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轧戏 正文 序:2018年8月,剧本杀《雪国列车》

所属书籍: 轧戏

    午夜十二点三十分,剧本杀《雪国列车》的NPC疲惫地等着最后一场的玩家,这一场三个小时结束,就可以回家睡觉。

    沉浸式互动剧场,演员都在场景里活动,唯一的消遣是顺着后门出去,在安全出口外抽烟,聊一聊难忘的漂亮玩家。

    墙外贴着照片和二维码收打赏,偶尔可以赚到外快。他们戏称自己是皮肉生意,尤其是扮演秦宵一的新演员刁稚宇。

    因为长得帅,又为了演一个清冷孤高的财务部长,潋滟的五官外加短卷发,很受年轻女孩欢迎。

    最近他明显比之前更无聊了些,长期出卖色相,累了。

    那些想在剧本里暧昧的玩家,进入角色无比入戏,眼神也直接,落到自己身上,脑子里想得绝对是骨肉皮那档子事儿。

    十二点二十五分,签到结束后,他要去车站接最后一批玩家了。

    台词熟练,还要加上一句:“诸位,时间不早了,带上邀请函进蓉城,这边请。”

    《雪国列车》的沉浸剧场在上海非常有名,地处市中心shoppingmall,场景和NPC都极其豪奢。

    缎面长裙、纽襻刺绣旗袍、珍珠吊带晚宴服、英伦学院派衬衫,熨烫后挂在试衣间,梳妆台珠宝堆盈。

    火车的十二个单独房间,是玩家角色的房间;汽笛声后火车停靠,蓉城大门打开,见到的是风吹雪的蓉城,视线从地面上晶莹的积雪看过去,是光彩映人的舞厅、赌场、百货公司,酒店房间,杂货铺……古董玩器,挂肆云集;有十几个NPC现场演出,街市热闹,商铺斗巧招徕,光景飘蓬。

    刁稚宇是在手臂上挂了一件西装去车站迎接十二位玩家的。

    每个人背着一个包,包中藏着的是身份牌和一把刀。看他们互不相识的样子,应该是散客拼场。

    故事发生在战乱时期北方的蓉城,各界政要乘火车去往莫斯科。

    因为大雪暂停蓉城,财政部长秦宵一领命迎接被困在车站的贵客。

    蓉城统领被刺死,玩家留在蓉城,也是为了辅佐掌管蓉城新候选人上位。

    候选人有四个:财政部长秦宵一,军队将军冯酉金,警局局长宁泽臣和日方情报中心林秋美,每个人带三个玩家。

    三个小时内共计三次关灯,白天NPC用来飙戏,晚上关灯和玩家互动,第一晚玩家做任务,相互陷害,外加赚钱;第二晚利用支线剧情选出新的蓉城负责人,辅佐成功的一组,成员会多获得一把刀;最后一晚是兵变大逃杀,玩家的包中藏着的刀袭击其他人,npc保护组内玩家。

    活着的最后一个人由新的蓉城负责人送上火车,逃出蓉城。

    刀是特制的,碰到其他玩家的衣服会有夜光涂层亮起,示意死亡出局;随着时间房间也会逐渐黑灯,留在黑灯的房间也会被NPC暗杀。

    三个半小时并不惊险,最后一局逃杀局是吸引人的关键。都市里生活无聊赖的人,喜欢这种刺激的饥饿游戏。

    辅佐秦部长上位的有三个人——人脉广的大舞厅金牌舞女,美国的情报间谍和政治喉舌报社社长;第一晚会有其他组的玩家来找自己领任务,空余的时间,刁稚宇多用来观察玩家,或者在赌场赌钱。

    进入到蓉城的场景中,他要先开一间最贵的房间,彰显自己的权贵地位,再和警察局局长争吵,玩家在现场看他们表演。

    一共入住三个晚上,刁稚宇对男人不感兴趣,只在心中悄悄辨认,这六个女玩家,哪一个更漂亮一点。

    除去反串的三个,舞女穿着个红色的旗袍,长得漂亮也的确是有点风情感,性格很外放,揪着他一直叫秦部长,试图在他腰包里多套点钱;将军女儿穿了一身和服,有些沉默,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看,她喜欢自己,刁稚宇清楚;蓝旗袍情报特务好像有点面熟,做任务时来找自己也并不对视,总让他有点好奇。

    秦宵一在剧本中的设定是个阴柔的男人,暗恋林秋美多年,而林秋美和宁泽臣是青梅竹马。

    他的剧情会被慢慢触发。果然,有玩家偷偷在他的房间里藏刀,触发的第二轮剧情就是,他会被天皇下令带到监狱里被审讯,要换上一身带血的白衬衫被摔在地上,再被同事踢两脚。

    女玩家似乎很喜欢,因为白衬衫破了,自己露出了几块皮肤,以及——肌肉。

    第二轮所有人在场内赚钱给自己的阵营买选票,当选后的组,成员会多一把刀;个别支线做完也会得到刀,手上的刀越多,第三晚杀掉别人自己活下来的几率就越大,为了不在决战夜任人宰割,玩家在自己身边跑来跑去,找他做了任务就跑。

