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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钩细 正文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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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傅毫不犹豫朝他砸了块砚台,被午真眼疾手快接住了。身上泼洒的墨点也随着视线所及,迅速消散。

    午真厚着脸皮笑了笑,将砚台放在槛内,拱拱手,很快退下了。

    太傅心头隐隐有怒气,但并不是因为午真的话,是对自己。

    他不止一次后悔过,当初不应该多管闲事,如果冷眼旁观,至少现在的自己不用被闹得焦头烂额,连名声都受到折损。可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呢,后悔不是已经来不及了吗……这李宜鸾,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鬼见愁,但愿她能就此消停,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别再来祸害他了。

    勉强入定,今日心烦意乱,不宜授课,连白虎观都不想去了。

    窗半开,外面园子里鸟语花香,摒除心头的烦闷,倒也算得上是个好时节。

    终于慢慢定下心来,一切杂念归于尘土。通常两三个时辰是打坐必须,再睁开眼时,天都已经黑了。

    官署内的生活,已经尽量精简,在没有官员往来的时候,关起门,就是个清净的人间。他用最简单的饭食,穿最简朴的袍服,入夜时分从禅房内走出来,像平时一样站在廊下观天象。

    如今天下五分,总有回归大统的时候。他在西陵耗得够久了,或许是时候,助少帝一统天下了。

    心里正想着,见正堂后门上有人影跑出来,那身形十分奇怪,就着月色看,躯干粗壮如力士。

    他转过身仔细分辨,终于那人跑到了灯笼下,原来是抱着枕头的三公主,嘴里叫着老师,十分委屈地告诉他,“金马殿闹鬼了。”

    闹鬼了?太傅将信将疑,“什么样的鬼?”

    宜鸾说得有鼻子有眼,“沙嬷嬷她们明明把门窗都关好了,我正要睡下,看见一张纸片从窗缝里挤了进来。然后蹦到我床前,拿手搓搓脑袋,又搓搓四肢,渐渐把自己搓圆了,是个戴着方巾,穿着红靴子的书生。他还冲我笑,一笑一口森森的獠牙,可把我吓坏了。我只好跑到老师这里来,求老师救我。”

    虽然讲得声情并茂,表情加上动作堪称完美,但太傅还是看出她在耍花招。

    “要捉鬼,让人去司天监找天师。”

    “不不不。”宜鸾说,“天师哪有老师靠得住,我当然要来找老师。”

    太傅有些嫌弃她,“臣不会捉鬼。”

    宜鸾说:“不会捉鬼不要紧,老师能镇邪。只要老师在,我就不害怕了。”说着可怜巴巴擡了擡臂,“老师今晚就收留我吧,我把枕头都带来了。”

    果然啊,雕虫小技,又想来拖累他。太傅断然说不行,“殿下是女子,怎么能随意在男子家中留宿。”

    宜鸾倒显得很坦然,“男子是老师,又不是外人,我都不介意,老师介意吗?再说这是宫中,宫中是我家,明明是老师住在我家中,嘻嘻。”

    她的一声“嘻嘻”,让太傅头晕目眩,“殿下怎么不听劝告呢,说了不行,请殿下返回金马殿。”

    宜鸾说不,“我殿中有鬼,回去会把我吃了的。我就要留在老师这里,老师何必扭扭捏捏,又不是没有一同过过夜。”

    太傅终于气馁了,沉默着看了她半晌,“殿下又在造势,明日一早,大宫每个角落都会流传出殿下在太傅官署过夜的消息,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是吗?”

    宜鸾心道你还是太小看我了,我要的,又岂止是谣言。

    早在今日下半晌,她就已经让人去太后宫中,散播了她今晚要与太傅密会的消息。早前那些流言蜚语,想必太后也听说过,以前不当一回事,不表示现在还不当一回事。

    她买通了德阳殿的一个傅母,让她向太后出主意,眼见为实。要是没料错的话,此时太后正在金马殿,向宫人盘问三公主的行踪呢。

    那厢金马殿中,情况的确如宜鸾预想的一样。太后掐准了时间赶到金马殿,结果进卧房一看,床上空空如也,连个鬼影都没有。太后很生气,质问殿里掌事的危蓝,“三公主去哪儿了?”

    危蓝搓着手说不知道,“先前臣等侍候三公主安置,一切料理妥当,臣就退到前殿去了……如今殿下忽然失踪,是臣的过失,臣没照顾好长公主殿下。”

    太后愤懑地甩手,这件事,只是问责这么简单吗?三公主虽不是她生的,但唤她一声母后,大姑娘家三更半夜私会男子,传出去还怎么做人!

    “她去了哪里?”太后问,“可是去了太傅官署?”

    危蓝和排云交换了下眼色,唯唯诺诺道:“臣等……臣等实在不知。”

    太后愈发火大了,“什么都不知,要你们何用?再说不知,就让掖庭局把你们带走,鞭子打到身上,看你们知不知。”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当然得就坡下驴。排云老老实实道:“回禀太后,殿下确实往太傅官署去了,殿下早就与太傅约好,今晚酉时相见。”

    鄢太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手脚乱哆嗦,“竟有这样的事!这罗隐……简直枉为人师!”

