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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狩 正文 第80章 郎君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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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了,过年了,新朝建立的第一个春节,万象更新,朝政平稳,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居上住在行辕的日子也暂告了一段落,自今日起,就要回家待嫁了。

    咚咚鼓一敲响,全家都起床了,除夕起开始元正日休沐,朝中放了七日长假,供文武大臣们欢度佳节。

    府邸内外装点起来,上年雨水多,白墙有好几处泛起了霉点,几位阿兄穿戴整齐,将祠堂内外重又粉刷了一遍。女眷们则擦洗烛台香炉等,把细碎的事务处理好,再去灶房帮着做糕点茶食,以便晚间上供所用。

    一大家人聚在一起说笑,居上最喜欢这样的日子,虽是世家大族,但全家没有嫌隙,到了过节的时候同进同出,异常热闹。

    三婶接到了远在营州的三叔来信,信上说向全家问好,细数了自己这一年在营州经历的种种。

    杨夫人道:“小郎一个人在外,怪可怜的,等下年你也过去吧,到时候九郎的婚事八成已经办好了,夫妇俩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顾夫人其实是难离长安的,“营州的水土我不服,上回去了半年,险些要了我的命,喝那水都发涩,没有长安的水养人,我可不去。”

    李夫人失笑,“难怪小郎上次回来,脸都糙了,看着比他二兄还老。”

    顾夫人对未来还是很有打算的,笑着说:“且再等几年吧,把底下人带出来了,再奏请朝廷调回京畿,到那时候全家在一起,那才像个家呢。”

    李夫人闻言,又想起了那个唯一不在家的孩子,叹道:“五郎现在不知人在哪里,就要过年了,背井离乡的,也不报个平安回来。”

    这里正惆怅,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回禀,说太子殿下来了。居上出去看,见家令命人搬了好些起坐用具进来,当即纳罕地问:“这是干什么?搬家呐?”

    凌溯脸上一派淡然,负着手道:“行辕那里空出来,打算让人修建蓄水的池子,预备以后孩子凫水用。我也放了年假,这几日搬到贵府上来住,方便见你。”

    居上扯了下嘴角,“谁答应让你住进来了?”

    他正愁不知怎么应对,恰好看见杨夫人出来,忙叫了声“阿娘”,“我想在家住几日,娘子不让,请阿娘发句话,容我住下吧。”

    这样的贵婿,还有往外推的道理吗,杨夫人忙道:“住下吧,只是家里随常,怕慢待了郎子。”

    凌溯道:“随常就好,都是一家人,千万不要见外。”

    他又去巴结岳母去了,居上没办法,只得指派人把东西运进院子。

    凌溯这厢刚说定,就见凌洄从门上进来,神神秘秘将他牵到了一旁,压声道:“阿兄,我和你搭伙住两日吧,我也想热闹热闹。”

    凌溯当然不答应,“搭什么伙,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不方便。”

    凌洄道:“以往行军,我们住一个大帐,也没见你不方便啊。”

    凌溯发现这兄弟脑子不太好使,咂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能一样吗!”

    凌洄惨然道:“那怎么办,我也想住这里。”

    凌溯觉得他太着急了,“你们才刚定亲而已……你这人,思想真是龌龊,还想一步登天?”

    凌洄道:“阿娘这事办得不地道,为什么你们要设行辕,婚前同住一处,我却不能?”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凌溯道:“阿耶和阿娘觉得我难相处,有意让我们多多往来,增进感情。”

    凌洄讶然道:“我就好相处吗?三娘见了我,到现在还像见了鬼似的,我也需要先设行辕,增进感情。”

    “你不同。”凌溯道,“这门婚事是你自己求来的,阿娘不信你不好相处。”

    凌洄无计可施,大觉失望,正好看见居安探头探脑朝这里张望,他大吼一声:“三娘!”吼得居安一蹦三尺高,淋了雨的蟾蜍一样。

    凌溯看着这兄弟,简直不知道应当怎么引导他。虽说自己当初也不解风情,但还不至于像他这样。

    长兄挑剔地盯着他,凌洄也察觉不妥了,重又换了个相对温和的语气,对居安道:“我眼睛疼,快替我看看。”

    居安凑过来,未婚夫的长相一直让她很敬畏,连查看都查看得战战兢兢。但见他上眼睑有些红肿,她笃定地说:“你长针眼了,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凌洄想了想,说没有,“可能因为这两日挑灯夜读,睡得太少。”复又问,“那现在怎么办?”

