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真的要出大事了,令主惊慌失措,“怎么办,本大王不喜欢打麻将啊。”
璃宽劝他,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过多纠结了。当初送十六份聘礼出去,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龇牙笑了笑,“其实主上很渴望享齐人之福吧?这也没什么,妖界三妻四妾的多了,何况您这样的刹土霸主!您可以把这三位一起娶进门,剩下的十三份聘礼也别收回了,隔三差五来个有缘人,您的后宫就可以不断填充进新的血液,如此常来常新,想想都很美。”
美吗?美他个大头鬼!当初广撒网,是因为自己被甩,想找梵行刹土以外的姑娘重新开始新生活。婚姻方面他是有自知之明的,名声不好,加上这里没有日照,有追求的女孩子根本没谁看得上他。他不信邪,想出这么个办法,虽然霸道了点,但不得不说好刺激,而且卓有成效。他没有野心,处处留一手是怕没人上钩,并不是为享齐人之福。而且说实话,那些聘礼他本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某一天接到青鸟传书,说阎浮的灵医撞上了。他偷偷的,单方面相了一回亲,满意非常,娶到艳无方,就成了他日夜奋斗的目标。
缘分要么不来,要来就扎堆,令主咧着嘴,笑得十分苦恼。
“唉,城主们派人送嫁吗?那些姑娘知道嫁的是我,还愿意来,是不是脑子不好?”他冥思苦想,“就拿你家魇后来说,我差点没跪下求她了,她到现在还没松口。我为了讨这个媳妇花了多少心思,那些姑娘却老老实实送上门来,这也太容易了!”
璃宽茶的五官都打结了,“那么主上有何高见呢?毕竟聘礼是您留下的,您现在反悔也不合适。属下的意思是不如先看看人再说,要是长得合您的眼缘,都留下算了,多几位夫人,您可以多生几百个孩子,何乐而不为呢。”
令主觉得这不行,“我已经有无方了。”
璃宽啧了一声,“魇后虽好,可她到现在还没答应嫁给您,您剃头挑子一头热,属下看得真心疼。既然眼下有这个好机会,您就相看相看,如果魇后想通了,咱们也讲先来后到,可以让她做大,其他夫人做小。”
令主摇头,“我不要别人,就要她。”
璃宽发现自己的老板是个死心眼,“爱情这个东西,有时候得靠抢的,有竞争才有美好的生活。属下的意思是,可以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她的心意,假如她在乎您,听说又来了几位候选人,一定会很着急的。如果她不在乎您,那别说两个了,就是您娶十个,她也会无动于衷。真要是这样,属下觉得您就不必再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了,捂不热的石头,您还揣在怀里干什么,让她回十丈海办门诊去吧。以后您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开开后门挂个急诊,料她也卖您这个面子。”
令主被璃宽说得伤心起来,不敢想象无方要是真的不在乎他,他应该怎么办。他这一万年攒起来的热情,基本全用在她身上了,第一次的真感情有多宝贵,投入之巨万,说出来自己都害怕。
他吸了吸鼻子,“阿茶,你知道初恋的力量吗?”
璃宽茶愣了一下,“初恋?不瞒您说,初恋的力量确实大,大到我现在想起她,都想烧死她。初恋不是用来憎恨的吗?”
令主白了他一眼,爬虫就是爬虫,果然禽兽不如。他说:“初恋当然是用来怀念和爱护的啊,本大王不想将来有遗憾,所以必须一次命中,把初恋娶回家。”
璃宽似懂非懂,哦了半晌,忽然想起来,“您的初恋不是金刚座前守灯小仙吗,怎么又变成魇后了?”
他有点气恼,“你废话真多,我说谁是谁就是。难道我自己会不知道吗,那个添灯油的我连面都没见过,她何德何能当本大王的初恋?”
璃宽给骂得狗血淋头,只得认栽。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解决难题,他壮了壮胆道:“主上总得有个决断,那两位城主派来的使节还在魇都恭候呢。人家姑娘也来了,主上就算不要人家,起码给人家一个说法。”
令主不胜其烦,“都怪你!”
