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君蹬了两下腿,没能把她蹬掉,看着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的鲛人,心力交瘁。
“阿鲛,你的感情经常来得莫名其妙,让干爹很有压力。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抱大腿呢?狗腿子性格是要不得的,看上去很蠢相。尤其你这么好看的鲛人,不要求你一颦一笑风姿绰约,至少不能丢我的脸吧!你以前答应不对外宣扬我们的关系的,可是现在呢,看见谁都说这是我干爹。本座明明外表很年轻,你这么介绍,会让别人误会我有特殊癖好的。”
夷波仔细推敲了他的话,再回头想想,似乎只在横公鱼面前这么说过,“女观湖捉鬼,我叫您郎君。”
那次倒是,直接从郎主变成郎君,简直是质的飞跃。她的人语在进步,但有些词汇还是不太理解,算了,要求也不能太高。他低头看她,“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因为我的秘密被你窥破了,你就高兴成这样?”
她大力摇头,“我觉得苍龙可怜……”
龙君脸色微变,别过头道:“哪里可怜,明明自在得很。”
她爬上来,定眼看他,狰狞的龙首上额珠闪亮,配合那张傲然的,横眉怒目的脸,就是这么有深度,有格调。她舔了舔唇,“干爹那时候很疼吧?”
他龙眉一蹙,“不疼,哪里疼了!”
“伤口很深,我看见了。”她垂手在他腿上捋了捋,“我第二天找你,你走了。”
他嗯了声,“时间到了,不走干什么?留在那里又没有加班费。”
她抽抽搭搭说:“小鲛很担心,怕你被害。”
龙君心头忽然五味杂陈,这傻鲛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很蠢,但是总有那么一瞬,又会让人感觉温暖。他孤单了很久,想当年孵化在昆仑山巅,之后便自力更生无人照管,只有甘棠小小关心过他,比如问他一句“吃了吗”,也会让他高兴两个月。后来甘棠嫁人了,他就落了单,不想再留在那个伤心地,一脑门子扎进南海,当了南海之主。
然而有根有底的小神,做错了事也得罚。上面公事公办毫不徇情,不过答应不做通报批评。这项法外开恩的举措有利也有弊,好处是瞒住众海族,保全了他的面子;坏处是直接导致无人来探监,他一饿就饿了一百年。
唉,一百年,看清也想通了很多事。他打算以后就做一条放荡不羁的龙,把能辞的差事都辞掉,将来南海一旦有人接管,就离开红尘躲到天外,再也不回来了。原以为这个秘密能守到地老天荒,没想到被这缺根筋的鲛人抖落出来了。也罢,他饥肠辘辘的时候是她敲了几个牡蛎喂他,也算有点小恩。所以后来他常被气得头昏眼花,全当是还债吧!
他拿龙爪在她背上拍了拍,“本座法力无穷,谁能害得了我。你进来,结界就破了,我掐好了时间,点一到就离开了,你再来当然看不见我。”
夷波问:“干爹原来是苍龙吗?”
他咳嗽了一下,“我是高贵的金龙,当年赏你的鳞不就是金色的吗,能不能动动脑子?”
“那怎么是青色的?”这个问题实在困扰她,当时他的颜色确实和金色不沾边,硬要说,可能只有两个眼珠子和现在一样。
龙君死都不肯承认那是因为太久不能搓澡,糊了满身苔藓的缘故。一百年啊,看看沉船就知道了。水下细小的藻类繁殖起来非常快,它们可不管你是谁,想附着就附着,一点面子不给。
他长长呃了声,“本座道行很深,可以随便变幻形态。你看我现在,应龙专属的翅膀都可以隐藏起来,更别说颜色了。”
他笑得十分没有底气,但是夷波却相信。不管怎么样,龙君就是苍龙,至少了却了她一桩心事。她很坚定地表示:“干爹放心吧,我会对你好的。”苦命的龙君有过前科,受过苦,却因为他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人脸,反而愈发惹人怜爱。
龙君沉默地望着她,知道她圣母心发作了,女人通常都有这个毛病。他有种淡淡的羞耻感,转过身说:“不许告诉别人,要守口如瓶,能做到吗?”
她点头,“就算刮光我的鳞,也不说。”
这个毒誓发得有分量,龙君觉得姑且可以信任她。
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其实应该好好消化一下。好在眼下尘埃落定,他可以松快地喘口气了。
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应该还是那条不死心的凤凰鱼。龙君懒得见他,自己转到屏风后面化成人形,顺便换了身衣裳。
依旧是不紧不慢充满暧昧的敲门频率,夷波游过去开门,见白天的惊虹驸马更是一身珠光宝气,胸前赤红的组缨低垂,发冠上的珍珠有鸽子蛋大。这种把家底都穿在身上的人,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金库,无时无刻不在呼喊着:“看见我的身家了吗?快点来爱我!”
欺骗穷苦出身的小妖大概很管用,对于视金钱如粪土的夷波,功效并不大。
她呆呆的打量他,指着他的发冠问:“很重吧?”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我就是这样能够忍辱的男人。”说着一笑,“昨晚睡得好吗?”一面伸头看室内,发现她那位干爹不在才松了口气,“说实话,你义父有点谨慎过度了,这么凶的人真少见。我不过想结交个朋友,就遭到他一通威胁。你看之前他不在,我们不是相谈甚欢吗。这世上总有这么一群人,见不得别人好,自己活得艰难,就希望别人比他更艰难。你那干爹没有成家吧?或者成了家,和夫人感情不合?你要小心点,一般哭着喊着要给你当干爹的人,居心都很叵测。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身边没有护花使者,实在让人担心呢。”
夷波对他的长篇大论不是很感兴趣,而且龙君就在现场,他公然说他的坏话,真怕下一刻龙君出来拔了他的牙。
她难堪地笑笑,“那个大战,什么时候?”
