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随正色咳嗽了两声,示意萧庭让借一步说话。
萧庭让挨过去,显然对他的私事充满好奇。
面对老友探究的目光,萧随有些尴尬,笼统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沉沉叹息:“我不明白,她怎么会扔下我走了。”
萧庭让同情地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男人事后被女人甩了的……”见他眼风横扫过来,他噎了下,言归正传,很真诚地问他,“是不是你功夫太差,人家觉得跟着你没有幸福,所以快刀斩乱麻了?”
他的脸当时就绿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朕是战神,骁勇善战无人能及。”
萧庭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道好像也没错,不然不会弄塌了马车。既然不是这方面的问题,那公主这么做是为什么?他仔细思量了下,“难道人家只对你的龙种感兴趣,对你就一般般……”
结果帝王尊严不接受这种假设,萧随冷冷看了他一眼,“萧庭让,你是活腻了吗?”
萧庭让忙摆手,“不是不是……先控制一下情绪,现在不是上火的时候,总要直面困难,才能发现问题。你说你身价又高,手段又好,为什么不能讨得公主欢心?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情商太低,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你告诉她,想让她做你的皇后了吗?”
萧随道:“她本来就是我的皇后,还用说吗?”
萧庭让脸上一僵,“那你向她表达爱意,说没有她活不下去之类的话了吗?”
这个定然有,萧随道:“昨晚我说了爱慕她,她也确确实实听见了。”
那还差什么呢,萧庭让也无奈,别的且不说,反正皇帝陛下被借种了,膳善公主是借完了就跑,连招呼都不打一下。
看吧,这就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本来膳善弹丸小国,天岁要捏死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上至膳善国主下至黎民百姓,哪个敢和天岁叫板?现在倒好,来了个胆大妄为的公主,不止偷了皇帝陛下的处男身,说不定还带球跑了,别说萧随本人,就算他们这些近身侍从也接受不了。
皇帝陛下的心灵受到了重创,一脸萎顿地背靠马车,喃喃说:“庭让,我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女人。”
萧庭让也不知怎么安慰他,陪他一起背靠马车,茫然望着浩渺长空说:“女人脑子里拐了十八个弯,不是我们能够参透的。接下去要怎么办,你得想明白,是就此分道扬镳,还是想办法把她追回来?分道扬镳很简单,回去当你的皇帝,十二国女人任你挑。要是想把她追回来,也不知人家是什么态度,万一回绝了,你的老脸该往哪儿搁?”
可是萧随却慢慢乜起了眼,“就算脸没处搁,我也要讨个说法。她不能……那个……就跑了啊!”
萧庭让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不能睡完就跑,毕竟还是要讲江湖道义的。其实要是换了一般人就算了,偏偏招惹的是萧随,出过家的人贞操观念比较重,哪里能够就此放过她。
经过了短暂的纠结,他忽然直起身子,说了句“回去”。
萧庭让迟疑了下,忙赶上去问:“不打算把人追回来了?”
他边走边道:“光是追没用,要以迎娶皇后的规制,正式向膳善国主提亲。她不高兴,可能是因为我太过草率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根本没想放她回膳善,更没想过那些繁文缛节。我以为只要她留在我身边,就万事大吉了。”
是啊,如果不是公主跑得快,在路过危须国边境的时候,应该会遭遇危须人的劫持。然后危须人在不经意间得知大和尚的身份,敬畏求和之下,亲自护送他们二位返回天岁,兜了一圈又回到原点,公主注定跑不掉。
唉,总之萧随的追妻方式堪称最费劲、最大手笔,哪有皇帝娶个女人还要联合外邦之力的。可能和奇葩相处久了,自己也会被同化吧,比如角色扮演这种事,床上情趣一下就算了,他居然堂而皇之常演不衰,实在让人五体投地。
***
那厢公主和膳善人马顺利汇合后,便顺着昆布河一路向北进发。
公主起先还有些提心吊胆,生怕有人追上来,天岁精兵身强体壮,膳善的兵勇不是对手,万一交锋,必败无疑。还好,从日出走到日落,都没见到追兵的踪迹,想来是路线太多,他们顾不过来,也或者萧随意兴阑珊,返回天岁了吧!
公主到现在终于可以毫无挂碍地,重新过回她锦衣玉食的生活了,路上有人侍奉,吃、精美的点心,烤最肥的羊肉,连火都不必她亲自生,人生还是很有趣致的。活着嘛,就是得享受,人间极乐品咂过一回,还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就觉得此生圆满了,再也没有遗憾了。
但伊循却认为她应该是不快乐的。
他试图和她沟通,“殿下出使天岁后,我一直惦记着你,不知道你在上国过得怎么样,强敌环饲,有没有危及性命。”
谈起这个,公主一摆手,“快别提了,我在上国那可是开了眼界,几次险象环生,还被镬人吊起来取过血,差点就死于非命……”
然而说完便想起了萧随,脱险还是因他相救,那时候大和尚从天而降,光辉得如同天神一样。
伊循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表情的变化,试探着问:“是上国皇帝救了殿下?”
