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臭不要脸的,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令主觉得自己要疯了,他活了万把岁,最后竟栽在一个年纪不及他一根毛的人手里,这样的奇耻大辱,叫他怎么忍得下?他恨恨望着明玄,新登极的人君好整以暇,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怎么办?令主焦躁不安,想想自己的境况,又想想飞来楼里不知情的无方,恶向胆边生,张开大嘴,向他露出了獠牙。
别以为麒麟只会保佑人,惹急了,兔子还咬人呢。大多麒麟的牙齿没有切口,因为以草为食,根本不具备战斗力。但黑麒麟不一样,他是天生的战将,他有锋利的犄角和犬齿,一对不算,他有两对。这人五人六的皇帝真的这么作弄他,只要他现在打算反,一口吞下他,不过一弹指的工夫罢了。
他发出呜呜的警告,心里什么都明白,却说不出话来,几乎要把他憋死。如果口能言,大家可以谈个判,他究竟想如何,除了他的娘子不在交换条件以内,别的事都好商量。结果他现在这么做,摆明了就是要走极端了。登基第一天就和自己的神兽闹翻,这样对他有什么益处?
明玄脸上的笑容扩大,“怎么?不情愿?你是朕的麒麟,麒麟就该有个麒麟的样子。虽然你人形的时候长得不错,可是在这圜丘和朕并肩而立,有点不像话。”
更可气的是麒麟娶了他喜欢的女人,他就那么招摇着,顶个大犄角满世界晃悠,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成亲了,殊不知这是在他心上插刀。没错,江山是到手了,那又如何?他还是求而不得,还是得在宫里面对那只痴缠不休的三足鸟。想起瞿如的那三只鸟爪,他就犯恶心,她居然还有脸自告奋勇要和他玩足交……凭什么呢,他爱的人在他的神兽身旁,自己堂堂的皇帝居然要去应付一只鸟。今天是个好时机,白准的封印该解开了,他要他为他镇守江山。但一只不受控制的麒麟,对君王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因此给他设了一点条框。任其发展的话,他不怀疑这宠物将来会变成他的活爹。白准太难驾驭,就算他没有反心,想让他乖乖臣服,可能性也不大。
不知无方得知他不能变回人形了,会是怎样一种表现。爱情能够跨越种族,至少是在外形相匹配的情况下吧!他难掩恶作剧式的欢喜,忍不住站在天心石上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出乎文武大臣的预料。虽然新君的音色很好,清澈又深远,但在这么庄重的时候笑场,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大家不明所以,掖着两袖互相交换眼色,不防麒麟飞起一脚,把新君从圜丘上踹了下去。大家一阵惊呼,担心皇帝摔个大马趴,脸着地的话,就什么威严都没有了。不过还好,新君毕竟非凡,不像普通人那样身子笨拙。他飘飘飞出去三丈远,落地后也不生气,俨然主人和爱宠之间上演了一场亲昵的对手戏。大家看见皇帝和麒麟相处得这么融洽也就放心了,一个强盛的国家,皇帝是头脑,麒麟是命脉,两者毁其一,国也就不成国了。
刹土来的众人,谁都没有看出令主有任何不妥,他们久久迷醉于他真身的霸气,对他的一举手一投足,甚至是一甩尾巴,都充满了无尽的仰慕。
“现在回想一下,过去几千年受他欺压,好像都是应该的。”中容城主说,“毕竟人家是麒麟……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活的麒麟呢。”
“看他多大!角大、脑袋大、那里貌似也很大……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大,当他的夫人真幸福。”白鹿城主羡慕地说。
“只可惜要给人当跟班……”
也有人不以为然,“能让麒麟入世的皇帝可不是一般的野鸡皇帝,跟好了将来直接飞升上界。要是能去东方大海看守扶桑木,那就真的可以实现和太阳肩并肩的梦想了。”
反正以麒麟这样的高起点,前途是不可限量的。就算现在服役,一个凡人能活多少年?等意生身一死,他又恢复了自由身,加上黑麒麟生来不被看好的性格因素,只要在役期间没有任何不良记录,那日后他们要想见他一面,还得托人传话,或者打申请报告呢!
所有人都对他的将来乐观畅想的时候,角虎却发现了一点不寻常。他是他的发小,认识了万把年了。纵然失联将近九千年,但他兽形时的一些小动作,他至今都还记得。
他不停刨蹄子,是焦躁的表现。他上下晃动尾巴,是他已然发怒的征兆。
“好像不大好。”钓星对孰湖说,“阿准那是在干啥?”
