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波愣在那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还好好的,说要做炖蘑菇给她吃的,才一眨眼的工夫,人就没了?
她匆匆赶回去,因为跑得太急,摔了好几次。脑子里设想过千万种的惨况,但又隐隐觉得有希望,也许只是假死呢?也许只是昏迷了呢?可是当她见到邕崖的尸体时,就知道一切无可挽回了。
没有了内丹护体,他已经现出原形,一只硕大的章鱼,满身是伤,眼也瞎了,触角尽断,躺在雪地上,无声无息。如果以人的视角来看,也许觉得那只是一道菜,可是在海族的眼里,这是切切实实的死亡,无边的恐怖,笼罩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夷波腿里发软,跌坐在地上,她和邕崖护法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她知道他是个热心肠的人。不开口的时候让人感觉高不可攀,一开口形象全毁,时刻无条件对她供应温暖。她心里难过极了,不知道接下去应该怎么做,为什么圣洁的飞浮山上会有危险,她以为这里的活物都是无害的,结果太大意了,让护法丢了性命。
扣扣抚尸痛哭:“护法大人,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去了,要是早知道你会出事,属下一定寸步不离守着你……现在后悔都晚了,你让属下怎么办呢,往后没有你耳提面命,属下的人生连最后一盏明灯都灭了。犹记得当初,谁也不敢接收我,是护法大人不嫌我笨,提拔我,栽培我……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像护法一样慈祥的人呢,属下成了失舟之舵,属下自觉活不下去了,你把我也带去吧,属下到了那边好伺候你……”
众人都是呆呆的,朝夕相处的一员忽然遇难了,简直就像个醒不过来的噩梦一样。龙君掖着两手站了许久,转头看幸存的千机长老,如今真相只能从他口中得知了。究竟是遇到什么样的意外,才会弄得一死一伤?他过去探看,雷神正照顾他,喂了他一点热水,但是不见好转。
“怎么样?”雷神给他把脉,龙君蹲在一旁问,“能找到他的脉吗?”
虽然和人不太一样,但生理结构大致相同,在他腕子上摸了一圈,终于还是找到了。雷神侧着头,仔细研究了半天,“脉象微弱,气悬一线,能不能活下来,现在还说不准。”
“有伤口吗?是被什么所伤,能不能分辨出来?”
雷神很笃定地说是利器,“全身上下共有十四处刀伤,切口光滑,边缘整齐,如果是野兽撕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他回身看了龙君一眼,“九川兄,这飞浮山除了我们,应该还有另一批人的存在。”
他这话一出,大家都有些惊慌。众所周知的,离此最近的村落也在八千里外,飞浮山是极寒之地,人到这里无法存活。现在看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迁来定居的异族,要么就是跟着他们进来,图谋不轨的妖魔。
他抿唇不语,思量了半晌,吩咐大家小心,“从现在起,任何人不许单独行动,敌在暗,我们在明,稍有不慎就会成为下一个邕崖护法……”
“那上茅厕呢?也要两个人一起吗?”落了单的扣扣觉得接下去的生活充满了凄凉,“以前我都和护法大人结对子的,现在护法不在了,千机长老又重伤在身,我们北溟就只剩下……”他看了看夷波,“溟……”
“本座陪你去。”原本还想怪他擡杠的龙君立刻转了口径,雷神并不知道夷波的身世,扣扣险些说溜了嘴。只剩溟主,他想干什么?不会打算让夷波陪他嘘嘘吧?简直缺心眼!
夷波心里惴惴不安,“干爹,袭击长老和护法的,会不会是白泽君?”
龙君慢慢摇头,“白泽生性善良,不会随意伤人性命的。一千八百年前踩死了一只蚱蜢,他整整吃斋两年,一千五百年前误伤了一只兔子,他给那只兔子念了五年往生咒。还有一千二百年前一场实验失败,淹死了一窝狐貍……”似乎有越描越黑的嫌疑,他讪讪住了嘴,“反正我知道不是他,你别胡乱猜测。”
夷波松了口气,她当然不愿意是她舅舅干的,邕崖护法是她的膀臂,现在膀臂断了,如果牵扯上舅舅,自己心里怎么过得去呢!
护法的肉身放在这里总不是办法,不管是人也好,是海族也好,都讲究个入土为安。她叫上了扣扣和阿螺,三个人找了个面阳背风的土坡,刨了个很大的坑,把护法放进了坑里。扬土掩埋,夷波抽泣着,鲛珠滚落满地,“护法你放心,等千机长老醒了,我会问清楚情况,一定替你报仇。你安心上路吧,扣扣我会照应的,绝不叫他吃亏。还有你的未婚妻……”
“回去之后我就把你的死讯带到,让玉册姑娘快点嫁人。”扣扣抹着眼泪哭道:“护法大人,属下知道你一直为甩不掉她而苦恼,现在你可以松口气了,她再也不能催你迎娶她了,你也算因祸得福。”
他的话让阿螺和夷波哑口无言,有这样一个手下日夜折磨,护法应该觉得死也不是多可怕的事吧!