璃宽张口结舌,怪他什么呢,当初预备那么多份聘礼的主意可不是他出的。但老板遇到不顺心了,总得找个人发泄发泄,顺带推卸一下责任,作为绝对的心腹兼智囊,忍辱负重是必不可少的技能。他躬着身子,把姿态放得极低,“是是是,是属下无能,没能为主上分忧。”
令主再想继续骂他,乍然擡眼,看见未婚妻停在檐下,正狐疑地打量他。他心下一惊,到了舌尖上的话又咽了回去,响亮地清了清嗓子,负着手,挺着腰,踱着方步进了草庐。
璃宽茶那副心虚的样子全做在脸上了,经过她眼皮子底下的时候直缩脖,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瞿如端了果子出来,絮絮叨叨说:“没有太阳,连果子都发育不全……嗳师娘,四脚蛇,你们吃罢。”
令主心不在焉,转了两圈忽然抚掌:“我想起来了,还有点小事等着我去办,那我就先回去了。”脚下磋了两步,缠绵地叫了声娘子,“我今晚再来,给我留个门儿,啊。”
无方蹙眉看他,“昨晚你来过吗?”
令主摇头,“昨晚上我忙着染布呢,没抽出空。今晚上一定来,说好了量尺寸的,别忘了。”
他搓搓手,嘿嘿笑着出门,奸诈的样子让人痛恨。
瞿如啃着李子目送他,“令主还会有正事?我以为他的精力全花在师父身上了呢。”
无方想起昨晚那个梦,只是缄默不语。刚才他和璃宽在谈什么?她隐约听见一点,似乎是关于另外十五份聘礼的……看来这回的小事不小,能够让他自愿从这里离开,必然迫在眉睫了。
倘或真是那些余下的聘礼出了问题,他会怎么处理?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个没成算的,没想到自己的桃花运汹涌而至了吧!这样也好,不是只有一个选择,彼此都会感觉轻松些。她什么都不用做,置身事外就行,反正她不着急。
然而趺坐蒲团上,气息全乱了。朏朏走过来,团身伏在她腿上,她垂手抚了抚,不知怎么弄疼了它,它惊叫一声跳起来,委屈地看她一眼,从窗口跳了出去。
瞿如蹲在重席旁看她,“师父怎么了?有心事吗?”
她摇头,腕上金钢圈依旧缓慢转动,今天有些异常,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瞿如再想同她说令主的事,突闻外面传来咚咚的跺脚声。推窗看,一个身穿轻裘,头戴斗笠的人到了院外。不过独足而立,那脚像鸟类,有尖尖的爪和嶙峋的皮甲。瞿如咦了声,“那是什么?”
无方擡眼看,“山之精,孩童样的是枭阳,成人状的是金累。”
瞿如拍起翅膀飞出去,停在篱笆上审视他。金累默默站在院门外,先前下过雨,脚上沾满了泥浆,爪尖紧紧扣住泥地,不声不响,也没有要进门的意思。瞿如觉得奇怪,扬起一翅微微扇了点风过去,斗笠上的茅草拂动,过了很久帽檐才慢慢擡起来,露出一张半黑半白的阴阳脸。
“我找灵医艳无方。”他终于开口,很好听的男人的嗓音,斗笠下的发辫轻柔如水,在身后款款摇摆。
瞿如没有立刻为他引荐,只是歪着脑袋问:“我们暂时没在营业,你找灵医干什么?”
金累说看病,“我有钱。”
有钱当然一切好办,瞿如落地化成人形,打开柴扉道:“跟我来。”
灵医在一张粗犷的原木长几前坐着,几上供着粗陶的瓶子,瓶里插着一支开不了花的梅。博山炉顶香烟袅袅,烟雾后是一张艳色无双的脸,见了他不过轻轻颔首,再没有其他了。
金累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沉甸甸的一袋金子放在她面前,“我的身体里住着两个魂魄,白天是我,夜晚是别人。”
“想把另一个魂魄赶出躯壳?”她微仰头,“怎么证明晚上的不是真正的金累?”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延伸到脸颊上,半晌没有说话,几乎在她等得快入定时才道:“那是我的心上人,我们遭人戏弄,魂魄双生在一个躯壳里。我主白天,她主黑夜,岁岁年年不得相见。”
无方沉吟了下,“这个戏弄你们的人可是魇都令主?”
她问得提心吊胆,好在金累说不是,“是蒙双氏。他们自己受这种苦,也要我们尝尝。”
蒙双氏无方是知道的,生前是兄妹,结成夫妻为世俗所不容,被流放到荒野上相拥而死。神鸟可怜他们,在尸体上覆盖了不死草,后来复活,两人皮肉相连合二为一,变成了四手四足的怪物。
既然不是令主,她就放心了。她颔首,“要把她的魂魄拿出来,不是难事,难的是没有多余的躯壳安放。游离的时间长了,她会变成孤魂,会消散。”
金累咬唇不语,斟酌了下道:“我自愿拿出我的魂魄,把她留在我身体里。”
一个躯壳,只能容纳一个灵魂,愿意牺牲自己成就爱人,可见感情有多真挚。无方倒很为他的深情感动,只是可行性并不大,“你是男体吧?让她留在你体内,就得颠倒阴阳,你不介意,她也不介意吗?”见他面露难色,她笑了笑,“最好是有合适的宿主,如果能将她的魂魄移入女体,那么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可是一个空壳哪里那么好找,金累垂首叹息,“所以是无望了吗?”