    剧场里有监控,偶尔打个哈欠也要悄悄背过身去。玩家在角色里的名字都在胸前的名牌上,一场游戏结束,他依旧谁也不认识。

    舞女依旧在快乐地调戏他。她很适合扮相里的身份,轻佻,借着这个身份调戏同样有好皮囊的刁稚宇,样子更像是想要获得剧本外的联系方式;将军女儿略微有些咄咄逼人,在票选时总是想领导别人,刁稚宇冷眼看着,觉得这样有控制欲的女孩有点令人窒息。

    尤其在赌场时,被她突然薅了一把衣领,刁稚宇有点不悦,还要转过头来微笑:“别急,让我把这局赌完。”

    他在赌场是因为地势优越,闲着也是闲着,顺便看看做任务的玩家。

    连续开豹子被吞了不少钱,他还听到两个人在争吵:“游戏没玩结束就开始想吵架了是吗?这么令人瞧不起,至少在戏里演一演有能力的人啊!”

    在剧本杀里吵,仇是有多深。他掉头就走,在走廊拐角看到一个酒红色的裙摆,是舞女。

    在另一组的舞厅老板在说悄悄话,声音压得低也能听得到。

    “胡羞带来的那个男朋友,好像找其他女孩要了联系方式,渣男货色,我就知道。”

    “哦?她是不是体质不太好,总是被绿,上次还被退婚。”

    “我得告诉她。”

    “先好好玩游戏,我看她在戏里穿个看旗袍也挺开心的。

    有趣,你对胡羞比对我都好,我可是你老公,是不是该反省一下。”

    “她是为了看这里面的一个NPC来的,拼场来了好几次了,你不要在游戏里说。”

    “哦,想再发展一个男朋友?这么多船,闯码头啊?”

    没听错的话,应该是害羞的羞。蓝色旗袍,远处那个在大厅乱转的情报特务应该就是了——

    他还是第一次在剧本杀里听到玩家的真名,还挺难忘。

    第二轮投票结束,赚到钱买下将军留下的金牌的是冯酉金,接下来的戏属于冯酉金和林秋美演兄妹恋。

    他走出舞会现场,蓉城的灯暗了,他接下来是要保护自己组内成员的安全,帮助他们活到最后一个。第三晚,逃杀开始。

    背景音乐变得紧张肃杀,十二个房间经常有人闪过,刁稚宇在黑暗中分辨不清,只能看着衣服的形状分辨,开局就看到了舞女捅死了自己的男朋友——对自己人下手,人类惯性之一。

    人们在黑暗中躲避,房间变红就不能再躲,范围会逐渐缩小。

    他掩护着自己组的三个玩家,舞女一直躲在身后问得很主动:“秦部长,你微信号是多少?微博有吗?”

    “这个不太方便。”

    “我是替朋友问的。”

    他隐隐觉得是那个叫胡羞的女孩。两人监控下站着,他回答得很温柔:“的确是不太方便,下次在蓉城见。”

    “她都来刷了三次了,每次都抽不到你的组,也不敢找客服暗箱,为了看你她要破产了。”

    这话说得刁稚宇一愣。舞女的手指戳了一下他的手臂:“弟弟,你们的门票很贵,姐姐来看一次你不容易,钱都不是风刮来的。

    不和你说了,有没有刀,再给我一把,我要去捅人了。”

    被公司知道私联玩家是会被罚款的。刁稚宇看了一眼监控,准备去找其他自己组的玩家。

    黑暗中他怀里撞了一个人,黑暗中刀捅到了自己身上。

    蓝旗袍的胡羞怯生生地笑了一下:“对不起,幸亏你是NPC,不然我死定了。”

    她有好看的眉眼,瞳孔在幽暗的灯下黑亮,似有深情。

    刁稚宇心漏了一拍,反过来调戏她:“笑什么笑,还不快躲,再不躲要被杀死了。”

    对方笑了:“我也没想着活到最后一个。我是来看帅哥的,看完了就走了。”

    “来蓉城是想看谁?”

    “秦部长不是号称过目不忘的吗?”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感觉到她笑了:“我当然不能说为了谁来,不想给他负担。”

    “你是不是叫胡羞?”

    “对,你怎么知道?”

