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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钩细 正文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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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傅微怔了下,原本该问她为什么不召御医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来。”他放下酒壶,站起身推开门,把人引进了禅房。

    烛火在跳动,幽微的光影里,宜鸾盘腿坐了下来,太傅在她身后跽坐,擡起手隔着衣裳触及她的背心,“哪里痛?”

    她说哪里都痛,“老师,我身上有好多伤,不过我年轻力壮,恢复得快,有些刀伤只留下浅浅的疤,已经看不太清了。”

    她这么说,让他心头微微抽了下。

    “只是有一处伤,刺得太深,险些刺穿我的心脏。还好命大,否则今日就见不到老师了。”她边说,边扯开了衣襟,左肩从领口滑出来,果然背后一个寸来宽的疤,愈合不久,伤口处的肉还是嫩红的。

    太傅蹙眉看着,伤疤出现在女孩子玲珑的肩背,如此突兀和刺眼。

    他忍了忍问:“很疼?”

    宜鸾说是啊,“很疼,疼得半个月没睡好觉,人都熬瘦了。不过伤口再疼,也比不过心口疼。老师,我想你想得心都要碎了,你在中都,什么都不知道。”

    她又在打趣,口无遮拦,没有半点对恩师的尊重。

    太傅还是原来的态度,“不得放肆。”

    宜鸾捺了下唇角,“许久未见,老师难道一点也不想我吗?”

    太傅没有应她,擡起手覆在她的伤口上,能够感受到掌下温热的皮肤,和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整顿起精神,静心为她疗伤,就像替午真除疾一样。伤口破损是最浅表的,更深的病灶在内里,要是不尽快复原,将来阴天下雨都是麻烦。

    再移开手时,那处伤疤已经不见了,他说:“好了,日后要小心些。”

    宜鸾牵动一下后背,惊奇地发现痛感消失了,喜道:“老师果然有神通,我还有几处伤,疤痕太深太难看,老师也一并替我除去吧。”说着就转回身,打算宽衣解带。

    太傅吓得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盖回去,“我只治伤,不祛疤。”

    唉,好可惜!宜鸾嗟叹,但也不勉强,微微一笑道:“将来总有一日,老师会替我把全身的疤都祛尽的。”

    太傅耳根发烫,听出了她话里有话。宜鸾喜欢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只是自己在不停长大,为什么他还是老样子?

    矜持了半晌,不耐烦了,她看准机会一下扑上去,像猎食者捕获猎物,把太傅压在了身下,嬉笑着问:“老师,我的力气大不大?再过两年我更孔武,你可完全挣不脱了。”

    太傅脸色微变,恼道:“三公主今时不同往日,是要恃强逞凶了吗?”

    宜鸾听后嘟囔:“我对别人又不这样,老师怎么说我逞凶,我要伤心了。”

    太傅抿着唇不说话,想让她知难而退,她凝眉看他半晌,然后偏过脸给他看,“你瞧,我耳后还有一道疤,刀尖劈到的地方,不长头发了。”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他狠狠心疼起来,越是心疼越恼火,“当初让你别去,你为什么不听话?”

    但宜鸾从未后悔过,“就算今日再让我选,我也还是要去。我记得当初提及和亲的事,老师说我身为长公主,应当担负起家国重责,我一直记得这句话。虽然和亲那件事我退缩了,但我能用另一种方式保家卫国,至少不曾辜负我的身份,对得起我享受过的荣华。”

    太傅被她说得语窒,加上身子动弹不得,最后那一抿唇,竟有种备受欺凌的脆弱感。

    宜鸾有些惭愧,明知道压着他不好,稍稍撤了力,但又没有完全放弃,支着身子道:“老师,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想你。”

    太傅面色凝重,“那也不必通过这种方式。”说着微动了动手臂,“起来。”

    结果她说不,“我现在不会唯命是从了,我有我的主张。”

    她的主张就是趴在他身上,泰山压顶一般?