    居安说:“我给你斩影子吧。”

    作为北地来的酋豪,完全听不懂斩影子是什么东西,居安便仔细告诉他,“就是靠墙站在日光下,两手平摊,我拿刀在你中指的指尖前端划一刀,把你的影子留在墙上,针眼也就跟着一块儿留下了。”

    凌洄心下打鼓,怀疑地问居安:“你替我斩吗?”

    居安点头,“这个我在行,以前阿姐长针眼,也是我亲自动手。”

    好吧,也算增进彼此感情的一项举措。

    于是高大的凌洄摊平双手,挨紧墙根站着,垂眼看举刀的居安,心头一阵发紧。

    站在一边旁观的居上,对他报以同情的凝望,“三娘这人办事,不太靠谱。”

    话音方落,听见凌洄一声惨叫,再一细看,是居安偏移了准头,割在他爪尖上了。

    居上露出果不其然的神情,对凌溯耸了耸肩,“你看,我就说吧!”因为深有体会,才会这么笃定。

    居安一惊,吓得扔了手里的刀,赶紧掏出手绢替凌洄缠上,怯懦地、眼泪巴巴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下次我一定瞄准,不会再砍错了。”

    坏脾气的凌洄,这次倒没有勃然大怒,他甚至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哭的,遂道:“今日可是除夕,你哭什么?流点血而已,本王又不是没流过。”说着卷起袖子,粗鲁地在居安脸上擦了两下,擦得居安脸上一片潮红。

    作为过来人的凌溯看了,实在挑剔莫名,“男子果然不能在军中待太久,他怎么如此不知轻重,你看把三娘的脸擦的!”

    两个人交头接耳,啧啧唏嘘,忽然听见门上传来热闹的招呼,回身看,是独孤仪领着家仆送节礼来了。

    相较凌洄和居安那一对,独孤仪和居幽则要正常得多,正是情浓的未婚夫妻,连对视一眼都透着甜腻。他们温和地交谈,含蓄地微笑,是那种文人式的,透肌透骨的相处之道,和其他人的鸡飞狗跳不一样。

    居上看得心生羡慕,“彭城郡王也在军中多年,你看人家……”复鄙夷地上下打量他,“再看看你。”

    凌溯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我现在不是很有长进吗,也能与独孤仪论个高下。”

    居上摇摇头,努力了半年才勉强赶上人家,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是命大,才保证相处的过程中没有被他气死。

    不过新的一年就要来了,不能想那些死啊活啊的事,要想些高兴的。中晌吃过了饭,就开始盼着晚间的驱傩活动,那是个城中百姓自发组织的庞大队伍,带着各色傩面,绕着城中三十八条主干道游走,可以驱散邪祟,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当然,辛家的郎子们是不能留在岳丈家辞岁的,还得回到各自家中,陪伴父母长辈过节。居安姐妹三个早就换好的衣裳站在门前,远远看见驱傩大队来了,为首的傩公傩母引领着成百上千的护僮侲子招摇过市,居上拉着两个妹妹混迹进了妖魔鬼怪的行列,大唱着驱傩词,完全不担心跑调,很有桃花潭边踏歌的趣致。

    迎面遇见一队人,顺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队伍里全是孩子,那是专门进宫,为宫中贵人驱傩的。几个男子上前来,与她们队伍里的护僮侲子打商量,想收买侲子的行头。

    “三十钱,卖不卖?”讨价还价,口沫横飞。

    居安在一旁看着,艳羡地对长姐说:“要不咱们也买几套,跟着一起进宫去吧。”

    居上在这种方面抠门得厉害,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没钱、没钱……宫里的人你又不是没见过,何必花这个冤枉钱。”

    还是节省下来,买些小食吧!街边上有糖稀浇筑的果子,一人一串吃了,再给侄儿侄女们带几串。

    回到家时,庭院里已经点起了火堆,这是长安城中家家户户都要准备的,俗称“庭燎”,焚烧旧物之余,孩子们也可趁机玩爆竹,把锯好的竹节抛入火堆,不多时就听见热烈的爆炸声,砰砰地,火星四溅。

    全家人围着火堆坐定,小辈们一级一级给长辈磕头拜年,拜到居上的时候,少白带着弟妹们恭恭敬敬说:“新元肇启,姑母万年永安。”然后纷纷扑上来,吱吱喳喳问,“姑母,我们的压祟钱呢?”