孰湖的本尊是马身鸟翼,人面蛇尾,反正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她化成人,倒是非常漂亮的。这么多年来,常为少不经事时的愚蠢心怀愧疚,所以角虎这么一说,她立刻走出了人群,“我去看看。”
角虎忙把她拽住了,压声道:“这是祭天大典,好多人看着呢,不能动。”
孰湖很着急,“那怎么办?我还要跟他说对不起呢。”
不知道他出了什么问题,但安全肯定是无虞的。角虎说:“我只是觉得他很不安,今天是他新官上任,不应该这样。难道这皇帝又是假的?不会吧……”
反正他们是留了意,大典结束后中土皇帝款待宾客,他们并没有参加。四处寻找白准,很奇怪,他居然不知所踪了。
“这个重色轻友的。”角虎觉得很郁闷,“一定是回去陪他夫人了,听说他前天刚成婚。”
孰湖无限落寞,“可我一句话都没和他说上,他一定很生我的气,所以根本不想搭理我。”
角虎看着昔日好友弄得分崩离析,心里也不好受,他试着开解孰湖,“世上哪有什么仇能记九千年。他就是着急回家看娘子,毕竟有家庭的人,和我们不一样。”
哥们儿情意重,就别在意那么多细节了。他又问她,愿不愿意低个头去见他,孰湖想了想道:“我这次来中土,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想见他。我以前比较蠢,光知道听娘的话,后来我娘死了,我就开始思考以前的事,原来我娘说的不一定全对。友谊是不会随着朋友的外形改变而改变的,我一定要和他道个歉。”
既然这样就好办了,角虎向东方眺望,“我进皇宫前就打听过了,他在东面的丽水河畔建了一组楼阁,我们驾云过去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孰湖高兴起来,她霍地张开了两翅,“那就别等了,我们说走就走。”
参加意生身的即位大典,是让着光持上师的面子,既然大典已经完成,那他们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孰湖没等角虎念诀,驮起他便往东去。快要入夜了,长安满城张灯结彩,比起山林间错落的洞府,这种集城而居的生活,是比四大部洲别的地方热闹得多。
他们飞得快,身下灯火飒踏如流星。过了几重城门,赫然见一处高楼矗立在晚霞中。孰湖绕着它飞了两圈,发现楼里有个美人正打坐,灵力缭绕中的一张脸,美得不染烟火。之前就听闻白准聘了钨金刹土的灵医当夫人,灵医据说是刹土第一美人,孰湖心里不服气,修炼中的女妖一个赛一个的漂亮,要排第一,何其难!可是现在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也能理解为什么白准连晚宴都不参加,匆忙回来陪伴娇妻的心情了。
两人停在空中,不敢贸然登门,角虎沉吟:“没看见人啊,好像不在。”
孰湖有个合情合理的推断,“一定是洗澡去了。”
两个小伙伴相视一笑,露出了了然的表情。不过接下来就难办了,到底是现在就拜访好呢,还是等他们忙过一轮再登门比较好?
正商量,冷不防一团黑气窜到半空中。定睛一看,一个银发少年手持钢叉,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朝他们直冲过来。钢叉舞得呼呼生风,边舞边喊:“咄,何方妖孽,胆敢偷窥我家魇后!”
