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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阶上 正文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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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金娘娘过分简单的脑子里,也有她的小算盘。

    要是万岁爷非把人招回来,那得师出有名,一个位份是少不了了。这样也好,自己在宫里有个帮手,也不那么孤单。回头见了如约,就说这是自己想出来的好主意,逼着万岁爷下决断来着。如约感激她,必定帮着吹枕头风,她爹兴许就有救了。但万一万岁爷没把人召回来,如约去了余崖岸那里,照旧也能帮衬她。就如她母亲说的,即便少让她爹受些皮肉之苦,也是好的。

    她眼巴巴地看着皇帝,等他一句准话。她从他眼里看出了复杂的情绪,像月色下涨满潮水的海,呼啸欲起,银墙壁立。可就在将要朝她冲击而来的瞬间,忽然又回落,泼得满世界清辉……她跟着紧张的心终于松懈下来,看来没戏。

    皇帝打量她的神情,充满了嘲讽,“你拉拢人,拉拢得如此不加掩饰,和聪慧真是没有半分关系。”

    金娘娘窒了下,狡赖起来还是很有功力,“万岁爷明鉴,我要是存心想拉拢余大人,单单把如约放出去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替他们指婚。臣妾襟怀坦荡,不存半点私心,我就是想看如约好好的,不让别人欺负她。作为她侍奉了半年的主子,这点安排不为过吧?”

    皇帝冷哼了一声,“你既然知道她和余大人两情相悦,为什么又把她药倒,关在寝宫里?”

    金娘娘又噎住了,还好她脑子转得快,“就……就是那回之后,她和我说了实话,我这才知道的,要是早早了解了内情,也不能强行擡举她。上回那事儿过后,我心里有愧,加上她继续在宫里当值,面儿上过不去,我就想着放她出去得了,反正万岁爷也瞧不上她。”

    相对于笨,果然蠢才是最致命的。

    皇帝眯眼看着她,慢慢点头,“原来你是为她着想,果然是个好主子。”

    金娘娘料想万岁爷这会儿可能是有些后悔了,毕竟一样无可无不可的东西,有人抢了才珍贵。她战战兢兢觑觑天颜,“那万岁爷要把人招回来吗?其实让她回来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我这就让人去追,没准儿这刻还没出宫呢。”

    皇帝沉默下来,良久才启唇说不必了,“你安排得很好。余崖岸有功,当初朕论功行赏,他没提什么要求,如今赏他一位夫人,也算替朕尽心了。”

    金娘娘有点儿恍惚了,“那万岁爷追到这儿来,是为了送魏姑娘一程吗?”

    皇帝调转视线,眼里带着刀剑一样冷酷的光,“朕只是好奇,你宫里的人,死了一个,放走两个,这么下去,你还有人可使唤吗?”

    这话戳中了金娘娘的痛肋,她顺着杆儿往上爬了爬,“人手还真不够了。万岁爷给尚宫局发个话,让她们再给我指派几个人吧。我堂堂的一宫主位,总不能落得自己洗衣做饭的境地,说出去也不好听。”

    皇帝已经不想再和她过多纠缠了,叫了声章回,“传令下去。”

    章回说是,“回头按着娘娘的份例,把人手补全。”

    皇帝转身便朝外走,听见金娘娘在身后招呼:“万岁爷,留下用个晚膳吧。”

    他加快步子离开了永寿宫,再多呆一刻,怕控制不住自己,破了不打女人的戒。

    章回不敢多言,只管闷头跟上皇帝的脚踪。刚出咸和右门,前面的人忽然顿住了步子,他止步不及,险些撞上去。还好刹住了,擡起头迟疑地问:“万岁爷,怎么了?”

