自己的“无能”愧疚,想用多干活儿补偿。可尉迟越这样,可凡越心疼,也越恼火,她真希望尉迟能冲冠一怒,冲出去,干!挺直腰杆子,哪怕到了乌江边上也不自刎,过了江咱还是一条好汉!尉迟现在,就是没自信!这就是症结,这就是弊病,男人,没什么也不能没自信呀!

    尉迟现在连夫妻生活都畏畏缩缩。可凡平躺好了,他还请示,“我开始了?”好不好笑。这还问她?到了这时候,许可凡真希望自己丈夫是猛虎下山,霸气,霸道,带领她欲仙欲死。这时候咱就不要请示汇报啦!“算了。”可凡兴致大减,一转身,睡觉了。

    尉迟还扭头看她。等回答。

    “看路!”可凡惊呼。

    尉迟连忙把稳方向盘。

    “慢慢来吧。”许可凡态度缓和,日子还得继续过,“回头我问问老桑,看她有没有什么路子。”

    尉迟道:“她就一研究所秘书,能有啥路子。”

    许可凡冷笑,“你以为那秘书谁都能当?那是一般的秘书吗?老桑的婆家,往上数几辈,都是积累。人家那人面儿广的……”可凡啧啧两声。

    尉迟点醒她,“人家人面儿广,凭啥帮咱。”

    “这不老同学么。”

    尉迟呵呵,“就算是亲弟兄,没有交换价值,也白瞎,社交的本质是什么,”顿一下,扭头瞅他老婆,“互相利用。”

    许可凡被说得有点发毛,没好气地,“那你说怎么办。”尉迟道:“这不找着呢么,互联网这行,关系作用不大,考验的是眼光,你要能踩到点儿上,猪也能飞起来。”

    许可凡道:“我等你飞起来。”

    尉迟没接话。

    可凡继续,“就怕还没飞起来,倒先成猪了。”

    女儿菲菲也笑了。

    长久以来,许可凡对尉迟的事业发展,都怀抱一种矛盾心态。一方面,她是望夫成龙的,希望尉迟做大做强,飞黄腾达,能在这北京城里,出人头地;另一方面,太多成功了就离婚的案例,又令她忐忑,多少夫妻是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啊!现在尉迟听话,等真事业有成,就难说了。

    她许可凡又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

    偶尔开玩笑时,许可凡会敲打尉迟,诸如,“你要敢有贰心,我告死你!”靠山吃山,她别的路子没有,打官司方便。

    回到家,歇一天,隔日傍晚,可凡拎着两袋红果出门。家乡特产。桑嫣一包,文娉一包。尉迟敲打她,“要给就都给,别有的给有的不给,落埋怨。”可凡听出尉迟是指没带给宁红。哼,她的红果,想给谁给谁,废什么话。而且桑嫣、文娉也不是那种差心眼的人。不理他,大踏步出门,绕过墙头,进“隔壁”小区。

    可凡一直厌恶这点,都叫“御府嘉园”,一道墙头,怎么就成两个小区了呢。那边绿树茵茵,这边人稠地满,福利房就没尊严了吗。她更讨厌宁红那种瞧不起人的架势,动不动就说,你那边,我这边。人家桑嫣还住别墅呢,也没她那矫情。真有钱,就不显摆了。

    到五号别墅,桑嫣不在家,可凡直接把红果交给崔姐,又交代几句保存方法,顺带问:“先生和太太哪儿去了?”崔姐答:“太太和小姐回市里了,先生跟高先生、王先生他们去滑雪了。”许可凡没深问,转身走了。她想给尉迟打个电话,责怪他不争气。瞧瞧,人家吴冠军、高处寒怎么混的,怎么就能跟刘宪魁称兄道弟、你来往我往,你尉迟寅呢,除了会写代码、打游戏,还会啥?马云刘强东也不是写代码混出来的!走了两步,可凡气稍微消了点,她打算回家再掰扯。

    文娉不在家。可凡在门等了一会儿。文娉拎着购物袋回来了。可凡和文娉是老乡,她大概知道,一到年节,文娉很少回老家。回去,不但贴钱,还要听许多废话,得不偿失。一进屋可凡就提房子。

    “老家那房子,你不知道抢手成什么样了,”可凡道,“跟不要钱似地,抢,哄哄地。”

    文娉笑,“几十年后都空在那儿。”

    可凡伸着脖子,“老的、偏的空,新房,好地段,学区,还是抢手!你要不着急在北京买房,回老家弄两套,放个一二年再出手,北京的房款也齐全了。”

    文娉道:“你咋不买。”

    可凡恨,“我恨不得光脚跑回去买!我们家那货不给力!”