惊虹说快了,“就在今日正午。”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在有意岔开话题,又继续言归正传,“我们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拿你当朋友,给你一句忠告,小心你那干爹。我可没见过这么爱多管闲事的人,把干女儿的主全做完了,他当自己是谁啊!依我看,他有监守自盗的嫌疑,他、他、他……一定是想潜规则你!”
他好像被自己的推断惊呆了,两手扣住嘴唇,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夷波不知道所谓的潜规则是什么,傻乎乎追问他,这时候龙君从屏风后出来,风流公子,气度不凡,颜值绝对碾压横公鱼。负着两手到他面前,轻轻一哂道:“区区河鲜,见识倒不少。本座富有海疆,尚未婚配,是实打实的黄金单身汉。就算潜规则谁,对方很吃亏吗?我可不像你,出卖自尊换来财富地位,本座白手起家,有才有貌有道行,专治各种不服,怎么样?”
惊虹驸马被他的突然出现吓着了,怕他又要拿刀,事先防了他一手,“能和平交谈吗?”
龙君说可以,然后抚了抚拳锋上包裹的铁甲,冲他嫣然一笑。
惊虹驸马咽了口唾沫,“请问阁下,究竟是什么物种?”
夷波很好心地提点他,“南海之主,龙。”
惊虹打了个晃,他本以为至多是个花妖或者九尾狐,谁知道来头居然这么大。从昨晚到现在,他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觉得这个干爹不可能比他高贵的。谁知道现在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告知,简直有种欲仙欲死的挫败感。
他愕然看着龙君,“这么说来,和公主是亲戚?”说不定还是本家娘舅,完了、完了!
龙君白了他一眼,“谁告诉你是龙就沾亲的?如果那位公主和本座有渊源,你以为你还活得到现在?本座早就一掌劈死你了。”
惊虹怵他的身份,但又有些怀疑,转头问夷波,“是真的?这位是……南海海主?”
夷波连连点头,“我从来不说谎,无论如何你是沧浪水的驸马,应该见多识广的,难道连南海道九川的大名都没听过……”
吗字还没出口,忽然看见人影一晃,窜到了龙君面前。然后噗通一声跪下来,惊虹驸马带着激动的哭腔说:“您真是九川大神啊?我没有做梦吧?您不知道,我在石湖的时候就听过您的大名,您是我的偶像,是我的指路明灯。我一直憧憬着有一天能见到您,没想到在我没有一点点防备的时候……我真是太幸福了。”他连哭带说,把他们都蒙住了。变出一竿笔,恭恭敬敬双手呈敬上去,“偶像,求您给我签个名,以后我要自甘堕落的时候看看您的墨宝,就又充满正能量了。”
一切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龙君被他激动的反应弄得很尴尬。刚才两人还像乌眼鸡似的,怎么一眨眼就发展成这种情况了?
被狂热崇拜,心里难免有小小的窃喜,龙君是很宽宏大量的人,虽然这只渣鱼品格有问题,但也不能剥夺人家偶像崇拜的权利嘛。龙君的表情和善了许多,提着笔有些无从下手。
惊虹嘿嘿笑了笑,解开罩衫,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弓起背道:“这墨是经过防水处理的,您签吧。签在我背上,刻在我心里。”
龙君的字体非常不错,字如其人,龙飞凤舞,充满了诗情画意。写完后把笔一扔,警告式的叮咛:“就算你把本座奉为偶像,本座也不会轻易对你改观。如果以后再动歪脑筋,本座照样不客气。”
“是是是。”惊虹不住点头哈腰,简直了,还好自己机灵,反应够快,否则大概要被他打成炊饼了。一个龙神,绝对不好惹。他很久以前就听过他的大名,道九川在四海龙君之中排首位,据说行事乖张,十分不好相与。这样的一尊大神,打死鱼不偿命,万一惹他光火,剥了皮送到龙宫里,到时候龙公主大概还要感激他呢!自己毕竟没有靠山,很多时候要识相才能保命。做上门女婿别的没学会,首先学会的就是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位大神对他很有意见,他心里清楚。不就是打了他干闺女的主意吗,现在别清了,这位干闺女属于私人订制,又美又纯又二缺,是展现个人英雄主义和男性魅力最好的辅助工具。
他悻悻看了鲛人一眼,真可惜,本来也许是段好姻缘,现在没有希望了。他眨巴眨巴眼睛:“夷波,你有没有手帕交,好闺蜜什么的?南海其实也可以人才输出的,到我们内陆来,体验体验我们这里的生活。”
夷波有点鄙视他,“你就不能好好和龙公主过日子吗?”
他摸摸后脑勺,“空虚、寂寞、冷……你不会明白的。”
所以渣鱼就是渣鱼,占尽了便宜还卖乖。龙君也不愿意搭理他,推开窗户往外看,春光明媚,暖阳融融。他转头叫夷波,“时间还早,上陆地吃个早饭。出来好几天了,等收拾了阿嫚,就该回哑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