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羞被盯得有点害羞:“裴医生,如果困了就回家休息,在便利店草草吃一顿已经很不健康了,不要熬坏了身体。”
“你的关心我收下了。不过我不喜欢别人特别在意我的身体,我好着呢;我只希望大家看到我是不是优秀,独一无二,并且风流倜傥。”
这题胡羞刚好会做,秦宵一秦部长的自夸集锦。她把头发聚在手里往后一甩:“真巧,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和人说保重身体,毕竟我对抢夺母职没什么兴趣。现在无非是因为李埃还在监护室,我心有戚戚;以及裴医生的确是科室重点保护大熊猫,医院里独门独类众星拱月的红人,我出于饲养员喂养角度,觉得你该睡觉了。”
说完胡羞心里想,在雪国列车十刷真是不白刷,每天和人斗智斗勇,口才练好了不说,逻辑思维都清晰了。
裴轸被逗得笑出声:“谁教你这么说话的。问问科室那些叫我老板的小孩敢不敢这样。”
“总得有人和你顶顶嘴。只不过别想歪,出于一个同事的劝诱,留点能说实话的朋友在身边挺好的。你在医院除了手术就是会诊搞科研,病人敬你学生怕你同事防你,也没什么机会说真心话。”
裴轸不说话,只坐在凳子上装睡。等胡羞准备回去看李埃,裴轸突然开了口:“饲养员明天早上准备投喂我什么?”
坏了,光顾着斗嘴忘了分寸。胡羞正懵,便利店的门铃响了,刁稚宇走进来,冻得鼻尖通红,看到他们坐在一起距离很近,表情没控制住,声音低沉地问:“哟,在这儿遇上了,约会呢。”
说什么来着,这该死的巧合。而裴轸站起身,上次在REGARD是客场这次医院是主场,嘴也不输:“那么饲养员,就麻烦你明天再送点吃的给我了。我虽然明天调休,为了你这顿投喂也会来上班的。”
刁稚宇就站在自己面前,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胡羞分不清他是秦宵一还是刁稚宇是有原因的。他吃醋的表情从戏里带到戏外,都是这种不动声色的沉郁。胡羞在脑海里反思了一下,这拌嘴的确暧昧了点,但刁稚宇如果喜欢自己,裴轸也一样,给他们一点公平竞争的机会,关系都没确立凭什么给自己做道德茧。
买了酸奶和泡面,刁稚宇坐在原地默默等面泡开,吃饭前吞了胃药。收银的女孩远远地看着刁稚宇,爱慕的目光被接住,刁稚宇叉着腿擡头:“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胡羞当然不会说“保重身体”,这种套路用一次就够了。她坐在旁边,完全不提这个话题,只开口问:“你平时会玩密室吗?”
“我们有剧本杀和密室补贴的,每个月要去一场。怎么,你有兴趣?”
“没去过,有点好奇。”
“那你喜欢美恐还是日式,沉浸电影还是机械,要不要带NPC,解谜要什么难度……”说到一半刁稚宇看着胡羞的脸色,笑了:“你这胆子真的想玩密室吗,不要全程拖着我。”
“NPC得有服务精神。”
“我是玩家,服务什么。”刁稚宇开泡面吃得也很急:“下班了难得空闲,让我陪你去玩密室,你叫刚才那个大熊猫陪你去吧。”
胡羞听了皱皱眉头:“你是不是在门口偷听?”
“还用我偷听吗,你刚才的声音那么尖细,甜得要命。”
“吃醋哦。”
“我吃什么醋,‘军阀夫人’,我有很多。”吃完饭的刁稚宇抹了抹嘴站起身,按住胡羞的头揉了揉:“走了,看李埃去了。”
“我去买瓶酸奶……”胡羞从刁稚宇的手掌下溜了出去,前一天晚上到现在还没洗头。拿着几瓶酸奶结账,收银的女孩小声说,姐姐,你好会哦,连着两个都是帅哥,怎么做到的。
胡羞膨胀得不得了:“低调,低调,靠魅力。”
李埃还在监护病房,两个人隔着门看到黑暗中的监视器在亮,其余的什么都看不清。刁稚宇看了看时间说,我送你回家。车上刁稚宇坐在副驾驶吹风,奇怪,他似乎不冷。胡羞手里一直提着那几盒酸奶,准备在单元门和刁稚宇认真掰扯一下怎么分,顺便多和他待一会儿,走近了在楼下却看到个人影——爸爸。
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胡羞和刁稚宇说,对不起,你先走。
刁稚宇朝前面看了一眼:“朋友?”
