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如果真的只是因为秦宵一才喜欢我,那对我本人也不是那么感兴趣吧。”
刁稚宇笑了笑:“就像电视剧里的男演员一样,追星的热度都是暂时的,你们终究都会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没有。我保证,你无论演什么我都会去看的,反而是我没那么自信……”胡羞摆了摆手:“到家了,我先上楼去了。”
身后的手突然被拉了一下,胡羞以为下一秒会被抱住,没有——
刁稚宇只是说了一句:“从秦宵一变成冯酉金,我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观众了;所以……你一定要来。”
胡羞没回头,只笑着回答:“好,一言为定。”
上楼到洗澡,胡羞摸了摸自己满是椰子油味的头发(的确是捋出了椰丝),想起刁稚宇温柔的手,越发睡不着了。
回过头去翻看朋友圈,那张下午做翻译的背影的确是不见了。
也许已经删掉,多了一张步行回家的夜景,午夜店铺多半打烊,共享单车孤单地停在路边,他有心事。
但直觉心事和她的关系不大。
第二天到了医院胡羞才知道,救场的事情是裴轸拜托的。
师姐休假回老家早早就申请了,而视频会议是裴轸和波士顿大学邮件来往,给领导汇报时临时组织的,一来二去,裴轸把电话打给了师姐。胡羞听完有点迷茫:“直接找我不就好了。”
“他说不方便。我看他是有点紧张,跟我说话都磕磕绊绊的。”
“不至于吧,裴医生可是外科医生。”
话音刚落,裴轸就出现在了诊室门口。他敲了敲门,见到胡羞招了招手,示意她出来。
师姐在身后说,今天不是上手术吗,还特意跑过来一趟干嘛,心太急了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还站到贴门口的书架找资料,绝对是来听他们俩聊天。
裴轸往里看了一眼,笑着把胡羞揽到楼梯间,胡羞这才发现裴轸也并不矮,身体感受到是沉稳和踏实。
他这几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起来对胡羞礼貌,实际上说话都很殷切:“周末真是帮了我大忙。”
“没事的,也是正好在朋友的咖啡店聊天,难得周末空下来。”
“晚上有空吗?请你吃个饭。”
本来想去看最后一场的秦宵一,想到下个月很快就要出国的裴轸,胡羞还是答应了:“可以的,能不能在这附近吃?晚上后续我还有安排。”
“男朋友?”
“不是……”
“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
下班时间胡羞收拾了东西,迟迟没能等到裴轸出现。上楼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下午急诊送来了火灾救出的病人,重症,从外地绿色通道到院里,全身大面积烧伤,他和另一个主治医生直接上楼会诊去了。
胡羞和夜班护士在病房外聊了两句,今天说不定见不到裴轸,一直在手术室,全身烧伤完全脱离危险要很多天,治疗也漫长,植皮之前的清创要等很长时间,还要防止意外感染。
“唉,每次遇到这样的病人我都很害怕,因为病人的心理崩溃比换药还折磨人。
我们当然尽全力,但是半夜被他们叫起来真的很累,没办法保持好脾气。”
胡羞当然明白护士的感觉,即便在行政岗坐着也会遇到来问路的患者,没有人能在冗杂的工作里遇到胡搅蛮缠的人,不在内心里抱怨。
何况护士的职业倦怠。没能等到裴轸的信息,胡羞不想回办公室也不好去雪国列车,坐扶梯慢悠悠下楼准备去买盒饭。
到四楼骨科擡起头,看到了撑着拐杖的李埃,单子在手里散了一地,胡羞心头一凛。
“你怎么在这儿?”
“胡羞?”李埃有点惊讶:“你生病了?”
竟然第一时间还在关心别人。胡羞捡起在地上的化验单发票收据,厚厚一摞,看病应该很久了。他有些局促:“真的只是来挂水,你们不要担心。”
“你是怕我告诉赵孝柔吗?”胡羞叹了口气:“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来医院一个人看病的确很麻烦,行动不便还要排队,拿病历来来回回,叫我一下没什么的。”
“真的不是大事。”
“难道真的要截肢了才是大事?”说完胡羞快哭了:“为什么这么执念要自己死撑?”