    刁稚宇只笑着回答:“我记得你……”

    用各种方式让玩家开心,服务到位让人满意,他就可以多赚一场的演出费。

    说白了,让别人开心是他的工作,NPC不是演员,他分得清——何况她是为了自己而来的。

    有脚步声传过来。胡羞下意识地抓住他:“能不能在你身后躲一会儿?”

    刁稚宇身后是安全出口,女孩在身后躲得严严实实。

    但腿边绿色的灯光映出了破绽,记者路过看到笑着说,哥,这次放他一马,下次我就不客气了。

    等人走后,刁稚宇继续逗她:“你的确该走了,在我这儿藏不久。”

    女孩从身后跳出来,左右警惕地张望:“都怪你声音太磁,无论说话小声还是大声,辨识度都很高,以及,你太瘦了。”

    “夸我?”

    “说你没有安全感。”她回过头看着刁稚宇的眼睛:“在这儿看着我哦,秦部长,一把刀我也会赢的,上次你说我蠢。”

    “你当然聪明。”看着胡羞爱慕的眼神,在黑暗中笑意更深了。

    “下次来,还能认出我吗?”

    “能吧……”

    听到没有安全感,他有点不愉快。日复一日的表演里,他逢场作戏,偶尔头脑短路也能很快接上,对每个人都极尽礼貌,收到打赏,感受到微妙的成就感;公司不允许暴露私人联系方式也不能营销自己,一个西洋镜里的好看画片,他做到了。

    迎接每场陌生玩家,结束后再把自己摆进关进西洋镜的空虚没人知道,更不用提自己是个NPC——NPC这词的意思,好多人都不知道。

    警报响了,提醒他去最后决赛的房间观看结果。鲜花和桌子后,剩下的是舞女和蓝旗袍,出局玩家身上的夜光涂层似在助威,有玩家在喊,羞,加油,这场不能输,你也只能在这儿干掉赵孝柔了!

    舞厅老板看热闹也不嫌事大:“羞,孝柔有秘密想告诉你。”

    “王光明你闭嘴。”说话的是舞女,揪着蓝旗袍的袖子,两人都在伺机出手。

    “你们俩赶紧的,别让别人等,女人关键时刻心要狠!孝柔,你不说我替你说……”

    话音未落,蓝旗袍出手捅了舞女,舞女身上的涂层亮了,游戏结束。

    舞女把刀往地上一扔,破口大喊:“王光明,憋了很久就今天吧,我要和你离婚!低级趣味大嘴巴,明天民政局见!”

    场上顿时一片安静,黑暗掩盖了这场尴尬,赵孝柔把披肩往身上一甩:“胡羞的事儿也和你没关系了,看什么看,散场了!”

    赌场主人终于也爆发了:“你翅膀硬了?因为胡羞跟我离婚?”

    “我是为了我自己!”

    总不能让事情越闹越大。刁稚宇伸出手挡在两人面前:“游戏结束了,不要吵架,我们从蓉城城门有序离场。”

    还没说完,他突然被搡了一下,脸颊被拳头刮到,腰磕到了桌角。

    其他NPC冲上来阻拦:“不能殴打工作人员,请离场吧。”

    擡起头时,刘海的卷发缝隙里,刁稚宇看到了胡羞惊恐的表情。

    挨了一拳的刁稚宇,倦意一扫而空。胡羞经过自己身边时怯生生地问:“你没事吧?”

    反倒令自己更加羞愤,如果不是怕戴绿帽子的事情令她难堪,似乎他都可以免挨这一拳。忍了又忍,他只平淡地说:“没事……”

    刁稚宇相当不愉快。接下来,冯酉金要作为本场的NPC的赢家,将胜出的玩家送上雪国列车,他只在蓉城中弯腰谢幕即可。

    弯腰时他想起,秦宵一赢了的场次,关蓉城大门送客的时候,门缝里会招手的玩家中,曾经见过失落的胡羞。

    她真的是为自己来的。

    换衣下班,瘦削纤长的背影从镜子映出来,他依旧英俊,冷漠,带着一丝阴柔的美,脸上这块淤青,明天只要多加几句台词就可以了。

    但是,心中的羞愤慢慢升起。此时此刻,他真的不快乐,即便是为了他而来的玩家,也会背着他有男朋友——生玩家的气让帅哥很不自洽,但他控制不住。

    “深夜遇到这么大的瓜,真刺激。”

    “什么,离婚吗?”

    “不是的,那个叫什么羞的女孩,男朋友加了别人的微信,把女朋友晾在和别人打了同一辆车。

    听说胡羞是来为了刁稚宇来玩的,刁稚宇,反正你也没有女朋友,你收了她算了。”

    “开什么玩笑。”刁稚宇换上牛仔衣,对着镜子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我先走了……”

    凌晨一点走在路上,胡羞这个名字经久不散。后来的事情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做演员的故事,真的是从胡羞这儿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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