“我爸。他……有点古怪。所以麻烦你先回去,有事情的话微信讲。”
听到“爸爸”二字,他眯着眼看了看,正好和远处背着挎包的爸爸四目相对。刁稚宇说,这样走会有点不礼貌,我打个招呼吧。说完这话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背便迎了上去。胡羞看着刁稚宇镇定的背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腥风血雨,她已经预测了大半。
“叔叔好,我是刁稚宇,胡羞的朋友。”
“男朋友?”
“不是,普通朋友。住在这附近,过来送她回家的。”
爸爸右肩膀背着的包改成了包带握在手中,胸中提了口气:“我从外地过来给学生授课过来看一下顶顶,倒是来得巧了;你看起来年龄不大。”
“也不小了。我在上海戏剧学院读书,表演系刚毕业。”
“做演员。”
“对。”
本来期望能得到正面称赞的刁稚宇,声音都显得特别自信。而爸爸的鼻子只是哂了一下说,知道了,你先回吧,我跟顶顶聊几句也走了。口袋里掏出的是点八中南海,点火吸一口再吐出来眼神已经飘到了她身上,爸爸抽烟多半是为了——赶客。
刁稚宇转过身走到自己面前时小声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一副已经猜到了一切的语气。
她对着爸爸抽烟的身影,胡羞蓦然想起曾经十七岁的晚上读过的契科夫戏剧选,以及读大学时在南大小剧场看过的《我是海鸥》。2010年她为了契科夫诞辰150周年的纪念专场去过一次北京,有句台词逗笑了所有的观众,“怎么个个都是神经病呢!怎么到处都是恋爱呢!”
爸爸的沉默里一定也包含着这种东西,他一定还在吞吐的烟雾中没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女儿沉迷在恋爱里,和她浪荡的妈妈一样。没等胡羞开口,爸爸先笑了:“幸亏我今天来了。如果我不在,他应该上楼和你一起睡了吧?你真的和你妈一模一样。”
“我……”
“我跟你上楼看看。”
接下来的事情想都不用想。爸爸上楼刚开了灯就拉开了她的衣橱,没有男生的衣服;书柜里的都是关于医学和翻译的教材,幸免于难;直到墙上贴着的秦宵一的剧照和那张婚书。发泄的出口找到了。本来用网店买来胶贴小心翼翼贴上怕弄坏秦宵一的构图,三两下就被扯下来撕碎了扔在垃圾桶,那张婚书被爸爸撕得粉碎:“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是你和刚才那个小子的吗?你怎么和你妈一样贱?”
婚书被撕碎的第一下胡羞的眼泪就掉下来了:“爸。”
“在医院做得很顺是吗?一点上进心都没有?过了二十八你做行政,没有人会要你的。没有户口没有房子还单独留在上海,想过自己的处境吗?刚才那个小男孩和你玩玩以后走了,你以为自己是占了便宜吗?你还真是每次都能让我失望!”
“爸,接受不完美的我,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这么难吗?”
“等着现实教育你就晚了。你妈的下场你看到了吗?被我赶走后那个男人把她甩了,她自己一个人背井离乡在北方打零工,连退休金都没有。女人不珍惜自己就会活得很惨,什么年代都一样,这就是现实。我是在规训你吗?我在让你回归正途!”爸爸从进门都没有脱掉皮鞋,在地板上踩得铿锵有力,还用脚挪开椅背的衣服,想要踢到柜子里,在鞋面滑落都掉在地上:“又脏又乱。”
“请你走吧。”
“什么?”
