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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直恁芬芳 正文 第51章 我不曾痊愈,你不许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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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我不曾痊愈,你不许离开。

    温迎说不成,“这件事,得想办法与谈万京说清楚,对他晓以利害。现如今不是他打压异己的时候,必要以国家社稷为重。”

    夏雪城却有些犹豫,“御史台那些人,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万一他不为所动,那又当如何?”

    上官清道:“他查了十几日,查出些什么来了?既然没有证据,那就应当将小冯翊王按无罪论处,难道也要学那等‘莫须有’的说法,将人无故关到死吗?”

    枢密使掌管着军国要政,本就是武将出身,紧要关头很有杀伐果断的手腕。说完复又追加了一句,“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你我若是不知道陛下的病情倒罢了,既然知道,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局势变得不可控。东府城那首《抱日歌》你们还记得吗?若是陛下后继无人,可是真要应了诗中所说,让中都侯的儿子入主显阳宫吗?褚皇后虽出身大家,但并无治国之能,将来幼主即位,由她把持朝政,到时候朝堂一团乱麻,我是连想都不敢想。既然一切可

    以预见,那就要尽早干预,请平章先与谈侍御将利害说清楚,他就此罢休便罢,若还是一条道走到黑,那此人便不可留,一切交由我来处置就是了。”

    这番话说得澎湃,连温迎与夏雪城都被他感染了。

    温迎道好,“我这就去找他。若劝说不成,枢相的办法便是上策。”

    说办就办,御史台离尚书省不远,副相与枢密使先回去等消息,留下温迎一人进了御史台。

    御史台的正殿两侧,竖立着到顶的四排书架,书架前摆放着各级官员的书案与坐垫。温迎对插着袖子,缓步踱了进去,里面的人一见他来,忙起身相迎,唯独谈万京两眼盯着文书,就算听见有人唤温相公,他也没有擡一下头。

    温迎径直走到了谈万京的书案前,弯腰道:“谈侍御正忙呢?可能抽出时间来,与我说两句话?”

    谈万京这才装模作样吃了一惊,“平章如何来了?哎呀,我这里确实正忙着,不过平章既然有事相商,那便是扔下手上的活计,也要先听平章的示下。”

    边说边起身,擡手向后院比了比,“那里清净,请平章移步。”

    温迎转身穿过长巷,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园中的凉亭里。显阳宫就有这点好,办公的环境十分宜人,若是忙累了,还有鸟语花香的处所可以供人松散松散。

    谈万京牵着袖子引领,“平章请坐,可要命人送些茶点来呀?”

    温迎摆了摆手,“先前去式干殿,皇后殿下已经款待过了,眼下一肚子水,喝不下了。”

    谈万京“哦”了声,“平章去式干殿探望过陛下了吗?陛下御体如何?”

    温迎看了他一眼,“侍御不曾见过陛下吗?看来对陛下的病情是一点也不了解啊。”

    谈万京说是,“陛下不曾宣召,臣也不敢随意觐见。”

    岂知话才说完,就迎来了温迎的长叹,“我来找你,正是为了这件事。”

    谈万京一瞬茫然,很快调整了态度,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请平章赐教。”

    温迎也不与他绕弯子了,直言道:“陛下违和,恐不是三两日便能痊愈的。我与副相、枢相一同参见了陛下,陛下精神萎顿,说话中气仍是不足,休朝五日还不曾缓过来,实在令我等担忧。后来私下向式干殿中的人打探,据说陛下旧疾虽了,又添新疾,那日朝会上是癫症发作,日后何时再发,没人说得准。”

    谈万京听了,顿时惊惶起来,“癫症?这病甚是难治啊,虽未必要命,但发作起来难以自控,闹得不好咬断了舌头也是有的。”

    温迎说正是,“这种症疾说来便来,没有什么先兆,所以皇后殿下的意思是,陛下还需好好静养,但国事巨万,如何能容他静养?”顿了顿,语重心长道,“侍御,我今日来,着实是有要事与你相商,大殷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不知你可曾发现?陛下无后,只有小宗还有几条血脉,但因中都侯犯案,也已贬为庶人了。如今大宗只余小冯翊王一个,这境况我不说,你也心知肚明。我问你,小冯翊王谋反一事,到如今可有确凿的证据?”

