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娉搬家没告诉曼蔓。于曼蔓却不请自来了。她消息灵通,从杨盼那得知搬家,又从宁红那弄到地址,大周末,毛文娉刚买菜回来,于曼蔓已经站在门口了。
过去,曼蔓每次去城里办事,都会到文娉那凑合一夜,第二天才回宋庄,现在好,文娉搬过来了。曼蔓的男友唐胖子去世,她一直流离失所,没找到好的合租对象。她打算来跟文娉谈谈。
“不够意思了啊。”于曼蔓故作生气。
“刚搬。”毛文娉掏钥匙开门。
“好歹让我来搭把手。”
毛文娉不多做解释。
门开了。曼蔓不客气,直接去冰箱里找东西。拿了一瓶健力宝,拉开来喝。
“李嘉欣搬过来没有。”于曼蔓问。
桑嫣过去的外号,叫保定李嘉欣。
“不清楚。”
“房子大不大。”
“过几天去了不就知道了。”
“人都往城里去,她怎么还往外搬。”
“那是别墅。”文娉去厨房归置。
“中午吃什么。”
“沙拉。”文娉永远在减肥。
“别啊,”曼蔓不乐意,“我请,就这附近,大网红店。”文娉虽然强烈抵抗吃饭,但架不住曼蔓盛情,便跟她一起去宇宙副中心,潮流胜地——定福庄吃东西。
椒屋,网红餐厅。听名字就知道,椒是主打,文娉舌头刚触碰了食材几回,味蕾便肿成多肉,宣告失灵了。她只好要杯清水,香锅秒变火锅,涮着吃。
大学时代起,于曼蔓就喜欢走捷径,八百米跑,她能跑一圈,省一圈,等大部队来,再跟上。不过,这些年在北京混下来,曼蔓发现生活可没有捷径可走,这些年,她咬住了唐胖子,认为他是个大画家,就算将来人走了,房子不给她,留几幅画,也够她吃喝半辈子。咱不图名分,图实惠。
可谁能想到:第一,唐胖子走得早,且突然。根本还没来及画画;第二,唐胖子的画,不值钱!等唐胖子走后,曼蔓才闹清楚,他那宋庄的“别墅”,不是他的,是租的。人死灯灭,她立刻被驱逐。唐胖子的老婆赶来,风卷残云般摞走了他全部遗产。
于曼蔓一子儿都没落着。
青春。葬送的全是青春呀!
当然,这些都不耽误曼蔓的好胃口和对生活品质的追求。她告诉店家,自己是美食大网红,店家一激动,送了一份牛肚和一扎酸梅汤。
一顿饭下来,于曼蔓把关键信息传达出去了——不跟光头画家混了。
“人呢。”文娉问。
“分了。”曼蔓咬牛肚,卡巴卡巴脆。
“还在宋庄?”
“不在了。”曼蔓面目有点僵硬。提到唐胖子她也心痛。怪只怪当初押错了宝。艺术圈不好混。可是,以她的条件,当年除了唐胖子,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她能像那些大网红那样么,找个富二代,去国外镀镀金,做做艺术品投资,生活悠哉悠哉……说到底,还是硬件差了点。
毛文娉还追问唐胖子的去向。她入坑了。
曼蔓这才拿筷子指了指屋顶。
文娉没理解她意思,一脸懵。
“上天了?”毛文娉试着解谜。
“差不多。”
“到底怎么了。”文娉失去耐性。
“上西天了。”于曼蔓口气轻松。
“哪个西天,”毛文娉不敢相信,“小西天吗?”小西天是中国电影的圣地。
“dead。”曼蔓开始冒英文,她很忌讳说那个恐怖的字眼儿。
毛文娉只好自己动手,现场英译汉,搞了半天,这才终于明白那光头画家唐胖子已然不在人世。他死在酒桌上,嘴里还咬着曼蔓亲手做的冬阴功汤里的大虾头。血压太高。脑血管破裂。还没送到医院人就没气儿了。唐胖子的正牌老婆认为丈夫的死跟他这帮狐朋狗友有关,其中,做汤的曼蔓又是罪魁祸首!他老婆在殡仪馆撒泼,“谋杀呀!谋杀!”他们家老唐,这算活活吃死的呀!他在老家的时候可没那么胖!
谜底揭晓,曼蔓手一摊,“弄得我现在跟丧家犬一样,天天在朋友那凑合呢。”她等着文娉接话。毛文娉就是不打茬。于曼蔓继续问:“你那房子,一个月多少钱?”毛文娉报了个数,她反问曼蔓工作怎么样。于曼蔓说在一家纪录片公司先做着,骑驴找马。
毛文娉又说:“多赚钱吧,就算不顾自己,以后还得顾着父母,我妈马上打算过来,看看脖子。”
于曼蔓立刻领会了毛文娉话里的中心思想。她不想跟她合租。算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曼蔓吃饱喝足,文娉主动去付了帐。曼蔓理解为,这是毛文娉对她的愧疚。文娉还善意提醒,说改天去桑嫣那,都统一送礼物,不给红包。
曼蔓立刻自嘲,“要红包我也没有啊。”
这一夜,于曼蔓还是在文娉这凑合,文娉邀请她住主卧大床,两个睡一起,曼蔓却拒绝了,她就睡沙发。
流浪也要有个流浪的样子。沙发是标配。
夜深人静,于曼蔓翻来覆去。这些年自己在北京漂着,值得吗?不知道。曾经她豪情万丈,觉得北京就在自己脚下,她要一往无前,不可阻挡……时间过去了,结果呢,是北京煮了她。
简历都不好写。
她已经是姐姐了,没有年轻人的精力,脾气却比年轻人还大……想要翻身,在工作上想办法恐怕有难度,还是得找人……迷迷糊糊,于曼蔓流泪。
有动静。
毛文娉起来了。曼蔓能感觉到,哦,文娉是来给她加一块毯子。曼蔓赶忙假装睡着,不能动,不哭泣,等文娉回屋,她才憋住气,悄悄流泪。曼蔓做了个梦,梦里,她活成丐帮的洪七公了,一辈子没结婚,最爱美食。她吓醒了。她可不想像洪七公那么邋遢,她的偶像是杨丽萍,老了还能坐在花架下,吸风饮露,赏花问蝶。
见了文娉,没有理由不见见可凡和宁红。次日,曼蔓在法院附近见到了许可凡。她找可凡也是带着任务来的。对老许,曼蔓总是撒娇口吻,“你可不能不管我。”
“我管你啥。”可凡瞪着眼。
“当初寝室缺一个人,谁都不愿意去,”曼蔓一副细说当年的口气,“老许,要不是你来做我工作,我绝对不会睡那床,多晦气!”
