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GARD连续三年的传统,圣诞节交换礼物免费热红酒供应,通宵营业,算是愚园路上节日气氛中比较独特的一个。
李埃失去了妻子之后,像是执意要把这热闹持续下去。
三天想要复原一个咖啡店在上海并不是件难事。胡羞听赵孝柔说,她把自己家的圣诞树搬到了REGARD,又加急在青浦定了玻璃,亲自去店里买了一购物车的圣诞装饰送到店里,扛着摄像机一边布置店里一边vlog。
视频里的样子完全不像和李埃吵架过,红色毛衣配黄绿色丝巾活像个圣诞礼物。
胡羞的72小时忙忙碌碌,看到刁稚宇在朋友圈凌晨发出又删掉的口琴丢了,也在工作之余打开了购物网站,认认真真比对加进购物车后,又悻悻地清除了。
没错,就在忙得时间被塞满的日子里,平安夜悄悄地来了。
早先听到李埃要邀请大家来店里交换礼物,胡羞觉得有些别扭——
自己很少遇到这样的场合不说,把礼物摆在礼物推里被人随机挑走,没办法预知结果的事情只会吊胃口后再落空。
现在少了这个负担,没了这层暗恋关系,只需要和朋友们其乐融融地交换礼物就可以了。
很难不称得上心灵减负。
医院很难有圣诞氛围,医院两边也多是小路开着小店铺,被隔绝在节日氛围之外。
胡羞在桌上摆了个圣诞色系的水晶球,扭开开关就会在晶莹的圆球里飘雪——
她一向喜欢圣诞,尤其在上海这种节日氛围浓厚的地方。
受许梦的启发,她买了件车厘子红的羊毛风衣,挺括垂坠,衬着黑长直很配。
照着镜子似乎有哪里变了,她说不上,但的确在认识刁稚宇的短短几个月里,她的婴儿肥褪去了。
至于圣诞节的礼物,是她在偶遇的买手店看到的一件版型漂亮的黑色衬衫,男女都可以穿,肤感舒适又不会褶皱,几乎是打理得很省心又可以无脑穿着。
拿着购物袋回到公司她有点想笑,这件衣服似乎就是为刁稚宇量身打造,下意识为黑化的刁稚宇挑选了适合的东西,还要放在一堆礼物中等待去被别人挑走,简直是迫害自己的直觉。
去师姐的办公室打印资料,陈阳还在原地翻译文献——
他似乎已经开始为下一年的转正作准备了。师姐打趣地问:“小胡去哪儿过圣诞?”
“朋友约了一起聚会。”
“陈阳呢?”
陈阳推推眼镜擡起头:“和女朋友去外滩。”
“哎哟,年轻人的生活就是自由,像我这种被老公和孩子锁住的,还要往圣诞袜里塞礼物,去搞什么聚会。”
师姐的表情是真的厌恶:“我现在就想喝喝酒撒野。”
身后的同事乐了:“孩子国际学校的圣诞海报你都晒了好几天了,有什么好抱怨的,甜蜜的负担。”
夹杂在几个已婚的女人中,胡羞也听不懂这是在羡慕还是暗讽,只琢磨着下了班要去礼品店包成看不出的形状再去REGARD。
平安夜临近下班时间,办公室里也轻松了不少,师姐在一旁整理桌子:“我看见裴医生今天换了一身衣服,白大褂里都是衬衫,精神抖擞的,不知道晚上要去哪里约会。胡羞,是不是和你一起过啊?”
“不知道呢,我不太清楚。”
“唉,好好把握啊,别把这位浪子再送到浪头里去。好不容易我以为他要倦鸟归巢了。”
“浪子?”
“他有好多女孩子追的,毕竟这个外形在医院也没几个是不是。
你看你不和他过圣诞,他不是就去跟别人过了,这个岁数的男人没有单线程下载的道理了。”
没等师姐说完,胡羞的手机震动了。裴轸的信息简短:“晚上REGARD的聚会,李埃邀请了我。一起去?”