    谈万京还是一副铁口,固执道:“我与校事府查证了好几日,渐渐有些头绪了。”

    结果招来温迎的哼笑,“若是证据确凿,就算陛下病重,侍御也一定早就面禀了。所谓的头绪,是十几日下来各处收罗的边角料,怕是组不成完整的证据吧,所以侍御到底还需要多久?难道你查一年,小冯翊王便囚禁一年,你查十年,小冯翊王便囚禁十年吗?”说着拉下脸看向他,正色道,“侍御也是经过重重科考才入朝为官的,自始至终必定抱着一颗报效朝廷的心,这点我从来不曾怀疑。孟子说,社稷为重君为轻,在我看来效忠社稷是为精忠,顺从君王私欲是为愚忠,侍御是朝中股肱,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谈万京脸上果真现出了犹疑之色,仿佛一切的底气,在听说圣上得了癫症之后全数丧失了。

    温迎重新换上了和煦的颜色,曼声对他道:“朝堂动荡,不在有奸邪不曾铲除,在群龙无首。陛下病重,虽有我等宰执能够代为处置公务,但非长久之计,江山万代,终究还是要有人主持的。”

    谈万京晦涩地看了温迎一眼,“平章是指小冯翊王吗?”

    温迎道:“并非一定是小冯翊王,但由小冯翊王协助陛下理政,这是顺理成章的,侍御不这么认为吗?”

    可是谈万京却为难起来,犹豫了良久才道:“不瞒平章,先前我接了几封奏报,确实对小冯翊王有些成见,故而当朝弹劾他,也是为了肃清朝纲,杜绝结党之事发生。但这段时间奉命彻查,将所有往来人员都走访了一遍,确实未曾找到确凿的证据。我也不是那等捏造事实,栽赃构陷的人,因此这桩案子便停滞下来,一直未能有进展。”

    温迎道:“那很好啊,侍御为何不如实禀明陛下呢?”

    谈万京道:“因为我担心,小冯翊王走出骠骑航后,会伺机报复我……”

    温迎听完,不由笑起来,“侍御多虑了,小冯翊王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辈,这件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只要你向陛下禀明,前事便尽销了。你放心,我自会在你与小冯翊王之间调停,侍御耿介,不曾捏造罪证落井下石,我料小冯翊王非但不会恨你,反倒会赞许你的刚正不阿。”

    谈万京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松了口,“但愿我此刻回头,不算太晚。”

    事情说定了,皆大欢喜,等到圣上强撑病体视朝的那一日,谈万京将笏板放在一旁,就地跪了下来,俯首道:“臣启陛下,臣与校事府领命彻查小冯翊王谋反一案,到今日只查得一些零碎证据,不能指认小冯翊王有不臣之心。小冯翊王清廉自洁,恪守本分,并无谋反之意,臣随意听信匿名奏报,是臣失职,请陛下严惩。”

    御座上的圣上呢,此刻心里只剩一片荒寒,他不是迟钝的人,哪里能不知道这些臣僚的想法。自己身体不济,江山总有易主的一日,若是等得及,日后可以将小冯翊王的儿子过继为嗣子,但若是等不及,二十岁的小冯翊王不正是传承宗祧的上佳人选吗,何必舍近求远,等他生儿子。

    好生绝望啊,原来即便贵为帝王,也有被人放弃的一日。

    圣上紧紧扣住了龙椅的扶手,狰狞的龙首压在他掌心,一片沟壑纵横。

    不能大怒,要以身体为重,并且趁着现在还有台阶可下,尚可以保全体面,留待来日再行收拢大权。

    徐徐长出一口气,圣上平了心绪道:“既然小冯翊王无罪,就不该再扣押了,这段日子让他受了委屈,请同平章事替朕将他接出航院,好生安抚。”说着视线又调转向谈万京,“侍御史,未曾查明真相便当朝弹劾,扰乱朕之视听,理当重罚……”

    但温迎很快出列长揖下去,“谈侍御一心为社稷,虽有不查,但秉公办案,并未将错就错捏造事实,请陛下宽宥。”

    圣上见有人求情,也不再深究了,“那就罚俸一年,责令悔过吧。”

    谈万京深深泥首下去,高声道:“臣领罚,谢陛下隆恩。”

    事已至此,圣上乏力地摆了摆手,“今日就到这里吧。”说着自顾自站起身,在谒者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下台阶,往后殿去了。