    显然皇帝对回养心殿还是乾清宫,产生了犹豫。略一思量,径直穿过凤彩门,上了乾清宫月台。

    看来今晚是要连夜批阅奏疏了。

    打从高宗往后,几代继任的帝王发扬了中庸治国之道,万岁爷已经是难得勤政的皇帝了。勤政自然是好事,但也不能太过了,不眠不休容易伤身。

    当然,章回隐约懂得其中原委,想来还是金娘娘办了糊涂事,惹恼了万岁爷。

    对于那个不愿意登高枝儿的小宫女,皇上的心情应当是难以言表的,既觉可笑又觉气恼,就让她烂死在宫人的位置上,只要人在那里就好。结果金娘娘犯浑,自说自话把人放出去,打了皇上一个措手不及。待要留人,余崖岸那里不好交代,可要是眼睁睁看着人走了,心里又不免感到遗憾和怅惘。

    章回没做过真男人,但男人的心情还是能够理解的。他斟酌了良久,谨慎地向上谏言,“余大人在京里,算是个香饽饽,未必非魏姑娘不可。奴婢回头上魏家去一趟,探一探魏姑娘的虚实,劝她把这门亲事拒了……反正只是贵嫔娘娘的恩典,又不是圣旨,不遵就不遵了。”

    皇帝低头翻看边关送来的布兵图,连眼皮都没擡一下,“为什么不遵?这门婚事不好吗?”

    章回被他这一问,顿时答不上来了。这位万岁爷的心思,实在让人猜不透,抽冷子的一句话,就能把你堵死。

    见章回不答,他慢慢吸了口气,把图册合起来,顺手丢在了一旁。

    “当初锦衣卫为朕所用,余崖岸树敌不少,以至于妻儿遭人暗算,一晃已经过去五六年了。这些年他又忙着替朕扫清前路,没顾上娶亲,如今天下大定,是时候再娶一房夫人了。”皇帝的话,是说给章回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治理江山么,要紧一宗是君臣一心,朕还有好些地方用得上他。美人常有,而良将不常有,朕是对那小宫女有几分意思,但为了这个君臣生嫌隙,就大大不上算了。”

    章回说是,“那就……由他?”

    皇帝垂下眼,深浓的眼睫覆盖住眼底的光,曼声道:“由他。不单如此,朕还要封赏诰命,追赐随礼。到了日子,你打发人代朕观礼,以示荣宠。”

    章回俯身应了,心下只管宾服,果真是做大事的人,这点儿女情长,说放下就放下了。

    但主意好拿,最难的还是迫使自己认可。譬如孩子,在集市上看见一个中意的小玩意儿,得不着还要难受两三天呢,何况是个活生生的大姑娘。

    他仔细留意万岁爷的举动,可就是那么奇怪,除了夹道里一瞬的彷徨,接下来就不见有任何异样了。照例静心理政,如常地饮茶传小食,除了就寝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没有其他不同。这样的自矜自控,要不是内心强大到令人乍舌,就是姑娘属实平常,并未令万岁爷产生太多执念。

    这件事到底就这么过去了,当然,万岁爷不能平白不快,既然铁了心地要惩办金阁老,任是天王老子也扭转不了。

    第二天召见余崖岸,商讨厂卫合并事宜之外,着重叮嘱了重整内阁事宜,“朕听说魏家有长辈病重,金贵嫔把身边的女官放回家,还给你们指了婚。这是好事,你也该重新成个家了,不过人情可卖,却不能卖得过于显眼,还是要以国家大事为重。”

    余崖岸讪讪笑了笑,“皇上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皇帝摆了下手,“金氏这人,聪明全在脸上,办不成什么大事。不过她这一通乱撞,倒是给朕提了醒,你这些年一直单着,总不是办法。遇上个可心的成了亲,对自己也是个交代。”

    余崖岸说是,“只是这件事,臣事先没请皇上示下,实在有些僭越了。”

    皇帝笑了笑,十分大度的样子,“既然有心,早就该说了,也不用兜这么大的圈子,借金贵嫔之手达成。”

    余崖岸嘴上诺诺,背上却起了一层冷汗。金娘娘的这番动作险些没害死他,好在皇上看破也不曾发怒,要是因此怪罪下来,少不得吃一顿挂落儿。

    皇帝拉拢旧部时,还是十分温存的,好言询问有没有什么难处,打算什么时候办事。

    余崖岸道:“家里一应都有,没什么难处,谢皇上关心。至于什么时候办,自是越快越好。先头夫人过世,臣房里也没个人照应,既然金娘娘成全,不能辜负了娘娘的美意。”

    皇帝颔首,背靠着圈椅问:“她出身不高,要是明媒正娶,家里老夫人答应吗?”