    居上被他们闹得晕头转向,好在早有准备,把做成小菱角、小豆子的金银果子分发下去,一面仔细叮嘱,“拿着玩儿,不许放进嘴里,不许塞进鼻子眼儿,知道吗?”

    傅母们上前来领命,学着孩子们的语气说:“记住了,多谢姑母。”又领着孩子们退下去了。

    接下来轮到居上与兄弟姐妹们起身拂衣,给爷娘叔婶拜年,大家齐声高呼“弥寿无疆、福禄延长”。

    这是一年中难得不必遵循长幼的日子,大家一顿起哄,挽着长辈们载歌载舞。居上笑闹得累了,转头望向内城方向,不知道凌溯现在在做什么,应当也与兄弟姐妹一起,围着帝后贺新禧吧。

    可惜明早还有个元日的大朝会,不光文武大臣要上朝,像周边的附属小国,也有使节上贺表,因此不能闹得太晚,将近亥正前后,就各自回房了。

    居上让人燃了安息香,闭上眼还能听见外面热闹的喧哗,大多人家今夜是不睡的,要守岁到天明。

    前厅的灯熄灭了,房里的婢女们也退到围房,忙着欢聚她们的去了。居上正昏昏欲睡,忽然发现有个黑影出现在帐外,着实吓了她一跳。

    本能地一脚踹过去,结果人家早有防备,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脚,一路亲上来,嘴里嘟囔着:“踢坏了可别后悔。”

    居上想缩,缩不回来,气道:“深更半夜的,你怎么又来了,明日不是还有早朝吗。”

    凌溯登上床,强行挤进了她被窝里,她想推他去睡厢房,他就是不愿意,死皮赖脸搂住了她道:“今日圣上不曾犯头疼,明日应当可以主持早朝。我也偷得浮生半日闲,可以躲在底下偷懒了,所以赶忙过来,陪陪我的太子妃。”

    这话说得真动听,什么陪陪太子妃,难道不是太子妃陪他吗!

    他纠缠不休,野火烧上身来,居上不满地嘀咕:“折腾死人了……”

    他立刻义正辞严,“大过年的,不许说死!”

    居上被他堵住了话头,不满道:“那说什么?累活我了?哎呀,你们男子怎么那么大的瘾儿……”

    这话说对了,分外有意思,所以瘾儿奇大。凌溯是个善于琢磨的人,办事也越来越懂得使用技巧,居上的抱怨,渐渐变成了无边的喜悦,听见他气喘吁吁地问:“如何?”

    她便酣畅淋漓地肯定:“郎君中用!”

    果真中用,这是发自肺腑的夸奖。凌溯第二日起身,头重脚轻,晕陶陶下地,甚至还趔趄了下。

    今日是元日,连居上都要早起,阿娘前一日就给她准备了新衣裳,一身红色灯花锦,穿上身喜气洋洋。她捵了捵衣角让他看,“快瞧我的新袄,好看吗?”

    凌溯上下打量,“显胖。娘子,你不会怀上了吧?”

    居上气结,“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顺手把他推出了门。

    到了前院,家中长辈已经准备好了桃符、门神和春联。阖家老小站在门前仰头看,看家主换下上年的旧物,再挂上新的。

    少白开蒙了,在学堂学了些字,大声照着对联上诵读:“五福除三锅,万古殊百殊……”

    大家哄笑起来,“这孩子,只认得姑母的名字。”

    辛重威给他纠正:“是五福初三祸,万古殓百殃。”

    里坊不少人家起身了,开始放爆竹,噼里啪啦骤响起来,北风夹着炸开的红纸屑,撒得满地尽是。杨夫人招手张罗,“快进去吧,吃团圆饭啦。”

    因家中有不少人须在元日上朝,团圆饭也是象征性地吃上两口,反正宫中还有宴饮。大家举起屠苏酒,笑眯眯地望着家中五个孩子,家主说:“恭贺你们,又长大了一岁,快饮了这‘得岁酒’吧。”

    少白便带着弟妹们站起身,先向长辈们行了一礼,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因那屠苏酒由多种药材混合酿成,味道实在很不好,孩子们喝完就龇牙咧嘴,居上三姐妹哈哈大笑,毕竟她们也是这样走过来的,每年初一早晨这一顿饭,都算不上美好的回忆。