胡羞笑着回复:“好……”
胡羞吃准了裴轸晚上的会诊会迟到,带着礼物出去包了个黑色的长盒子,外罩了个上海妇女用品商店的购物袋,放在后车座坐进了副驾驶。
裴轸特意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想把礼物记住,却又疑惑地皱了皱眉头:“这个礼物我不敢挑了。”
“不要这么老土,这是淮海路上的老字号商厦了。”
“主要是——我怕我用不上。”
胡羞已经识破他的玩笑套路:“谁知道呢……”
这话让开车的裴轸眯了眯眼睛,他也许已经准确地嗅到了气味,那股隔绝着他的屏障在逐渐消失。
而胡羞随着车内的音乐轻轻摇着肩膀,及时moveon就不会那么伤心。
和李埃在空旷的冷风里相拥哭泣的时候,胡羞就想通了,就算结局是伤心的,也不要抹煞快乐,全盘推翻是愚蠢的年轻人才做的事情,成年人要学会点击保存,坦坦荡荡做朋友。
车子停在安西路,裴轸突然说,你先走,我要把我的礼物悄悄拿出来,进店里也不许偷看。毕竟我已经看到了你的,这个游戏不能这么没乐趣。
胡羞歪着头看着他,这个大男人今天似乎出奇的幼稚。
裴轸似乎被她看得心软:“还是说你也很想拿到我的礼物,那……也可以给你看。”
胡羞提着妇女儿童用品商店的袋子就下了车:“是你说的——这个游戏不能这么没乐趣。”
进到店里她的心就狠狠地闪了一下。刁稚宇擡起头也看见了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又躲开,干脆转过去。
黑毛衣黑牛仔裤,黑色卷发配白皮肤,下颌线和鼻子的侧脸线条干净得像刀一样。和自己素不相识的话,第一印象绝对是冰山帅哥。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没那么容易消失。
眼前有手轻轻地摆了一下,是李埃,他正轻轻地示意自己不要太过明显。
胡羞说,我特意罩了一层袋子,绝对没有人能猜出这个礼物是我的。
裴轸还看见了这个包装袋,特别嫌弃——我和他一起过来的。
那个忙着搬东西的背影手有点松,一字不差都听见了。
李埃看了看包装袋:“你这个袋子,的确是太好笑了。”
刁稚宇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胡羞手上的礼物。
REGARD比想象的恢复得更好。本来对半配色的咖啡店贴了新的墙纸,软装全部都换过,破损的收银台贴上了设计师做的天使雕塑,其他的位置放了一把Fender的贝斯,外版书和戏剧选码在新书架里,装饰塞得满满当当,本来空余的地方多了一架风琴,烤漆的工艺像是古董。
胡羞有些感动,这是李埃的朋友为了REGARD的圣诞不约而同送来的礼物,看似不起眼的小小的店铺。
在众人的关怀下,振作得充满了生命力,甚至满得有点凶,没有人能破坏他们的家。
中英文的戏剧选和摄影教材,还有摆在亚克力柜子里的pentax6x7,NikonD90,LeicaM7,应该都是刁稚宇放来的珍藏,他悄悄守护着李埃的家,就没那么容易远离自己的生活。
心悸的同时,万幸。
礼物码得已经像山一样高,大大小小大概二十几个,胡羞的盒子掩藏其中,看着不太起眼。
这样也好,以她对刁稚宇的了解,这个喜欢小众产品也喜欢挖掘小而美事物,专门喜欢不起眼女孩的人,应该会扒开重重礼物发现这个盒子。
见到他的一瞬间起,小小的欲望火苗就在心中燃了起来,不承认也没用,这个礼物的确是为他买的,刁稚宇三个字早就在潜意识中。
“人都来了吗!”这洪亮的声音是赵孝柔,她穿了黑色连衣裙,头顶戴了麋鹿角头饰,高跟鞋踩得很响,活脱脱就是圣诞节气氛组。
怀里搂着一大袋姜饼人,用力往李埃面前一放:“还有糖没拿下来,出租车催我呢。”
店里还有不认识的年轻朋友来回穿梭,英文对话夹杂着中文,的确是上海的圣诞节没错了。
后厨钻出来的是许梦,一成不变的红色大衣,像是在煮热红酒,姜饼人从李埃面前到了她的手里。
裴轸也提着礼物进来,朝着李埃打了招呼:“胡羞,接下来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要藏礼物了。”
这哪里是什么平安夜,简直是愚园路修罗场。
桌子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五十杯热红酒,酒精的香气混着肉桂苹果的甜味,暖暖地围绕在店里。
礼物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人们挤挤压压地站在店里,后来干脆开了门漫到马路上,喝着酒聊着天再时不时回店里吃蛋糕。
赵孝柔出尽了风头,穿梭在人群之中十足的老板娘架势,脸颊飘着胜利的红:“今天酒水管够,哎呀烤鸡不要那么早端上来要跟礼物合影的,喂,那个老外!
不要靠近礼物,胡羞你翻译一下让他别急着先选,公平竞争!”