    太傅简直无话可说,只希望她能自惭形秽,能无地自容,可惜努力了半天,她根本不为所动。

    “别皱眉头了,皱眉也没用,反正我不会起来的。”宜鸾自顾自道,把脸偎在他脖颈上,感受到血脉跳动的韵律,喃喃说,“老师终身不娶……倒也好。这样我在外面征战,就不用担心回来的时候,凭空多出一位师娘来。”

    太傅先前怨怪她举止出格,但谈及这种话题,心就蒙上了一层灰。

    仿佛鏖战后的颓败,彼此都没了较劲的力气,太傅仰天躺着,宜鸾则安静地伏在他身上,自言自语道:“边关真的很冷呢,早上起来,浑身的肉都在打颤。那时我就想,要是老师在我身边多好,虽然每天见到很多人,但晚上寂寞得厉害,想找人说说话。”

    太傅擡起手,犹豫良久才落下来,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语调里也带上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哀求,“这次回来,可以不走了吗?”

    宜鸾摇了摇头,“仗只打了一半,若是能吞并上吴,我们西陵便能控制中原,不用再受渤海国牵制了。老师,我想接回太后,让她不用再在渤海憋屈度日。”

    太傅道:“若是她与渤海国君有了感情呢?你打算如何处置?”

    可宜鸾觉得不会,“她去渤海四年了,没有为呼延淙聿生孩子,她一定还心系着西陵。我与闻誉商量过,如果能接回她,仍旧奉她为太后,绝不让她受委屈。但若是她愿意与呼延淙聿在一起,那就划个城池,让他们平安度日,只要太后高兴就好。”

    太傅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这姐弟俩,终究是有人情味的,说明他教得还不错。人间的帝王心术,他见过不少,换个人处在少帝的位置,有朝一日灭了渤海,鄢太后也就随之消失了。他们姐弟不一样,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也并不将和亲的太后视作耻辱。

    有时候人啊,想法随心境转移,早前的他杀伐决断,不讲人情,现在竟欣慰于学生的仁慈。这样的改变,对他自己来说,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宜鸾听他沉稳的心跳,咚咚地,一声声震耳欲聋。擡起脸看他,一本正经地问:“老师,你我既然摆出了这样的姿势,可想过再做些别的什么事?”

    这兵痞!太傅眼神责难,但脸却红了起来。

    宜鸾觉得很新奇,她鲜少看见太傅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大约因为年纪又大了,心肠也变软了。

    此时若是亲他一下,他会怎么样?会生气吗?

    宜鸾觊觎他已久,以前是有贼心没贼胆,如今生死大事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说干就干。

    于是在他还未有防备的时候,狠狠在他嘴上亲了一下,“挨了我的亲,就是我的人了。”

    太傅大惊,这回终于找回了神志,奋力将她推开了。撑着身,急急往后退缩,“你……你究竟在干什么!”

    反应很真实,宜鸾也料到了,但就是忍不住有些伤心,他为什么还是对她避如蛇蝎?

    也许是自己太过一厢情愿了,来来往往拉锯了好几年,到底还是不能成事。她终于灰了心,算了,或许他真的对她没有感觉,自己再纠缠,会让他有苦说不出的。

    宜鸾的笑容僵在脸上,讪讪道:“学生僭越了,请老师恕罪……今日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狼狈地退出了禅房,上头的酒气遇见清冽的空气,忽然清醒了几分。再也没敢逗留,快步跑出了太傅官署,回到金马殿时看见危蓝,叹息着说:“姑姑,我想搬回云台殿了。”

    危蓝是懂她的,没有追问为什么,只道:“殿下打算何时搬?”

    宜鸾说尽快,“我住在这里,本来就不合仪制。”

    危蓝道好,“那明日就搬。”

    晚间和排云一头睡着,宜鸾偏头问她:“你想嫁人吗?”

    排云踌躇了下,“殿下不要臣照顾了?”

    宜鸾说不是,“我这些年总在外头,顾不上你,担心时间拖延得长了,耽误了你。你可有喜欢的男子?要是看上谁同我说,趁着我在中都,给你指了婚,你就过自己的好日子去吧。”

    排云飞红了脸,“我应该推辞一下,同殿下客气客气吗?”

    宜鸾瞥了她一眼,“你几时同我客气过?”