他们忙闪躲抵挡,无奈这少年势如破竹,小小年纪道行不深,却有一股不要命的赤子之心。角虎知道他是白准手下,自然不能还击,连连后退着,“别打别打,我们是你家主人的老友。”
奉命守护魇后的璃宽茶发现两个陌生妖怪靠近就红了眼,他才不听他们的鬼解释,咬着槽牙道:“胡诌,我家主上根本没朋友。”
虽然令主的原话是自己帅到没朋友,但璃宽茶跟了他上千年,他确实没有朋友这个事实,也是不容回避的。
他高喊哇呀呀,为自己壮声势。这两个来者看上去道行不浅,他觉得自己可能不是对手,但为了完成令主的嘱托,他就算拼死,也不能让陌生人靠近飞来楼。
角虎和孰湖简直要为这小妖鼓掌,如此忠心耿耿,是白准的福气啊。
外面咋咋呼呼,终于拽回了深修中的无方。看见璃宽以一敌二,她一踏栏杆身形上拔,抽出软剑便朝不速之客刺过去。
所以护短这种事是不分族群的,只要自己人在和别人打斗,不问青红皂白先砍别人再说。白准的这位小娇妻也不是善茬啊,孰湖摆手不叠,“别打了,嫂子,我们不是坏人,是阿准幼时的好友。”
无方毕竟不像璃宽茶,听他们这么说,收住了剑道:“从未听他提起过幼时好友,你们不要浑水摸鱼。”
当然不可能听他提起,九千年没联系了,鬼才想得起他们。然而不能这么说,这么说了大概连门都进不了。角虎为了自证,慌忙道:“我们真的是他老友,他什么都好,就是爱哭,哭起来地动山摇,是不是?还有一个毛病,一紧张就结巴,长得那么黑却特别爱美,小时候喜欢戴花……”
无方已经可以确定他们的关系了,让他别说了,因为实在听不下去了。
既然是老友,当然是上宾,她客客气气请他们进门,作势怨怪璃宽茶莽撞。璃宽只是笑,“属下尽忠职守,主上没有回来,属下就得放亮招子保护好魇后。”
孰湖讶然看角虎,“怎么还没回来呢?你不是说他回来陪夫人了吗?”
角虎摸了摸后脑勺,“我不过是揣测,没断言他一定回来了啊。”
无方听他们这么说,顿时有些着急了,“他不在宫中吗?皇帝登基,他去为他证道了,怎么人不见了吗?”
她如临大敌的语气吓了角虎和孰湖一跳,他们忙说不,“之前是在的,在圜丘看见他了,威风得不行。不过大典过后人就不见了,想必是忙别的事去了,毕竟他现在重任在肩。”
其实说这话,角虎心里也没底,圜丘上他的肢体表现出来的信息似乎不那么妙,但他是麒麟,又那么大只,谁能把他怎么样呢。
他舒了口气,“嫂子为什么没去参加大典?我听说人皇曾经在你门下,徒弟的登基大典,不去见证真可惜。”
无方为他们斟茶,笑了笑道:“你们是阿准的朋友,以你们的修为应当已经看出来了,我是煞。这样的日子八方能人云集,我要是出席,一则怕坏了徒弟的好事,二则怕给阿准惹麻烦。麒麟和煞在一起,本来就不合常理。”
角虎笑起来,“嫂子千万别这么说,咱们都是开明的人,没谁会在出身上做文章。以嫂子的天人之姿,别说是煞,就是罗刹……哎哟。”
他没说完就被孰湖狠狠掐了一把,钓星的好色老朋友当然是知道的,虽然他不至于干出出格的事来,但新嫂子面前口没遮拦总归不大好。
孰湖东拉西扯着,“嫂子别听他胡说……这茶很好喝啊。”
无方礼貌莞尔,听说白准人不见了,心里终归七上八下。扭过头看璃宽,低声道:“派个人去宫门上打探一下吧,我让他带大管家一起去,他又说麻烦。这个人……”说到最后语气里尽是嗔怪。
璃宽道是,“魇后别着急,属下即刻让照柿跑一趟。”话音才落,听见门上传来令主的声音,压着嗓子,像在低声吩咐着什么。璃宽喏了声,“这不是回来了吗。”
孰湖和角虎立刻站起来,无方的心方落回肚子里。到楼口迎他,见了他的人,未语先笑了。
他快步上来,伸手牵她,“等急了吧?”眼风一扫,发现屋里还有别人,先是一愣,纳罕道,“你们怎么来了?”
孰湖向前蹭了两步,小时候的事虽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但她每每回想起来,还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到底难堪,她期期艾艾地,“阿准,先前在圜丘看见你,我没好意思上来和你搭话……”
他脸上没有喜怒,抚了抚额道:“忙了半天,到现在才闲下来,好累。我今天没兴致招待了,你们先回去吧,有话明日再说。”
孰湖和角虎都愣住了,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不便多说什么,唯有尴尬道好。
从飞来楼辞出来,他没再露面,连送都没有送一下。孰湖踽踽走得匆忙,角虎在她身后追赶,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安慰她,“今天他确实忙坏了……”
追上后才发现孰湖泪流满面,她抽噎着说:“他还是不肯原谅我,我知道。否则这么晚了,怎么不留我们住下?害我还得去找客栈,身上没钱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