公主回过神来,笑着嗯了声,“以前我们提起战神,就觉得是个身长八尺,孔武有力的大汉,其实不是。他是我见过最儒雅的男子,领兵的时候一本正经做战神,剃度之后清心寡欲做和尚,就算当了皇帝,还是保有一颗赤子之心,从不因为身份水涨船高而娇纵。”
伊循颔首,“确实,从他放回两拨飧人,就知道他和以往历代皇帝不一样。据说他是镬人,这个传闻是不是有误?”
公主说不误啊,“他是最高级别的镬人,那双眼睛比起寻常的镬人,要纯净好几个度。”
“那……他对你怎么……”
一般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吧,那么高级别的镬人,对飧人的需求应该更大。她在他左右赖了那么久,甚至共度过好几夜,居然还能安然无恙,说出来没人相信。
可就是这么神奇,这世上真有自控能力惊人的存在,昨夜是第一次,公主忘了第一次会流血,浑浑噩噩间想起来好像已经晚了。本来以为他会发狂,会迷失本性,谁知并没有。他小心翼翼替她擦拭,充分尊重她的一血,可能想着要和她过日子,没有出于口腹之欲,不管不顾咬她一口。
这样的男人,已经太难得了,在外佛法庄严,床上骚话连天。公主想起他昨晚枕席间的表现,连脚趾头都烫起来,要不是跑得快,恐怕她宁愿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也离不开他了。
阿弥陀佛,妖精妖精,公主撕块羊肉放进嘴里。篝火上健美的羊腿幻化成了萧随的胸肌,剧烈运动后出了汗,看上去堪称秀色可餐。
“他和其他镬人不一样……”公主笑了笑,“所以他才是战神,要是连这点自控都没有,岂不是浑身软肋,轻易就被人打败了。”
伊循听她谈论萧随,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说起萧随的时候,她的眼睛会放光。
“殿下和他,是不是有了很深的感情?深到胜过你我?”
公主仔细想了想道:“感情这种事,深浅很难有标准,如果说不深,和他分开我就想他;如果说很深,还不是说走就走了……啊,我这个人真凉薄,果然美人心海底针啊……”她自恋感慨了一番,摇着脑袋回她的凤辇上去了。
第一个昼夜过去了,并没有人追上来,公主庆幸之余又有点失望。
最初紧绷的神经渐次放松了,第二个昼夜开始强烈地想他。其实打从她进入天岁之后,好像都没怎么和他分开过,就算他兵变前后常不着王府,她知道他不会走远,至少隔上一天就能见他一回,也没有那么挂怀。现在是遥遥无期了,她悲伤、沮丧、情绪低迷,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宽绰的车辇里,经常一整天不说一句话,也不开车门见任何人。
这算失恋吧,虽然这失恋是她自己造成的。一开始她也有些后悔,但痛定思痛,如果她的不告而别没有引发萧随的任何反应,那么自己就走得对,因为留下也不会有好结局。
爱情就要在烈火中淬炼,越是牵肠挂肚撕心裂肺,才越光彩夺目。公主心情好的时候很庆幸自己当机立断的聪慧,但也只是一柱香或是更短的时候,她又开始不停否定,错错错,一切都是错,她就是想他。
最终车队进入膳善,没能赶上金翅神庙的浴佛节,公主也没完成她的第八次浇筑圣水。她打开车窗远远看着那白墙金瓦的庙宇,坐在那里泪流满面。
伊循问她怎么了,她哭哭啼啼说:“本公主这辈子不会有好姻缘了,我没赶上主持浴佛节,金翅大神不会再保佑我了。”
伊循想安慰她,还没开口,她就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他知道,她只是找到个借口哭一场罢了。以前的公主多少有点没心没肺,这次那个人大概真的让她动心了,她为他闷闷不乐了好久,也许正在后悔,不该一时冲动和他分开吧!
伊循苦笑了下,他的青梅竹马喜欢上别人了。本来她出使天岁,他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她还有回来的一日。如今她人在面前,心里却装了另一个男人,他的一厢情愿,不知还能否有个好结局。
公主在车里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伊循靠在车辇前,抬手敲了敲门框,“殿下,你是膳善最讨人喜欢的公主,金翅大神偏爱你,还是会保佑你的。”
车里的公主听了,渐渐止住了哭,抹了把眼泪说:“对哦,主持八次,可以安排个十分圆满的姻缘。我主持了七次,那就打点折扣,八分圆满也可以。”
八分圆满……公主对自己将来的姻缘有多不自信,离开了萧随,只求八分圆满就足够了吗?