    “也是。”排云龇牙笑了笑,“那我喜欢白虎观的杨博士,打听过他不曾婚配,我想嫁给他。”

    有了人选,事情就好办了,长公主身边得宠的女官,嫁给一个儒生博士不算高攀。第二天宜鸾就找到了杨博士,直说要替他们做媒。杨博士先是吃了一惊,然后便长揖道谢,他和排云之前打过几次交道,彼此之间早就有好感了。

    一切水到渠成,宜鸾下令把排云放出宫,赏了很多钱财珍宝,作为她将来的陪嫁。

    排云临走的时候拉住了她的手,还在给她鼓劲儿,“殿下,您年纪也大了,要是对象不好找,就和太傅凑合凑合算了。”

    问题是她愿意,太傅不答应,有什么办法。

    宜鸾推了她一把,“操心自己的婚事去吧,我的事你少管。”

    排云喜气洋洋登上车辇,回家备嫁去了。宜鸾回身又看了看危蓝,“姑姑,你有喜欢的人吗?”

    危蓝说没有,板着脸道:“我自梳了,这辈子不嫁人,谢过殿下。”

    那也好,不婚不育省了很多麻烦,反正大宫善待每个宫人,会给他们养老送终的。

    但宫人的事有着落,姐妹的事让人悬心。宜鸾回来之后没见到宜凤,宜凰来找她,气咻咻告诉她:“宜凤现在怕是只剩半条命了。先前怀孩子,被施微弄得滑了胎,太妃知道后一状告到陛下面前,着人强行给施微灌了堕胎药,把那贱人流放了。周弼因宜凤求情,没有受到处罚,可他怨恨宜凤,把宜凤的保姆和女官都遣散了。我好几次去广阳亭,都没能见到宜凤,周弼借口她病了,不让她见客。我又着人查了施微的下落,没想到流放的人对不上号,周弼李代桃僵,把那贱人藏起来了。”

    宜鸾一听,这还得了?立刻点兵,一口气冲破了宜凤府里的防守。

    满府搜查,半天才找到宜凤,她早被弄得不人不鬼,披散着头发,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屋子里。

    宜凰见了大哭,“那个畜生在哪里,这回定要杀了他!”

    宜凰忙于安顿宜凤,宜鸾已经命人搜捕周弼和施微的下落去了。这位大驸马胆子也大,就在离广阳亭五里远的地方置办了一所宅院,用来藏匿他的心头肉。

    宜鸾带人闯入的时候,他们正商议宜凤的死期呢。周弼说用不了多久了,“至多还有一两个月,油尽灯枯了,也好向宫里交代,就说是病死的。”

    施微等不及,“干脆药死算了……”

    宜鸾听得火冒三丈,踹门进去就是一刀,施微的脑袋扑通一声,落在了周弼脚边。

    喷洒的血液像暴雨,浇淋了周弼满身,他这才回过神来惊恐嚎叫,几乎要吓疯了。

    宜鸾擡脚踹翻了他,刀尖就抵在他脖子上,咬牙切齿道:“你等着,我非凌迟了你不可。”

    话虽说得狠,但她始终有顾忌,担心那个没出息的长姐还念着这厮,要是真把他砍了,到时候交不出人来,别再把宜凤捎带上。没办法,只得强压怒气,暂时将人收监,等宜凤好些了,再看怎么收拾这王八蛋。

    宜凰决定亲自照顾宜凤,夜里都没回去,宜凤病得糊里糊涂,连人都快不认得了。好在命不该绝,调理了五日终于好起来,宜鸾担心她会问起周弼,到时候一心软,又被那厮逃脱了。

    宜凰当机立断,对宜鸾道:“该杀该剐不要迟疑,宜凤交给我,我来治好她的死脑筋。”

    宜鸾不知她有什么打算,自然也不敢轻易处置周弼。

    结果第二日去看望宜凤,发现病床前来了个眉清目秀的男子,不过二十来岁光景,身条修长挺拔,说话轻声细语,正事无巨细地照顾宜凤。

    宜凰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宜凤那脑子,一次只装得下一个人。治疗情伤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移情别恋,不信你再过半个月来问她,她怕是连周弼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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