陪着李埃坐在输液区,胡羞抱着《汉英实用医学翻译词典》收到了裴轸的短信。
来到输液室裴轸和李埃打了招呼,看了一下报告,礼貌地对李埃说:“借用胡羞一点时间。”
裴轸的身上满是消毒水的味道,下来之前应该是特意换了一身新的白大褂:“你朋友之前出过车祸?”
“对的,他和妻子半夜走在路上被酒驾的跑车撞了,妻子当场去世,他是左腿撞断了,当时也是抢救很久。不过我和朋友是后面才认识他的,只知道他拄拐杖。”
“他现在还在消炎,但是有一条供血血管坏死了,需要尽快移植。”
“我看了一下他的病历,他之前是在六院抢救的,离断伤,非常严重,手术主任我有耳闻。
我猜现在是需要取手上的血管去移植供血,神经也有伤害,具体的方案我也不好问,但是的确不能这样拖下去,会截肢的。”
这几句听得胡羞心惊肉跳。裴轸抱着手臂面露愠色:“不知道他是手术费的问题还是成功率不高,看样子不像是缺钱的人,为什么只选择输液?抱歉,我对这种不能及时治疗的人总有些着急。”
“因为官司。车祸肇事的人现在得不到法律制裁,他为了妻子拒绝接受和解,也是入不敷出。”
“太在乎公平的人都会被命运整治,这道理懂得最多的是医生。”
裴轸看了看时间,回过神来:“这么晚了没能和你吃饭,我一会儿还要上楼,今天突然爽约你,不好意思。”
“没事啦,医生,我理解的。”
裴轸温柔地笑了笑:“那我先上去了。”
“你晚上……吃饭了吗?”
“还没有。没关系的,常态。”
胡羞在便利店的口袋里掏出个三明治,还是热的——本来买给自己的,在输液室坐着反倒没什么胃口。裴轸看到三明治显然很惊喜:“买给我的?”
没等胡羞回答,他受到鼓励一般地补了一句:“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和输液的这个男人……”
“朋友关系。李埃是咖啡店的老板,我拿他当亲哥哥一样,有机会和你细说。”
裴轸突然用力地耸了一下肩膀舒了口气,像是有光打在身上,整个人焕亮了不少,笑着和她说再见:“那我先上楼了。”
李埃在医院输液的事当然不可能不告诉赵孝柔。赵孝柔风风火火杀过来的时候,李埃疲惫地看了一眼胡羞,叹了口气——
胡羞还是第一次看到李埃脸上拥有这种负面的神情,错综着难过和逃避,像是已经一败涂地。
赵孝柔顶着全妆,晚礼服高跟鞋外套了件黑色外衣——
绝对是随便扯了件衣服就来了,她不可能这样搭配。进到输液室没有吵闹,她只抢过李埃的病例,看了一眼问手术费用。
见李埃摆了摆手不回答,她强压着火气:“你今天不告诉我费用,我就直接把你腿打断,你截肢,咱们朋友也不要做了。
你到底拿我们当什么人,钱都可以再赚,默默忍受算是什么新时代苦肉计,真的只剩下一条腿了我们还会继续可怜你吗?只会觉得你活该。”
沉默半晌的李埃终于开口:“你走……”
“赶我?”
