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三天时间用来重逢,对于饱经坎坷的人来说,根本就不够用。颠鸾倒凤了一夜,傻鲛已经彻底晕了,以前在飞浮山,惧怕药效不持久,几乎每次都是匆匆完事,这回可算是尽兴了。原来男女交欢不急不慢的细品,可以感觉到另一种快感之外暖心的温情。
龙君从山洞里出来,掖着手看太阳越过密密匝匝的枝叶,缓缓升上中天。回身一顾,她卧在锦缎中,轻俏的眉眼,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他收回视线,转身往山下去,白泽的居所在山腰,紫云霭霭的洞府,洞口爬满了胡大则亲手栽种的蔷薇。
白泽从里面出来,看了他一眼,神情凝重。两家的女人都没起床,两个男人可以走远些,单独说会儿话。
他们驾云去了山巅,悬崖上有一棵树,当初龙君那个不负责任的妈把蛋下在老鹰窝里,幸亏他天生神力,否则刚出壳的龙和蛇无异,早就填了鹰腹了。
故地重游,不胜唏嘘。缅怀一下过去,还是得展望未来。他问白泽:“我的命格应该早就有定数了吧?你能看清吗?”
白泽摇头,“看不清,你们俩都是前途模糊,我猜不透你们的结局。”
他垂手叹息:“两日后凶多吉少,如果我还能回来,就带着她去天外,从此不再踏足尘世;如果我回不来,夷波要托付舅舅舅母了,请你们代我好好照应他们,我无以为报,若是留得住魂魄,修成正果后再来报答你们。”
白泽擡手道:“别这么说,那时候离相犯了事,我又被囚禁,其实要论正理,去北溟救夷波的应该是我这个做舅舅的。你今日所遭受的劫难,都是代人受过,我很觉得对不起你,所以照顾夷波母子是我的责任,别说什么谢不谢的。”
“我知道你的为人,不过白叮嘱你一句,为了让自己安心罢了。”他负手看远方,山峦叠嶂看不到头,眯起眼睛自语,“很多年前我就料定有这一劫,我一直在赌上面的雅量,可惜我赌输了。当初救她,我到现在也不后悔,即使让我死,让我魂飞魄散,我死得其所。一生得一所爱,我这辈子值了。只是留下一个孩子,将来要走夷波的老路,我对不起他。现在想想,我和离相君翁婿同命,真是奇怪。”
白泽忧戚问他:“你打算就此认命了吗?或者反一反,还能争取。”
他闻言轻笑,摇了摇头,“悲剧到这里就结束吧,不要再重复了。当年离相君那样的神通,照旧一败涂地。自己自裁,带累妻女,有什么意义呢?我想让夷波和孩子活下去,不想让他们因我受到株连。神妖大战时期的伤亡够多了,战死的神众仍旧能归位,战死的妖族魂魄都聚不齐全,这就是现实,不可逆,我看得很明白。我做错了事,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要他们好好活着,就算夷波再嫁,我九泉之下得知,也瞑目了。”
到了这一步,确实是无法转圜了。就比如一个犯了法的人逃窜在外,倾全国之力捉拿你,你无处遁逃,只有束手就擒。
白泽在他肩上拍了拍,“只要不上诛仙台,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回来。夷波你是知道的,对你一往情深,她不会再嫁他人,你只管放心。”
他想起她痴迷的眼神,这个一根筋,心里眼里只有他,他都明白。他的唇角浮起笑意,“我一直把她当成孩子,从没想过会和她走到一起。毕竟我孵她,足足孵了八百年,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的性别了,说起来真是丢人。世上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际遇,我不虚此行,两千年没有白活。但是她的幸福,以后还得请你们费心,我能不能回来是后话,谁也说不清。”
大概爱情到了这个地步,安排好身后事,就是对妻子最大的交代了。傻鲛于他是爱侣,她向来叫他干爹,她所扮演的,是亦妻亦女的角色,他像呵护女儿一样呵护她,也要为她多考虑。她才两百岁,早恋早婚的结果果然都不太好。如果耽误,以后的生活怎么样?真的带着孩子守寡吗?
白泽蹙眉,“她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同你说了吗?”
他微侧头,太阳映在他的双眼,“她受了伤,从北朐国回来就晕了,东皇太一的话她没听见,我两天后要领罚,她也不知道。索性瞒着她吧,免得情急做出什么来,正着了上面的道。”
一箭双雕是那些冠冕堂皇的神众惯用的伎俩,为难龙君是隔山打牛,最首要的目的还是夷波。不得不说她有时候还是很机智的,反倒是他,自己的女人受了委屈,急于泄愤,捣毁了一个郡县,伤及无数无辜百姓。在中山郡的郡志上必然留下个妖龙的传说,长着翅膀的龙,肯定不是好东西。
白泽对他们的艰辛已经不知如何来形容了,“不让她知道,只怕最后会怨怪你。”
他倒不这么认为,“她很懂事,分得清好坏。还请舅舅替我隐瞒,或者等事情过去之后再告诉她,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狼狈样。”
他的话刚说完,就听见夷波的叫声,急吼吼大喊干爹,仿佛是从梦中惊醒,还陷在挥之不去的恐惧里。
他忙应了声,从山巅跳下去,她站在一块巨石上,脸上有泪。
“怎么了?”