    众臣揖手恭送,待直起身时,连日的阴霾也跟着消散了。

    温迎奉旨,上骠骑航迎接小冯翊王,进门的时候见他手里执着一根树枝,正在院子的空地上横平竖直地划线。

    连日的囚禁,让他清瘦了不少,春日的风吹动他的衣衫,拢在身上飘飘地,有人不胜衣之感。

    温迎忽然觉得有些心酸,好好的少年郎,还未正经入世,便承受了这些痛苦。脚步慢慢走向他,一时却说不出话来,直到他擡起眼,还是那样一双碧清的眼眸、澄澈的眼神,有些意外地望过来,含笑道:“温公如何来了?”

    温迎点了点头,“大王,我来接你出去。”

    可他蹙了下眉道:“陛下命我在这里思过。”

    温迎说:“侍御史并未查得大王罪证,陛下下令撤销圈禁,让大王回家。”

    他听了,脸上没有喜色,极慢地反应了半晌才道:“谢过陛下了。”││

    他心里必定有彷徨,也有恨,不能深究。温迎低头看泥土上的划痕,一道道宽窄深浅均匀,不解道:“大王这是在做什么?”

    他垂眼笑了笑,“先前不知要在这里关多久,打算开垦菜园,种些蔬果自给自足。”

    这样恬淡的性情,让人想起了先吴王,总是不争不抢独善其身,到最后却没有落得一个好结局。如今这小冯翊王又是如此,如果再不仔细周全,只怕昔日的惨祸又要重演,因此愈发鉴定了温迎保全他的决心。

    勉强浮起一个笑,温迎道:“大王不必开垦菜园了,外面的马车已经备好了,这就送大王回府。”

    谁知他并没有挪步,反倒很踟蹰的样子,心有余悸道:“其实不出去,反倒更好。我怕到了外面,过不了几日又被送进来,这样一浮一沉,着实让人惊惧。”

    温迎说不会了,“既然查无实证,这件事便不会再提。大王毕竟是大宗血胤,怎么能三翻四次被人无端圈禁。”

    他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个腼腆的笑来,“我孤身在建康,今日不知明日事,难免有些自苦了,还望温公不要见笑。”

    温迎尽力安抚他,“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都知道大王高洁,就算一时走了窄路,偏身而过,前途总会坦荡起来的。”

    他说好,手里的树枝没有随便丢弃,找了个墙角靠着,对温迎道:“请温公稍待。”说罢回身进了小屋内。

    温迎抄着两手站在日光下,今日天气晴朗,似乎一切都在向好,慢慢也让人燃起了希望。

    等了一会儿,终于见他出来,随身还拎这一个小包袱,大概这就是他这几日全部的家当了。

    多无辜可怜的孩子!温迎暗暗想,擡起手向外比了比,“大王请。”

    好在这几日的苦难,没有磨灭他的意志,从航院走出去,他放眼望了望远处的花草景致,眉眼间重又意气风发起来,客套道:“今日有劳温公了,特意来这里接我。”

    温迎笑道:“恭喜大王洗清冤屈,今日且回去歇着,过两日得了机会,再邀大王饮酒。”

    他道好,向他拱起了手。

    待登上马车,车辇跑动起来,他才吩咐赶车的兵卒:“不回王府,送我去南尹桥巷。”

    兵卒应了声是,驾着车一路往北行进,不多时便穿过清溪大桥,到了南尹桥巷口。

    往巷内拐,不远处就是南弦的新宅。他探在窗口望着,一点点近了,心里忍不住急跳起来。多日不见……总有二十来日了吧,像隔着生死般。不知她现在怎么样,见了他,又是怎样一番心境。

    马车停住了,他

    从车上下来,刚走两步便跌倒在向宅门前。那眼尖的门房一眼就看见他,高声向内通传:“大王回来了!快快快,快去禀报大娘子,大王回来了!”

    一面呼号着,一面赶紧上前搀扶,当然等闲是搀不起来的,必要等到大娘子来了,看见了大王的惨状,才能顺利把人扶进门。

    这个消息简直像开了锅,立刻在宅院内沸腾起来。南弦这时正接诊,听了消息连交代一声都来不及,扔下病患便跑了出去。

    出门一看,他跌倒在地上,那玄色的衣角沾染了泥土,模样很是狼狈。她心里顿时酸涩起来,忙上前与仆妇一同搀起他,径直把他搀进了她的卧房。

    把人安顿好,盖上了锦被,这才想起仔细端详。二十日不见,他瘦了一大圈,脸色有些发白,连眼睛都没有了神采。南弦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有这样锥心心疼一个人的时候,面对他,那种情绪复杂到难以说清,嗫嚅了片刻,最后只问:“他们放你出来了?”