许可凡连忙摆摆手。曼蔓偷笑,她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提当年那事,许可凡一定网开一面,束手就擒。可凡道:“我是真不认识人。”
曼蔓顽皮地,“你整天给那么多人办离婚,手头都是人。”
“那都是有问题的人。”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你不是不愿意找离婚的吗。”
“那是毛文娉,她不愿意,我愿意,”于曼蔓一口气说,“只要不是离婚带男孩,条件不错的也能接受。”
许可凡道:“你说你当年,要是同意那王富贵,你现在都是处长太太了。”曼蔓摆摆手。她懒得提王富贵。就是个放大版的唐胖子。可凡又说:“你还是得盯住老桑,她那才是顶级资源。”曼蔓闹得明白,“老桑有资源能放给我吗,她那小姑子都还没结婚呢。”可凡反驳,“不一样,她小姑子年纪不大,肯定还是找小伙子,跟你的食用范围不同。”可凡这么一说,曼蔓乐了。还食用范围。
“我可是只吃荤菜。”曼蔓顺着说。
许可凡道:“你放一百个心,刘宪魁圈子里的那些个男的,个个都不是吃素的。”
曼蔓转而惆怅,“她凭什么帮我呢。”
可凡说:“都是姐妹。”
“那她怎么不帮文娉。”
“文娉心思不在这上头。”
曼蔓托着香腮。
可凡道:“我这倒是有一个货源。”
“说说。”曼蔓来兴趣。
“还算个精品。”
“干什么的?”
“律师。”
“律师不考虑,”于曼蔓一口否定,“太危险,万一闹翻,人能把你整得渣都不剩。”
“长得挺精神。”
“那适合文娉。”
“干吗,只认丑男了?”轮到可凡诧异了。
“找帅哥,那是要付出代价的。”混迹江湖多年,于曼蔓就是再天真,也有点经验了。
“或者你去参加宁红的那个旗袍会。”
“都是老女人。”曼蔓翻白眼。
“读书会呢。”
“哪个读书会。”
“老桑经常去的那个,读历史的。”许可凡无意中又指了一条路。
于曼蔓这才意识到,读书会确实是个路子,几年之前,她参加过豆瓣的同城活动,认识了不少人。只不过,同城活动认识的都是文青。她目前的状况,参加这些显然不合适了。她就是像一支股,随着岁月流逝,一跌再跌,她必须找一个接盘的。快准狠。这个人,又必须有实力让她在北京有一份安稳的生活。
从洗手间出来,于曼蔓点了些香水。老桑仗义,她开口提,人家立刻就把她介绍给读书会会务大姐。姓蒯。胖乎乎的。五十多岁。
大姐不含糊,当周的活动,桑嫣有事去不了,她给曼蔓打电话,问她能不能来帮着维护现场。曼蔓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谁知签到的时候,一抬脸,竟遇到了王富贵。
她学生时代的追求者瘦了。
整个人的气象,跟他的名字很相似。富贵了。
“曼蔓……”富贵惊喜,“你怎么在这儿。”
“义务劳动。”于曼蔓站起来,捋了捋头发。还是要装装淑女。
“以前没见着你。”
“刚来,”曼蔓尴尬微笑,“你怎么样。”
“挺好,你呢。”
“也挺好。”
“结婚了吗。”王富贵丝毫不客气。
等于痛下杀手了。于曼蔓喉头哽了一下,也不晓得怎么的,她心里想的是实话实说,可话到嘴边儿,又撒了个谎,“结了。”在王富贵面前承认自己未婚,会是个巨大羞辱。“你呢。”她不得不回敬。
“孩子都快上小学了。”王富贵似乎很满意现在的自己。
于曼蔓愣在那儿。
富贵又问:“最近读什么书。”
曼蔓又被问住了。她什么书也没读,只偶尔听书。抬眼看,房间对面有个宣传易拉宝,瞅到一本,便直接道:“《红顶商人胡雪岩》。”
“好书。”王富贵不假思索。
一个中年男人走近了。曼蔓抬头看,皮肤古铜,个子不高,方脸,气场十分强大。那人靠近王富贵,脸却对着曼蔓,努努嘴,“小王,你的熟人?”王富贵转身,忙不迭地,“左总,”笑容谄媚,“我同学,于曼蔓,”又对曼蔓,“左总。”
“左总好。”于曼蔓嘴巴很甜。以气场论,这个总,似乎来头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