“不够尊重我的话……就请你走吧。我并非你想的那么一无是处,爸爸,稍微注意一下,就发现医院的大会讲座都有直播,点进直播间就能看到我坐在院长背后做口译员,在意我的人就都会发现的。你是我爸,按理说,会比任何人都先发现这些……是我对你太抱有期待了。你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心中只有你自己。非要轻视我的话,不来看我就是了。”
客厅恢复了安静,胡羞坐在地板上看脏乱的脚印和堆在地上的衣服,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恢复房间,目光甚至没办法挪到垃圾桶里破碎的纸片。十七岁时钢琴比赛,从小到大一直和88个琴键打交道的她,在江苏省的比赛需要给爸爸最后的交代。而颁奖结果出来时,第一名的女孩没有喜极而泣也丝毫不意外,甩了齐耳的黑短发离场,也带走了去中央开始音乐学院的唯一录取名额。掉泪的是爸爸,他没能实现的顶级音乐学院的梦,在女儿身上也没能梦想成真。在那之后爸爸很快搬走,本就瞧不起妈妈的他,在这个没有书香气息的家中感到窒息。胡羞在教室和扑光的小蚊虫一起度过高三的第一个月,妈妈的男朋友带着衣服和牙刷进了家门。十八岁高考之后,爸爸为了自己志愿回来,她在房间赤着脚打电话吃粉丝汤,热得脊背汗湿,见到爸爸却一瞬间就凉了下来。叔叔,也就是爸爸口中的情夫,在自己的房间穿堂而过,在爸爸身后走了出去。最后的结局是——胡羞所有的志愿都填着英语和商科,功用至上——这也许算是胡羞在妈妈背叛了爸爸之后,送给爸爸的告慰。
她也曾经很想报考影视戏剧文学专业,而知道这件事时,同学都已经拿到了艺考合格通知。艺考在春季,家中不会有人在意这件事。
擦掉脸上粘湿的泪痕,胡羞洗了手开了台灯,拿出胶带一点点地黏那张婚书。爸爸的手撕得真的很用力,碎成这么细小的纸片,还被扭得变了形。身后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也许是刁稚宇不放心,,她只用袖子抹掉眼泪,较真一样地去拼那张婚书。震动一直不停,她也不回头去接听,一张一张地拼拼图,像是保存自己坚持的感情。
凌晨天蒙蒙亮,胡羞看着满是裂痕的婚书,心情平静,有缺角也遗漏,终究是拼完整了。上面的字写着:兹证明,本书具有公正并且承认结婚人双方婚姻属实存在的公证力。结婚人为双方自愿结为夫妻,并互爱互敬互相帮助,共同抚养和睦团结,为家庭幸福建设同奋斗。此证:冯酉金,徐真平。蓉城婚戒会公证处颁发。
心心念念地拼完,胡羞靠在床边,最后瞥到手机是刁稚宇的二十个未接来电,她想,解释不清楚的事情,就当自己静音睡着了吧。
李埃正式从监护病房到无菌病房,真正到普通病房花了三天时间。胡羞在医院加了三天班,收到李埃的短信胡羞七点钟就到了医院跑上五楼。腿被石膏和绷带紧紧裹着,据裴轸说第三天是最肿的时候,李埃却笑着说,最难的两天已经过去了,前几天不能下床,我听到的对话都是护士之间在讨论尿袋,没脸了。
“病人没关系啊,只是暂时的。”裴轸和手术医生站在旁边和李埃说话,眼睛却看着胡羞:“坚持复健,说不定以后拐杖都不用了。”
“有机会来店里,我要请你吃饭,给你添麻烦了。”
“小事,胡羞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刁稚宇的短信间歇出现,裴轸瞥到了胡羞在报平安:“你们这亲兄妹一样的关系我也很羡慕,能成为你们的一员就好了。”
手术医生是裴轸的同门师兄,听到这句话别有深意地看了胡羞一眼:“小胡,裴医生可是医院的国宝,知识竞赛也好院内测试也好,整复外科也都是他带教,这么优秀又帅,你可别轻易放过了。为了李埃他可是三天都没回医院,监护室大事小事亲力亲为,跨科室管闲事,多半是心里有你。”
胡羞和裴轸并排站着,谁也不接腔。李埃环顾了四周问胡羞:“赵孝柔没来?”
“她今天拍微博长视频,一天三条,还要剪,组了团队有点辛苦。”忙归忙,赵孝柔当然是抹不开面子来:“那天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一向都那么毒舌。”
“我心里有数。”
李埃的父母似乎已经开车回了老家,李埃脱离危险后便一个人在病房,这大概是自己和李埃灵魂贴得更近的原因,毕竟孤独的夜路都要一个人走,胡羞想。身边的那个暖壶是满的,早上应该有人来过,胡羞悄悄试探李埃:“早上有人来帮忙打过水吗?”
“许梦。”李埃丝毫不避讳。
胡羞心想,赵孝柔也是幸亏没来,否则可能气得直接砸了李埃腿上的石膏。出了病房,胡羞叫住裴轸,特别认真地开了口:“裴医生,趁着你还没出国,我想请教你,整复外科正式转正的翻译,大概要怎么准备?”
“知识系统还是很庞杂的。看书的话你不是医学生出身,肯定比不过系统培养的,但我的笔记可以借给你,业余在医院可以来找我补补课。怎么突然问这个?”
“想转正,并且不想做行政了,想认真做个翻译。”
“在整复外科估计也少不了打下手。如果真的有这个心思的话我可以带你。不过不需要我帮忙?”
“我想靠自己。”
“好。不过,答应好的我的生煎,最近的确没吃到。”裴轸靠在窗台低声说:“如果是前几天晚上饲养员的玩笑有点过火,我道歉。”
家里的地板还没擦,脏衣篓里堆着的衣服不够换洗,她身上的还是读书时的衬衫。而这些没办法和人轻易说清楚,胡羞只笑着说:“我这就去买。”
PS:这章可能会有点伤心,升温阶段,情节慢慢铺展~欢迎大家加入书架投推荐票,以及来评论区玩~今天小张也在评论区等大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