    他有些昏昏地,“嗯”了声道:“罪证不足。”

    他看起来很虚弱,连话都说不动了,南弦替他掖了掖被角道:“你好生休息,允慈给你熬人参鸡汤去了,等你睡醒了,着实补上一补。”

    她转身要离开,发现衣袖被他牵住了,他说:“你去哪里?不要走。”

    南弦只得好言安抚他:“诊室里还有病患等着我开方子,待我送走了她,就让人挂休诊的牌子出去。”

    他眼里满是依恋,“很快便会回来吧?”

    南弦说是,“立刻便回来。”

    他这才松开手,半阖上眼道:“这二十日,我没有一日不在想你……”

    明明应该很煽情的话,但在这种情境下说出来,却又分外让人难过。南弦这回没有反驳,略站了站道:“你且睡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譬如入夜前,必要将外面晾晒的衣裳收进来,收到家里就安心了。神域现在给她的感觉,就如那些衣裳一样,摆放在屋子里,不必再牵肠挂肚担心下雨,才后顾无忧。

    诊室里的贵妇自然也听见了小冯翊王解除圈禁的消息,正站在门上探看,见南弦过来,才不好意思地退回室内,仍是忍不住询问:“小冯翊王回来了吗?”

    到这里来被称为“回来”,外面始终相信外室的传闻,南弦努力许久不见成效,慢慢也就放弃了。

    俯身在案前写方子,写好了吹干递过去,她仔细叮嘱:“一帖药煎成两碗,早晚各一碗,服药期间切勿饮酒。”

    那贵妇道好,把方子叠起来交给身边的婢女,一面还要打探,“小冯翊王怎么了?闹得好大的动静。”

    南弦说没什么,“他身上虚弱,亟需医治,那我就去忙了,夫人请自便吧。”

    她说完,不等人家离开,又匆匆返回了自己的院子。进了院门见几个婢女站在廊子上,吩咐让回清溪王府通传一声,取一套干净的衣裳来,又让人预备热水,防着他要洗漱,等一切准备妥当,方才放轻了手脚进门。

    本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没想到进去见他还睁着眼,南弦纳罕道:“你不睡一会儿吗?”

    他笑了笑,绯色的被面映着那张白净的脸,人安定下来,气色也慢慢好起来,缓和着声气道:“关在航院的这些日子,除了发呆就是睡觉,早就睡饱了。我不在的这几日,可发生什么事吗?你一切都好吗?”

    南弦想起自己在大长公主府的遭遇,原本想压下不提,但几位卫官都因此受了伤,不能忽略他们的功劳。于是简单与他说了说,他听后面色凝重,哼笑道:“我原以为这位姑母能与其他神家人不同,原来是我高估她了。”

    南弦并不想纠缠那件事,上前登上脚踏,牵过他的手腕来诊脉。脉象虽然有些羸弱,好在血气还算充盈,便道:“好好调养几日,元气慢慢会恢复的。”

    他卧在她的枕上,那融融香气萦绕在四周,仿佛枯骨还阳一般,半带着笑意问她:“我一出来就投奔你,不会又闹出什么传闻来吧?”

    南弦道:“你身上虚弱,应当看大夫,来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他似乎有些失望,“寻常的病患,你也让他们睡在你的卧榻上?”

    南弦觉得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眼神里不由多了几分挑剔。

    他又抿唇一笑,笑得有些促狭,“我终究还是与旁人不一样,对么?”

    南弦嘟囔了两句,“关了这么久,也没能关掉你自大的性情。”

    结果她话刚说完,他忽然捂住心口坐起来,一副骤痛发作的样子。

    南弦问怎么了,趋身来查看,谁知被他用力一拽,拽进了怀里,然后听见他满足地喟叹,“不见你,我心里缺了一块,疼得日夜无法安睡。现在见到你,你要负责把这块缺失填补上,我不曾痊愈,你不许离开,快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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