    喝过屠苏酒,吃过五辛盘,该上朝的人都到门前集结了,因晚间不闭市,今日可以早出门,家里仆从点着几十根火把,把前路照得通明,一行人翻身上马,大有乌衣子弟从容入世的气象。

    众人驾马出了坊院,顺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穿过各部大院进承天门,今日的朝会在太极殿中举行,不同于以往按位站立,今日殿上设了食案。圣上驾临后,众人先是山呼万岁,轮番诵读了各自的贺年骈文,待外邦使节的贺文朝表读完,大家就可以入座了。

    垂眼看向一张张熟悉的脸,圣上眼中荒寒,脸上却笑着,语调缓慢地说:“今日是正元日,朕与众卿道新禧了。朕这段时间抱恙,由太子监国,太子处理朝政得宜,朕很是欣慰。前阵子出了商王作乱的纰漏,所幸及时平定,但事后朕亦反省,确实有很多不到之处,不曾严明维持正统,纵容商王野心,罪在朕躬。”

    底下的御史其实已经等了好久,就等圣上视朝,打算就此事发表看法,忠言逆耳先弹劾圣上一番。但见圣上率先自责起来,话到了嘴边,不得已重又咽了回去。

    殿中灯树上燃着通臂巨蜡,圣上的脸色看上去蜡黄,大有打下江山后力竭之感。甚至说上一段话,他都要喘上两口气,这种状态,与先前意气风发时候,实在大不相同了。

    众人仰首望着,心下对大势隐约有了预感,也许这太子监国,会长久维持下去了。

    但出乎预料,圣上对这件事忽然下了决断,“朕虽身在其位,对国事却力不从心,与其掣肘太子,不如委以重任,让太子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崇庆帝治国无道,导致前朝国力大损,要想根治这顽疾,须得有雷霆手段。朕看太子,有治国经略,大历的将来,也须仰仗在场众位多多扶持,才能保得国运重上正轨。”说罢,拍着龙椅扶手复又道,“年后二月,太子大婚,待昏礼完成,即着令太子继任大宝。朕呢,戎马半生,也享几日清福,退称太上皇,与皇后上东都住上一阵子,调理调理身子。朝中不论何事,只需与太子商议,不必问朕意思就是了。”

    凌溯闻言忙起身拱手,“陛下,臣前几日不是与陛下说好了吗,陛下怎么又改主意了?”

    圣上笑着摇头,“这件事朕思量了再三,才这么决定的。”

    满朝文武虽说心下早就有数,但真正听圣上这样表态,还是要大力挽留的。

    辛道昭率先出列,拱手道:“陛下正值壮年,一时抱恙,加以调养便会康复,如何想到退任太上皇了呢?太子纵有谋略,也须君父指引训导,陛下大可令太子继续监国,待圣体大安再归政,岂不两全其美吗?”

    可圣上摆手,“这件事定下了,就不再更改了,我知道众卿赤胆忠诚,日后便将这份心,用以替朕辅佐太子吧,也不枉朕与众卿君臣了一场。”

    后来这消息传到居上耳中,居上怅然若失,“大婚之后就要即位吗?那这太子当不了多久了啊。”

    凌溯纳罕地看她,“你不想当皇后吗?”

    居上瞥了他一眼,“当皇后,哪有当太子妃自在。”

    画船在夜晚的河面上缓缓飘荡,河岸两边悬满花灯,倒映在河面上,有女郎结伴从堤岸上走过,人影在水面轻颤。

    凌溯看得出,她心里还有话不曾说出来,便蹭过去和她并肩而坐,小心翼翼地打探:“你有什么困惑,我可以为你解答,譬如当上皇后,有什么是令你忧心的吗?”

    居上立刻扭转身子正色问他:“郎君,你以前说过让我为你清理后院的,这话还算数吗?”

    凌溯说当然。

    “那我要让你周围寸草不生,你也没有意见吧?”

    凌溯颔首,“我有你就够了。”

    可居上还是很苦恼,往后一倒,靠着船篷喃喃:“这事太难了,到时候别说朝中大臣要谏言,恐怕陛下与皇后殿下也会不高兴。”

    凌溯却毫不担心,紧握住她的手,偏头笑了笑,“我自然有说辞应对,你只管放心大胆,嫁我为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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