无方不语,边上的瞿如却接了口,“怎么会无望,师父忘了令主吗,他可是造偶的行家。泥人本来就没有魂魄,讨一个来,装进他的心上人就好了。”
这么一说,顿时有了指望,可金累想起魇都令主,还是有些迟疑,“恐怕令主……不那么好相与。”
瞿如哈哈一笑,“别人不好说话,我师父不一样。不过你除了换魂还要另订一具躯壳,这点诊金可不够。”
她话刚说完,金累把手掏挖进怀里,一拽一抛,又是一袋金子,“只要能解决这个难题,钱不是问题。”
果然姓什么就不缺什么啊,好比师父不缺美丽,令主不缺白痴,金累不缺钱一样。瞿如想想自己,打算回头去翻翻字帖,给自己找个贴切的姓氏。
可是无方却把钱袋子推了回去,“这件事我很难保证能为你办成,魇都的偶都是男人,令主迄今为止没有捏过女偶,我若随便答应你,万一最后失败,会让你失望。”
瞿如看看金累,他又沉默下来,但脸上的伤感已经呼之欲出。她有些同情他,悄声对无方说:“师父看在他一片痴情的份上,帮帮他吧!女偶会有的,只要令主愿意,什么事能难倒他?”
无方虎着脸,心里怨她给她找麻烦。白准那点本事全在捏男人上,要他捏女人,当然不是不可以,首先她得自愿给他做范本。他哭着喊着要娶她,最大的目的不就是想捏女偶吗。她还不能确定他的真心,现在巴巴送上门,让他怎么看她?
她摇头,起身敛袖道:“这件事我无能为力,如果你能找到宿主,我可以分文不取为你移魂。但如果找不到……命该如此,便不要怨天尤人。”
她要离开,金累忽然出声,“灵医不问宿主来历,只要有一具躯壳,就可以为我移魂是吗?”
她一时竟不能回答了,蹙眉回身看他。他取下头上斗笠,原本俊秀的脸,因楚河汉界划分成两半,显得格外刺眼。
他咄咄,“灵医能答应我,我即刻就去办。天黑前便带宿主回来,到时还望灵医信守承诺,为我们诊治。”
他转身要走,无方心下一惊,忙伸手拦住了他。他要拯救自己的爱情本无可厚非,但被他借尸的女妖岂不无辜吗。有时她也为自己感到可惜,空有普渡众生的心,没有坚如磐石的定力。这种脾气将来会拖累自己,最终害了自己。
瞿如一旁怔怔看着她,帮着一起煽风点火,“师父,救一个杀一个,您忍心?”
她挣扎良久,终是长叹。白准刚才在山上和她说起,过几天镜海红莲盛开,要再造一批偶人。论时机倒是很合适,不必等太久,只是她迟迟下不了决心,要促成他捏出女偶,自己又得为成全别人,作多大的牺牲?况且现在他陷入聘礼事件,万一挑选的余地多了,她这头淡了,她还要去吃那明亏吗?
她退了一万步,对金累说:“你暂且稍安勿躁,我试着想想办法。我与魇都令主算不上熟,他能不能为你捏女偶,不得而知,但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说服他。结果我不敢保证,如果成功,你分身有望;如果不成功,你就算带了躯壳来,我也不会为你渡魂,因为我不做伤阴骘的事,你听明白了吗?”
金累道好,“如此,我等灵医的好消息。”
他拱手,戴上斗笠单足跃出门,足尖轻轻一点,像烟火一样跃上半空,消失在了茫茫天际。
无方苦笑,“来得真是巧,这当口缺个女偶……不会又是令主设的局吧!”回想一下,之前他还厚着脸皮想给她量尺寸,所以越琢磨越像他的作风。
瞿如对令主的智商是不抱多大希望的,“他哪有那么坏,我看来看去都觉得令主是老实人,师父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无方被她回了个倒噎气,自己竟变成小人之心了?她气呼呼喘了两口,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不是为了金累,我真不想去见那只老妖怪了。他如今可抢手得很,天知道他现在在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