墓碑立起来了,碑上写得很辉煌——北溟第一文昭武德忠烈一等左护法邕崖之墓。只可惜这里是飞浮山边缘,以后要想给他扫墓,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本来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因为这场从天而降的噩耗,都变得低落不安起来。木木的坐着,看太阳沉下去,消失在茫茫的雪域尽头。然后夜色弥漫起来,飞浮山的夜通常比白天长。
龙君担心的不光是众人的安危,更令他忧惧的是对方的目的。如果他们是冲着九黎壶来的,那么白泽的处境是不是很危险?他和众人商议,“等千机长老醒了,咱们有两种选择,一是继续寻找白泽,二是打道回府。世道这么乱,究竟应不应该把白泽卷进来,本座还在犹豫。”
夷波思量了很久,“我们走了,万一白泽君遇险怎么办?人多还能大家扛,如果剩他一个人,那就变成砧板上的肉了,只能引颈待戮。”
说得也是,脚踩在这个地界,大家都成了寻常人。可以明确的一点是人多,势就众。对方能杀了邕崖护法,把千机长老打成重伤,一个人绝对办不到。所以还是得继续寻找白泽,把一大群妖魔留下,他们倒走了,就算白泽再奸猾,双拳难敌四手,恐怕也只有认栽。
“咱们走下去,势必有风险。”龙君对雷神勉强一笑,“幸兴兄,真对不住,把你牵扯进来了。你是天界正神,料想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或者……咱们就此别过吧,你从这里一直往东,走出飞浮山范围,就安全了。”
雷神看着他,一副遭受抛弃的怨妇模样,“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幸兴是贪生怕死之辈吗?这两日和兄相谈甚欢,已经结下深厚的友谊了,现在让我走……我半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
所以不敢离队才是实话,有时候这些天界上神也很让人无语,明明一个个看上去高大上,一旦深交,其实不过如此。
也难怪,神仙大多是草根出身,就拿这位雷神来说,当初他在雷神山抓到四只变成鸡的雷部领导……为什么变成鸡呢?这种问题太深奥了,先忽略不提。他是个孝子,全把鸡送给他母亲炖汤了,在宰杀其中一只的过程中,他母亲不幸被雷劈死,他恼羞成怒,伸进鸡窝乱抓一气,打算把剩下的全都宰了。不管是人还是神,基本都是横的怕不要命的,于是那几位领导立刻表示非常抱歉,决定好好补偿他,给了他一颗仙丹,就把他送上天庭做官了……
天界诸神的产生,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厘头。经过千万年的磨砺,官越大,胆子越小。对于一个习惯了坐在云层里发威的上神来说,忽然变得与常人无异,本身就是不可想象的。叫他离开大家自谋出路,更是等同谋杀,他坚决不能答应。
龙君无奈地看着他,“万一无辜遭受牵连,那我可罪孽深重了。”
雷神往他身边靠了靠,“没关系,我信得过兄,兄一定会保护我的。”
阿螺献媚地笑了笑,“还有我,上神,我也会保护您的。咱们共处了这些天,您应该知道我的为人了,那我的天劫……您看……”
雷神模棱两可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到时候会酌情处理的。
寒冷的夜,大家的心里都有些发空,架起了火堆烤火,并不是为了取暖,是为了不至于太冷清。
分明熟悉的人,说死就死了,这是夷波第一次正式面对死亡。她感到恐惧,蹲在千机长老身旁喃喃自语:“我觉得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突发奇想要来找舅舅,邕崖护法就不会死,长老也不会受伤。我觉得很愧疚,还是因为自己太不成熟了,我不配当北溟的溟主。长老快醒过来吧,千万不要出事。如果两个都死了,那我怎么和北溟族众交代呢。”
回头看看,其他人都聚在一起,也许在商议下一步的路线。她怕长老冷,把斗篷往上拉了拉,盖住他的脖颈,结果脚露在了外面。那就往下拉一拉吧,却发现脖子盖不住了……如此反复几次,躺着的千机长老终于憋不住了,“溟主,斗篷太短……无法……两头兼顾。”
她愕然转过头来,“长老醒了?”
他示意她噤声,“臣早就……醒了,引而不发……只是想看看大家的反应。”
夷波怔了下,“你的伤不要紧吗?”
“这点小伤,还挺得住。”他闭了闭眼,“溟主……我们之中有内贼。”
夷波瞠目结舌,“你是说……”
他轻轻动了下胳膊,疼得倒吸了口凉气,略缓了下,才断断续续道:“今日天气晴朗,大家决定……暂歇一日,也好。这些天接连赶路,溟主辛苦……臣看着……心疼。趁着有空闲,进山林砍些枝桠,编成拉车,打算给溟主……做代步。没想到……林子里有埋伏,臣遇袭,奋力拼杀……无奈他们人多。命悬一线时,邕崖护法赶来相救……结果护法折进去了,臣当时晕厥,可能他们以为我死了……扬长而去。臣在抗敌之时,分明听见他们说起九黎壶,说主上……吩咐,只管跟着,所以臣断定,我们之中有人……起了歹念。”
夷波跌坐在地上,觉得太不可思议,“长老是说……我们之中吗?”
千机艰难地点头,“此事你知我知,臣……除了溟主,谁也不信任。”
夷波说好,“那我就告诉龙君……”
千机断然阻止,“真相尚未大白前,谁也不能说。”
夷波失魂落魄,转头看火堆旁落寞的脸,一张一张,都是至亲至近的。唯独雷神,她忽然一振,“内奸可能是雷神,他是中途加入的。”
千机翕动了下苍白的嘴唇,“论起和舅老爷的关系,只有……您没有疑点。其余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最信任的……正是最应该提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