    余崖岸咧了下嘴,“这是贵嫔娘娘的恩典,娘娘身后站着皇上,家里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怎么敢因此挑剔。”

    皇帝牵着唇角,慢慢舒了口气,“也好。安安生生过日子,英雄莫问出处么。”

    余崖岸知道尘埃落定了,向皇帝郑重谢了恩,复将公务交代清楚,方从养心殿辞出来。

    出了东边夹道,正遇上章回,章回老远便向他拱手,笑道:“余大人满面春风,一看就是好事将近。”

    余崖岸回了一礼,“平日全靠大总管相帮,等到了正日子,一定请大总管赏脸喝一杯。”

    章回说必然,“昨儿万岁爷还交代来着,让派人过去代为道贺呢,这杯喜酒,咱家是喝定了。”

    两下里热热闹闹寒暄,客气地询问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不过这些都是场面话,余家也算累世高官,家底子很厚,哪儿用得上别人帮衬。

    余崖岸平时不耐烦应付这些太监,但因人逢喜事,章回又是皇帝跟前大太监,这才勉强支应。

    笑脸赔了半晌,笑得腮帮子发酸,便借口职上还有要事待办,匆匆别过了。

    李镝弩那帮人,由来都是有深交的弟兄,今天得知了消息,一心全在喝喜酒上,吵吵嚷嚷要把新郎官灌个酩酊大醉,以报之前自己成亲没能洞房的一箭之仇。

    余崖岸和他们周旋了一阵子,等人散了,把李镝弩和屠暮行叫进值房里,关上门道:“许家的案子,找个人顶上名头,用不着归案,在外面一刀解决就是了。”

    他们两个是知道内情的,见上峰这样吩咐,立时就领了命,“大人放心,京兆一带最近涌进一批流民,从里头挑个年纪相当的就成了。”

    余崖岸点点头,“还有当年承办金鱼胡同案子的,和前阵子追查魏家底细的,老人调到外埠安置,新人派出去办事,别让他们回来了。”

    屠暮行拱手说明白,可惜这回又慢了半步,没能按住李镝弩的嘴。李镝弩好奇地追问:“大人,为什么非得是她?您不怕担风险吗?”

    余崖岸哂笑道:“吃咱们这行饭的,还在乎什么风险?我问你,魏姑娘怎么样?”

    屠暮行愣着两眼,看李镝弩傻傻回答:“好看呀,长得白净,身条儿也好,还会做针线,识文断字。”

    屠暮行顿时觉得脑袋上飘来了一片乌云,拿肘用力捅了捅他,“那是嫂子,有你评头论足的份儿吗!”

    李镝弩吓了一跳,“诶,我不是成心的。我说的是魏姑娘,不是指点嫂子。”

    余崖岸倒没放在心上,倚着扶手舒展开了身形,“这样的姑娘,毁了太可惜了。”一面朝廊子上指了指,“看见那只蓝靛颏了吗?剪了膀花,养在笼子里,叫起来一样好听。”

    两个千户顺着指引看过去,只见那鸟儿转动着缤纷的脖颈,悠然自得地,在栖杠上细细地蹦跳着。

    余崖岸回想起皇帝的神情,虽说一切如常,但他知道,多少还是带着遗憾。然而那又如何呢,比起抖露出那丫头的真实身份,还是壮着胆子横刀夺爱更好一些。如今他是既要保证皇帝的安全,又要让那丫头全身而退,说实话路不大好走,却又让他觉得有趣。也许他生来就是个不安分的人,喜欢行走于悬崖峭壁,否则也不会给自己找这种麻烦。天底下女人多得是,这个抓起来送进昭狱结案,就一了百了了。

    富贵险中求,夫人也一样,锦衣卫的一生,果然处处陷阱。不管怎么样,娶亲好歹算喜事,还是很让人高兴的。在衙门里干熬了一天,傍晚时分去了西城魏家一趟,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要交代,不过是看看她,就算欣赏欣赏怒容,也不虚此行。

    果然,人家没有半分好脸色,站在门上不请他进去,直撅撅地挡在前路上。

    灯笼的光从头顶洒下来,把她周身照得鲜亮。如今不是女官了,换下了宫里的行头,穿着家常的襦裙。一件湖碧色的通袖衫子,衬得脸色白净如雪缎,横眉冷眼地说:“家小,容不下大佛,余大人请回吧。”

    他也不急进,腰上别着刀,两臂抱在胸前,就那么赏看花瓶一样赏看着她,“日子定好了,下月初一。”

    她已经极力压制火气了,但眼里还是寒光四溢,“大人这又是何必?”