伊循叹了口气,“你知道最快治愈情伤的办法是什么?”
公主探出头来,眨着一双猩红的泪眼问:“是什么?”
“尽快投入另一段感情。”伊循说完,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眼波,然后转身往队伍前列去,翻身上马,扬起鞭子振臂一呼,“出发!”
车队重新上路了,马蹄哒哒,凤辇四周悬挂的玉玦叮咚作响。膳善这小国是真的小,从边境的金翅神庙到扜泥城,不过只有上京到云阳的距离。
离家越来越近,公主的精神也好了不少,一天问伊循八遍,“还有多久?”
伊循说别急,“快了快了……”
公主扒着窗户张望着,在他第二十四遍回答“快了”的时候,终于看见了王城的轮廓。
那座白色的城,在蓝天的映照下格外醒目,公主简直等不及要见到家人了,不住催促伊循加速。
车队遵照她的吩咐跑动起来,先行通传的人已经赶往城内,等公主的车队抵达扜泥城大门的时候,国主率领着一干老老小小,迎出了王城。
公主先后救出了两批飧人,在城众们的心里简直就是女神一样的存在,因此一抵达,便有无数自发前来迎接的子民为她欢呼喝彩。人声鼎沸里公主下车,一身吉服光彩照人,城众们群情太过激动,国主一度被堵在人墙外,好不容易才扒拉出一条通道来。
“皇妹……烟雨……”国主满含热泪张开了双臂。
公主跑过去和哥哥紧紧抱了抱,“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吧?”
话里有庆幸也有责怪的意思,国主有点尴尬,“孤当然知道你会顺利回来啊,你机智又漂亮,不愧是孤的妹妹。”
国主的后宫们也迎了出来,为首的皇后上下打量她,高冷的眼睛里也涌出了一点泪,说:“小姑子,欢迎回家。”
嫔妃们开始吱吱喳喳探讨,“殿下看上去口感不错的样子,天岁皇帝怎么没有吃你?”
“天岁皇帝为什么让你回来啊?难道他不喜欢女人吗?”
公主发现这些刁钻问题太难答,还不如去和孩子们打打招呼。于是看向那些皇侄们,矜持地抬起手,弹琴一样动动手指,“孩子们,我回来了。”
最小的皇子仰头问:“皇姑,上国好玩吗?你有没有给我们带礼物?”
公主怔住了,对啊,她只惦记回国,怎么忘了给他们带礼物……
另一个大点的倒并不关心那些身外之物,热心地询问公主:“皇姑,你在上国这么久,学会自己擦屁股了吗?”
公主说我去,“你娘是哪个?怎么教的孩子,谁说我不会自己擦屁股!”
一个嫔妃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讪讪道:“十三哥年纪还小,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闲话,就记在心上了。殿下走了这么久,他就担心了这么久,每常问我,皇姑在上国没有饭吃怎么办,没人伺候擦屁股怎么办……这是最亲的人,发自灵魂的担忧啊。”
公主想了想,这么看来还是一片孝心呢,如此朴实无华地操心她的吃喝拉撒。
她的脸色缓和了点,对那个齐腰高的孩子说:“好吧,谢谢你关心我,告诉你,皇姑老早就学会擦屁股了,倒是你,该学学自己擦鼻涕了!”说完转过身,骄傲地向城内走去。
国主忙赶了上来,嘴里絮絮说着:“烟雨,哥哥有件事要告诉你……”
还没等他说完,对面就走来几个彪形大汉。
公主打量这些人一番,从穿着打扮上就能分辨出不是膳善人。
外邦人跑到扜泥城来干什么?公主回头,拿眼神询问国主,国主刚想开口,为首的人叉手向公主行了一礼,“尊贵的公主殿下,我是东夜国派来的使节,得知公主殿下回国,特奉国主之命,来向公主殿下提亲。”
公主傻了眼,“向我提亲?为什么?”
东夜使节道:“因为我们国主看中了殿下的胆识,能活着从天岁国回来的,一定不是一般女子。我们东夜国有人口十万二千一百,胜兵三万人,两国国力悬殊,公主嫁给我们国主不亏,请公主殿下考虑一下。”
光从数据上来看,确实悬殊大了,伊循帐下只有两千多人,人家有三万,难怪求亲也求得居高临下。
公主看了国主一眼,等哥哥一个表态。国主作为弱国的当家人,反抗无力,只好涩涩冲妹妹笑了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