“我想安安静静待会儿。”
“我不懂,哪怕是生病了也不知道求助,铁石心肠也不是你这么硬的。我明白,你心里从来都没有过我,是我自作多情了。”
李埃不说话,只按座位上的按钮呼叫换下一瓶输液。还有三包药没打完,他沉着脸不擡头,完全不顾赵孝柔盯着自己的眼睛。
胡羞在一旁站着,觉得像是有层屏障隔开了自己,有感受到空气里无形力量把赵孝柔往远处推。
赵孝柔眼睛红了,护士离开也没能等到李埃回答,掉头就走,高跟鞋踩得异常地响。
这一晚完全顾不上去雪国列车。
陪着李埃挂水三天到了周末,裴轸给胡羞打了个电话,约在咖啡店认认真真地给李埃讲述了治疗方案。
血管移植不是裴轸的专长,但他似乎认真咨询了院里的医生,还查了不少资料,帮李埃约到了排期。
裴轸到最后收尾非常克制:“我的建议是,尽快约到手术排期,费用的话想想办法,治疗的最佳时间耽搁了后续痛苦的是自己。
之前我的一个烧伤科病人,我帮他申请了院内的援助,不多,两万多块,钱还没能批下来人就离世了,全身90%的烧伤杯水车薪,去世算是解脱。
但很多时候我们总安慰自己死了算了,现实的情况是,人没那么容易死,还要承受着痛苦和煎熬活下去。”
坐在REGARD,加湿器飘出丝缕的雾气,李埃待客依旧是老一套,带着裴轸品各式香气的豆子,并不提起自己的腿。
接连的阴雨天应该很不好受,之前就听赵孝柔说过,李埃在梅雨季节悄悄地皱眉头——
手术后的关节对潮湿的天气非常敏感。他只平静地笑,偶尔撑着腿深呼吸,看着窗外的雨丝发呆。
到了晚饭时间,李埃拿起拐杖:“难得今天裴医生来我店里,我去煮个意面。胡羞特别喜欢这儿的意面,我总怀疑是她故意捧场,今天终于有新人可以鉴定一下了。”
“难说,胡羞喜欢的东西,说不定我也很喜欢。”
李埃的目光点到裴轸,又温柔地落在胡羞身上,心照不宣,转过头钻进了后厨。
胡羞当然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她也是在医院外第一次看到裴轸,黑色无领衬衫配米色裤子穿皮鞋,染了栗色的头发,品位是开了窍的;墨镜挂在领口,露出的皮肤不多,皮肤很白,手指在杯子边轻轻摩挲,是成熟男人会有的分寸;说话谈吐和做手术的手一样稳,阅历带给他感知周遭的能力,五感通透。
两个人独处胡羞完全不用觉得尴尬,即便是喜欢自己,他也能把氛围调节到让她完全不紧张的程度。
和刁稚宇这种投石引波的男孩完全不一样。
“有这么一家店能经常来休息放松真的不错。医院里待久了,人都呆板了不少。”
“也是之前朋友带我来的。我一个十年的追星族老朋友发现了这里,说老板是个帅气的跛子,就开玩笑地总是来光顾,现在像是依赖家人一样。”
“追星?是我认识的明星吗。”裴轸的目光不粘,慢慢地点到胡羞身上,感兴趣,又不压迫,胡羞有点害羞,却不至于乱了方寸:“superjunior,韩流明星啦,裴医生不会感兴趣的。”
“我知道的,那个sorrysorry——”裴轸把两只手搓了搓,有节奏地耸耸肩膀:“10年那会儿很火。”
“你竟然知道!”胡羞突然兴奋了。
反倒是裴轸依旧平静,只笑着回答:“曾经有朋友也喜欢他们,被动听过很多次。”
短短两句,耐人寻味。
随便闲扯了几句,两个人聊起医院的工作,裴轸说起自己近期老病人有点多,没办法放心离开,可能出国要安排到下一年,12月还会留在医院。
工作之余最头疼的就是护士长的相亲,每次介绍的风格都不一样,但都被他婉拒。
胡羞问起原因,裴轸装作委屈:“这么多女孩都说喜欢我,我也——众口难调。”
这话把胡羞逗得咯咯笑。
后厨有盘子的声音,番茄肉酱的味道飘出来,面似乎煮好了。
胡羞站起来把空杯子挪走的功夫,裴轸突然开了口,看似漫不经心:“我有个特异功能,总能第一时间嗅到别人的变化。”
“哦?”
“比如,你身上总有股新鲜空气感觉,整个人闪闪发光,最近是有喜欢的人吧。”
“我……”
话音刚落,门上拴着的铃铛响了,刁稚宇背着相机推门进来,和拿着杯子弯着腰的胡羞对上了眼神。
胡羞瞬间脸就红了,裴轸歪着头看她,顺着目光转过身去,轻轻笑了。
胡羞听到了那个笑的鼻息,心如明镜的男人,像是早早预测了这一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