李埃温柔又无奈地笑笑,许梦只低调地坐在角落,单身依旧是在争夺中,多了那么一点胜算。
裴轸手里只有一瓶宾得宝,说话也是桃子味碳酸:“气氛太好了,往年在办公室或者手术,什么都没做就一晚没了。”
“那怎么不喝酒。”
“随时待命,一会儿很快就有刀划破身体,吃中毒或者车祸的病患要来了,还有那些不归我管的酒精中毒,吃多了积食的人。”
裴轸碰了碰胡羞的酒杯:“MerryChristmas。”
“那只能我替你喝两杯了。”
刁稚宇受伤的手轻轻地出现在两人中间:“借过……”
打断得真是时候。裴轸拦住了刁稚宇的手肘:“这条疤缝合不太行,有空来医院找我,我重新给你缝一下。”
“没关系,小事情。”
停留的几秒刁稚宇就在胡羞身边,呼吸像是有点混乱,他有点躁。
胡羞不是没见过无意欲散漫的刁稚宇,微微蹙眉的神情都被她捉到,刁稚宇又别过头,像是故意不给她看。
“疤痕留下会很丑。就在手臂上,短袖都没法穿了。”
“没关系,女孩子喜欢这个。”
周围嘈杂的声音被思绪掩盖掉,胡羞看着刁稚宇逃避的眼神,心里咚咚地跳。
像是试探一样她先开了口:“裴医生鬼斧神工,说不定手会变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刁稚宇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裴轸被逗得直笑:“虽然我也能做到个百分之九十,但是也别这么吹牛。”
胡羞没听清裴轸的话,只盯着刁稚宇斗气的背影——自己这么快moveon,他并非无所谓。
心头一直酸涩,胡羞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裴轸聊天,悄悄打量礼物堆,说不定那些祝福中有一份也只专属于自己。
细长的那个绿色包装过于复杂;花里胡哨的形状它大概率自己都会嫌弃;镇在墙角的估计是专人配送,实在麻烦;小小一个的红色心机小盒子也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有人在拍手,是李埃。周遭安静下来,他举起酒杯,酝酿了好一阵,笑着摇了摇头:“对不起,这种场合我真是不擅长。REGARD今天能变成这样,感谢大家,以及,圣诞快乐。”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门外有人欢呼,整个空间都变得很吵,音乐声被调大了些,没有一个圣诞节能逃得过MariahCarey的AllIwantforChristmasisyou。
赵孝柔站在凳子上,指着远处的刁稚宇:“刁稚宇,来给大家合个影,拆礼物了!”
所有人挤在一起,裴轸紧紧挨着胡羞,索性搂紧了她。
刁稚宇没有入镜,只架着三脚架认真取景拍照,缠着纱布的手在黑色着装和白皮肤衬托下异常显眼,身后有女孩说,这个拍照的男孩子好帅啊。
胡羞咽了咽口水。
五十几个礼物终于到了揭晓新旧主人的时候。几个年轻的留学ABC先去搬走了鲜艳的款式,发型摇滚的夫妇拿走了靠在左右的布袋,礼物依次拆开,鼓槌、烤箱、胶片、袖珍打印机……
胡羞在心里有点后悔,大家都那么有新意地准备,自己显得特别潦草。
如果自己去音乐学院附近认真听听琴师的建议,选个精致的口琴应该不是问题。
这样至少在拆开的时候,刁稚宇会知道自己在悄悄关注他。
总会有余悸在心里。
赵孝柔从凳子上跳下来:“到我了。我可是看那个形状奇怪的东西好久了,包的手这么巧,会不会是李埃哦。”
她自信地过去,又把手伸向了卡其色的包装袋:“那就这个……”
她当然在猜这是李埃的礼物。而身后有外国女孩叫了一声,似乎是她男朋友准备的。
赵孝柔脸上很难掩饰失望,有点野蛮地拆开,是套茶具。
赵孝柔翻了个白眼:“我的天哪,我一个不喝茶的人造了什么孽。有要换的吗?”
老外抽到了一叠二十张盗版光盘,极具中国特色,他高兴地说要贴在墙上。
礼物被拿走了一半,胡羞的黑盒子逐渐露出来,她心跳都加快了。
刁稚宇坐在原处玩手机,反倒是裴轸很紧张:“哦,那个绿色的很不错,我有点好奇,没有被拿走吧?”
被拆掉再被认出主人后他又高兴起来,接着寻找下一个目标。
听了半天胡羞明白了,他正认真地寻找用妇女儿童用品商店包装掩藏的那份礼物。
赵孝柔拍了一下刁稚宇:“喂,去拿礼物。”
“我无所谓啊。”刁稚宇站起身来,挺直脊背走过去,身后有人抽了口冷气,这位板着脸在礼物中晃悠的男人,随意碰了碰又敲了敲,手指掠过胡羞的黑盒子又停了下来。
胡羞紧张地盯着修长的手指——拜托了,拿起来,拿起来——
刁稚宇拖着旁边红丝绒的盒子直起腰,身后的女孩激动地喊:“帅哥!你抽到我的了!”
冰山帅哥温柔地打了个招呼,是一个小的索尼音箱。的确是中了刁稚宇下怀,这个手机都在用索尼大法的男人似乎很满意,又没表露出来。女孩跳过去加他的微信,他没拒绝。
胡羞有点憋闷地回过头。身边的裴轸吐了口气:“到我了……”
他甚至故意把脚步放轻,谨慎地在盒子前站了很久,摸着每个盒子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胡羞,像是试探。
胡羞平静地看着他,心里有些伤感,直到他拿起自己长长的盒子,手指有点发抖地打开:“看运气了……”
那件黑衬衫展开没有一丝褶皱,胡羞温柔地笑了笑:“是我的……”
她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为了自己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