    实在气急攻心,立刻就要前往太傅官署拿人,被身边的傅母拦住了,好言相劝道:“为了这种事出面,多跌份子。您是母后,您可以传见长公主,却不该贸贸然闯进官署拿现行。万一撞见些什么……唉,如何下台?”

    另一个傅母也说是,“况且男未婚女未嫁,虽说太傅是师长,但他无家无小,就算与长公主有些首尾,太后难道还能问罪不成。”

    太后被她们这样劝说,火气灭了一半,气得瘫坐在圈椅里捶膝,“伤风败俗,家门不幸!”

    其实说伤风败俗,倒也算不上,让人不能接受的,无非是老师与学生弄出了私情,令长辈十分难堪。

    太后忍了一肚子火,最终无可奈何地返回了德阳殿,这一夜辗转反侧,睡都不曾睡好。第二□□会上,双眼狠狠地盯着太傅,恨不得把人盯出两个血洞来。

    台阁没有放弃先前的谏议,趁着渤海国使节入朝,旧事又重提了,希望派出长公主,与渤海国君联姻。

    太后很想把那些台阁官员捶一顿,现在这种情况,还怎么联姻!

    渤海国的使节倒不仗着国力强盛咄咄逼人,反而摆出了谦卑的姿态,向西陵求娶公主,“两国交战已久,彼此都已伤了元气,若有幸,情愿化干戈为玉帛。我国愿与贵国永结秦晋之好,如此两国边陲将不再有干戈,于两国都是一桩幸事,请陛下与太后允准。”

    确实,站在当权者的立场上看,能够争取即便是三五年的太平,对恢复国力来说都至关重要。太后也深知道当朝拒绝的后果,惹怒了渤海人,换来的可能是更为疯狂的进攻。

    她坐在帘后,简直五内俱焚,然而内情又不便声张,只得尽量拖延,“老身身边,只剩这么一位公主还未出降,心里着实是不舍,且容我再想想吧。”

    退到德阳殿,就拍着桌子让人把太傅和台阁的人都叫来了,厉声问太傅:“依你之见,这亲是当和,还是不当和?”

    太傅不动如山,平静道:“西陵从未有过和亲先例,太后是否打算更改祖宗旧法,全凭太后做主。但臣有一想法,目下后应正与大朔交战,后应渐露颓势,若是西陵此时伸出援手,事成之后则可以联合后应,共同迎击渤海国。”

    这个战术,触及了守旧一派的底线,“西陵如今自身难保,还怎么解救后应?”

    少帝却很赞同太傅,“世上哪来不费一兵一卒,便胜券在握的战事?这是下赌注,若是赌输,至少可以吞并后应十二州;若是赌赢,后应有一半疆土与渤海国接壤,届时联合后应,可令渤海国顾此失彼,腹背受敌。”

    众人纷纷摇头,觉得太傅与少帝太过理想化。

    少帝冷笑一声,“你们不愿涉险,认定联姻最为稳妥,因为送出去的不是你们的女儿、你们的姊妹。”

    众人见少帝震怒,忙拱手长揖,但立场绝不更改,“臣等为西陵呕心沥血,若有朝一日果真要臣等送出家眷,臣等绝无二话。”

    吵吵嚷嚷,照旧商量不出头绪。

    太后则盯紧了太傅,“我本欲让长公主和亲,结果弄成那样。太傅,长公主年轻不懂事,她何错之有。而你身为师长,入朝多年,竟荒唐至此。”

    话说得含糊,但只要稍加留意,就能听出其中玄机。

    原本长公主和太傅之间的风言风语,很多人都听说过,但因太傅宣称终身不娶,根本没人把这件事当真。如今从太后口中说出,那就由不得人不信了。众人面面相觑,想去跟风指责太傅几句,但见太傅那张永远冷漠的脸,终究是壮不起胆。

    太傅呢,不承认也不否认,很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但别以为这样,和亲就不能进行了,相王向太后谏言,“臣等只知长公主殿下待字闺中,渤海国人也知道。长公主殿下生而尊贵,享尽荣华,到了国家存亡关头,背负大义和藩渤海国,也是殿下的荣耀。”

    结果一向沉默寡言的太傅,这回竟接了相王的话,“要说尊贵荣华,西陵宗室哪个落于人后?这等荣耀落在郡主身上,相王要不要?”

    相王张口结舌,“太傅何出此言啊,渤海人点名要的是长公主。”

    太傅不屑地调开了视线,“那就召见渤海使节当面询问,究竟是要心有所属的长公主,还是冰清玉洁的清河郡主。”

    石破天惊,众人哗然,不明白太傅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打算为了长公主背弃师门了吗?

    太后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弄得不胜其烦,心里堵了一口气,也算痛下决心,断然说好,“去把渤海使节传进宫来,当面问个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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