    他说没什么,“早些接姑娘出宫过好日子,不比在宫里受窝囊气强?人么,顺应天命最要紧,姑娘是明白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如约蹙眉看着他,像在打量怪物,“你不担心吗?是没想到这层,还是过于自负了?”

    他扬着眉,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不谙世事的是你。我有心顾全你,你却诸多试探,难道要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才明白自己的处境?”说完,又换了个相对和软的语调,好言道,“人心都是肉长的,焐一焐,兴许就暖和起来了。姑娘何不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是背负千夫所指,委身仇敌的机会吗?她的确劝过自己很多回,走投无路时,换条路也不错。但听他说出这番话,还是忍不住觉得恶心,他杀人太多,每一个刀下亡魂都面目模糊,他分辨不清谁是谁。但对于她来说,逝去的都是鲜活的生命,都是她的至亲。他居然妄图来“焐一焐”她,大概是仕途太顺利,纵得他得意忘形了。

    她不说话,两眼如刀望着他,看来很难转变她的态度。他低头摸了摸鼻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想想杨稳,想明白了,就不会觉得为难了。”

    果真这个威胁屡试不爽,前一刻还虎视眈眈的人,后一刻眼里的锋芒便寂灭了。也许在她看来,牺牲也要牺牲得有价值,若是什么都没做成,就枉送了性命,是一桩赔得底儿掉的买卖吧。

    余崖岸淡淡一笑,“姑娘这下可以请我进去坐坐了?”

    如约无可奈何,只得偏身让出一条通道。

    他提起曳撒,大步迈了进去。

    魏家的人早听说他来了,不敢贸然出面迎接,只等他自愿登门。站在廊下盼了好久,终于见他进来,魏庭和和续弦马氏都迎了出来,卑躬屈膝唯恐招待不周,“哎呀,大人莅临,快请上前厅上坐。家里老太太得知大人来了,盼着能和大人见上一面呢。”

    如约垂头丧气跟着进了前厅,也不插话,偏身站在一旁。

    魏家的老太太是商贾出身,年轻的时候陪丈夫做生意,千辛万苦才创下家业,是个极精明,极有主意的妇人。但随着年纪增大,刻薄也有了道行,愈发阴损尖酸。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看不上这个长孙女,面上虽不显露,眼神里却带着轻蔑,扫过来又扫过去,时时刻刻嫌她多余。要不是宫里指了亲事,少不得前脚放回来,后脚就给赶回金陵去。

    倒是马氏生的两个女儿,很得她的宠爱,十分仔细地向余崖岸引荐,说了很多溢美又自谦的话,末了道:“往后就是一家人了,还请大人多多看顾。”

    余崖岸难得拿出了点好耐心,“老夫人叫我元直吧,不必称呼大人。”

    魏家人自是受宠若惊,魏老夫人连连点头,“市井里总对锦衣卫存着敬畏,我们早前也一样,没想到今儿见了真佛,分明和善得很,哪里像他们说的那样!”顿了顿,复又一笑,“元直呀,那我就不和你见外了,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如约能和贵府上结亲,是她的大造化,只是这孩子执拗,性子也不好,恐怕日后多有得罪,还望你见谅。也是自小没养在我身边的缘故,缺少了管教,不像她两个妹妹知进退,懂分寸……”

    “老夫人……”余崖岸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姑娘自小没养在老夫人身边,是她自己的主意吗?老夫人也别刻意贬低她,她是娘娘跟前最得脸的女官,连娘娘都擡爱着,老夫人要是瞧不上她,可说不过去。”一面又朝魏庭和看了一眼,脸上浮起了残忍的笑,“魏先生,听说贵府上有长辈病危,娘娘才放姑娘回家的。到底是哪位长辈病得这么重,惊动了宫里?这要是不死,怕是要让贵嫔娘娘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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