    文娉笑说关尉迟什么事。

    可凡丧气,“刚被裁了!房贷,每个月吃喝,孩子教育费,”她揉太阳穴,“头疼。”她跟文娉还能有两句实话说。

    文娉接话道:“不错了,分了房子,大难题解决了,我这还水深火热跟房东打交道呢。”

    “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许可凡叹息,“房子有了,可日子还得往前奔呀,”她右手齐眉毛比着,“说老不算老,就撞着天花板了,体制内,真不是你想干就能干的,熬到什么时候不知道,能不能熬出花啊朵啊不知道。”

    文娉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书,“不都在熬么。”

    可凡道:“做编辑,好歹轻松,还能搞搞副业,我是想搞都没时间搞。”

    文娉反驳,“轻松?夜里一点还被主任拉到群里讨论文案的时候你是没见过。”

    “都累,心累。”可凡皱眉。

    “没办法,这可是北京,”文娉道,“你就是什么都不做,压力都自动在你头上挂着,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可凡激动,“其实谁都不好过,其实谁都是一头包,我是这么安慰自己的。跟谁说谁能理解?我要敢说辞职二字,爹妈先把我劈了,又是那话,公务员,稳定,待遇好,实际呢,继续耗,二十年后我指定还在五环外趴着呢。”

    文娉劝,“两个人一起努力,总有盼头。”

    “我还羡慕你呢,”许可凡道,“船小好调头,想往哪儿开往哪儿开,想辞职辞职。”

    “辞了职干吗?”

    “干吗不行呀,上天,入地,怎么着也能折腾出点花来吧,我还能干得不如那谁?”可凡想说宁红,可名字到嘴边又改掉,“我这前半辈子,真的是只靠自己。”

    “你是挺伟大的。”

    “伟大得我都想哭,”许可凡拉住毛文娉,“毛毛,真的,结婚就是找队友,千万找一个能配合好的。”

    “那也得有感情吧。”

    “感情有,”许可凡说,“配合也得打好。”

    “你跟尉迟挺好。”

    “说不上来。”

    “你说老高为啥离婚。”文娉不继续她和尉迟的话题。

    许可凡一愣,她没想到毛文娉突然转到这上面来。不是第一次问了。难道对老高有兴趣。呵呵,不意外,客观说,老高除了暂时没房子,没其他毛病。至于离婚原因,她作为经手法官,也没看出所以然。高处寒是律师,驾轻就熟。而且他愿意净身出户,还有什么话说。想到这儿,可凡笑盈盈道:“就是性格不和。”

    文娉沉默。

    可凡又道:“他找你了?”

    “没有。”

    “穷不怕,要看长远,选潜力股。”

    “他老婆是做什么的?”

    “护士。”许可凡照实说,“莆田系医院的护士。”可凡为文娉考虑,“这些都不是重点。”

    “那什么是重点。”

    “他有女儿。”

    “嗯。”

    可凡换个角度,“倒不是说不能当后妈。”

    “嗯?”

    “找这种情况的男人,一定要搞清楚一个问题,他还打不打算要孩子,”可凡头头是道,她办案多,经验丰富,“他自己有孩子,很可能不愿意再生,毕竟北京不像地方,生一个孩子,压力一下就上来了,不过老高倒是有一点好,前头那个是女儿,没准还想要儿子。”

    文娉打趣,“这你都知道。”

    许可凡道:“男人,十个有八个想要儿子、孙子。”

    文娉说尉迟催你没。

    “他倒想,他妈也想,没用,能把女儿养好就不错了,再添个儿子,我这辈子啥也别干了。”

    闺蜜俩正说得火热。有人敲门。毛文娉起身去开,于曼蔓左手一只包,右手一个箱子,圆整两眼,无辜状。许可凡一看就知道曼蔓又无家可归了,她没问什么事,眼珠子向天,露出眼白来,说了句尉迟找她,便匆匆离开“逃荒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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