她扑上来抱住他,“我梦见你娶了别人,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了。我抱着孩子来找你,你连见都不肯见我,还派人来杀我。”
这个梦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龙君愁眉苦脸,“本座在你眼里就是陈世美?”
她瑟瑟打颤,埋在他胸前说:“你做阿九的时候,不是要娶别人嘛!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我忘不掉。”
他在她背上安抚式地轻拍,“一个凡人,娶妻不由自己选择,家里有八个姐姐做主。”说起那些姐姐,不知会不会因为他的一记摆尾丧命,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受罚也是应当的,他的确是太冲动了,该为自己的鲁莽负责。
夷波心里不知怎么,总是惶惶不安,他就在面前,她依旧感觉离他很远。她踮足,像根丝瓜似的吊在他身上,“你不会抛弃我,去爱别人吧?”
他发笑,“不会。”
“那你答应我,永远不离开我。”她眼巴巴看着他,抓着他的衣襟用力摇撼,“答应我,到哪里都带着我。”
他垂眼凝望她,日光下的眼眸流转如琉璃,晶莹如深海。他擡手抚过她的脸庞,如果他神魂未走远,这点倒是能够做到的。但是不能和她明说,只好迂回折中:“阿鲛在干爹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人。无论到哪里,我的心都和你在一起。”
盈盈秋水化作清泉,把他整个包裹起来。女人有绕指柔,可以捆缚住百炼钢。她心满意足嗯了声,“小鲛记住干爹的话,不许耍赖,耍赖我就翻脸了。”
他玩笑试探,“怎么翻脸呢?嫁给别人吗?”
她哇哇乱叫:“我要修成大神,满世界追杀你!”
他尝到酸楚的味道,苦笑着揽她入怀里,轻声说:“如果恨我,就恨个彻底,我情愿你扔下这段感情,改嫁他人。”
她猛擡起头来,不安加剧,“干爹今天说话有些奇怪……”
他一本正经说:“还不是你先起的头,带累本座一块儿胡说八道,简直有损威仪。”
她打着哈哈讨饶,使出杀手锏向他示好,好啊好的,就好到床上去了。
把他的手留在胸前,像逗弄爱宠似的,她闭着眼睛呼噜噜打鼾,受用得不行。他温柔起来可以催眠,她枕着他的肚子,心满意足。他以为她睡着了,其实没有,她忽然说:“一直留在昆仑很好,昆仑是我母亲出生的地方。北溟……回不去了,飞浮山太冷,对合欢的承诺,做不到了。”
他的手指攀过山峦,落在她平整的小腹上,温柔抚摩,隐隐带着绝望的味道:“孩子不知是男是女,鲲鹏蛋难孵化,要借助火山的热力,把巢高高筑起。每隔一段时间给它翻一回身,弄得半生不熟就不好了。”
她闻言笑嘻嘻转过来,趴在他胸口,“有干爹在,干爹是熟练工,这些我不管。干爹我问你,小鲛出壳的时候是不是美艳绝伦?你第一眼看见我,有没有惊叹?有没有立刻爱上我?”
他的嘴角抽搐了下,“本座又没有恋童癖!再说你落地有多丑,真是无法形容。后来稼接到一条死鲛身上,才慢慢好看起来。别的不用说,就说你现在的真身,芝麻小眼大饼脸,以为贴个花钿就算美了?告诉你,乍一看你,本座差点没吓死……”
他越说越带劲,夷波的脸也随之越来越黑。到最后忍无可忍了,扭过身去嘤嘤哭起来:“太没良心了,人家委身于你,你就这么挖苦我!脸丑怎么了?脸丑身段好,我有大胸我骄傲!当初追人家的时候怎么不嫌弃我?还和千机争风吃醋,别以为我不知道!”
龙君有口难辩,虽然那时候的确不高兴,暗里较劲也有,但争风吃醋说得太严重了。况且最先动凡心的不是她吗?倒追的也是她,怎么现在变成他了?然而不能反驳,夫妻相处之道就是说得对、先救老婆、保大的。
他点头不叠,“我的错,是我失言了。自从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被你的风姿深深吸引,无法自拔。后来我天天念着你,被绑在紫金梁上一百年,我都没有忘记你。那天你闯进寒川,我高兴疯了,老天诚不欺我……你们去即翼泽我就跟过去了,只为离你近一些。”
夷波信以为真,“干爹,你居然暗恋了小鲛那么久,小鲛到今天才知道,感动死我了!”
他捧住她的脸,用力吻她的嘴唇,“本座爱了你一千年,从你还是个蛋的时候开始。”
她立刻回报他,从唇上移开,一路往下,“以后干爹一定会更爱小鲛的。”
他仰望洞顶,东南方有一个天窗,斜照下来的光柱中粉尘轻扬。他闭上眼睛,两手轻拢那小巧圆润的肩头,时间越来越少,爱却越来越多。这一世没有姻缘,能做两年夫妻,似乎也应该知足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