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她是因为这个,才紧盯住他不放的。
宁少耘决定自救,看他母亲的态度,他要是再模棱两可,就真来不及了。于是他开始搜肠刮肚挣扎,交扣着两手,十分真挚地对宜鸾说:“咱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同窗一场,你又唤我一声表兄,有些事,我只告诉你一人……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两情相悦,情定三生了,真的。”
宜鸾根本不吃他这套,“表姑母知道吗?”
宁少耘说:“时机不成熟,还未禀报母亲。”
“哦。”宜鸾望着他问,“是哪家女郎,我派人去求证。”
宁少耘哪里交得出这个人来,只好装模作样推诿,“毕竟还没说定,人家姑娘脸皮薄,暂时不便相告。”
这种扯谎的手段,宜鸾见得多了,他一开口,她就知道真假。
“你不是还要压坛请神呢吗,胆敢春心荡漾,蒙蔽上天?”
现在想来,只要能逃过这一劫,放弃压坛的神圣使命也在所不惜了。
宁少耘横了心,左右查看一圈,见五步之内没有外人,便悄声对宜鸾道:“虽是童男子,不表示没有相好,待我破了童男之身……”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宜鸾就回身朝大门内喊起来:“姑母,表兄他说……”
宁少耘没想到她会来这招,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鬼见愁。慌乱之下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别别别……别声张!”
她的嗓音是被压下来了,但他过于大不敬。三公主那双狡黠的猫眼骨碌碌转了两圈,最后怔怔盯着他,直盯得他肝胆俱碎,毛骨悚然。
慌忙抽回手,他无措地说:“我行动赶不上脑子,殿下不会怪罪我吧?”
宜鸾擡起手擦了擦嘴,破天荒地没有生气,脉脉冲他一笑,“不怪罪,都是自己人。但你先前说的那些没用,我只知道太极观给你下了帖子,这就是表兄好人品的佐证。”一面拍了拍他的肩,“今日时候太晚,不能详谈,等后日上完了大课,我再与表兄短话长说,推心置腹一番。”
宁少耘几乎绝望了,看来她是真的不打算放过他了,悲伤之余惨然道:“倘或今年压坛请神的不是我呢?”
宜鸾原本要走了,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敢毁约,太极观的纯阳上人饶不了你。”
说完也不和他啰嗦,带上宫人,登车返回内城了。
翟车迎着落日渐渐去远,走进一片盛大的辉煌里。宁少耘怅然目送,只觉两眼发酸,心里空荡荡。
抱朴很不理解,“世子爷,长公主殿下看上您,这不是好事吗,至少您在华光殿的日子会好过一些。殿下出了名的护短,您成了她的麾下,往后就有享不完的福了。”
宁少耘扬了扬脖子,“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这点小恩小惠折腰!”
抱朴说:“长公主殿下长得这么好看,也不委屈世子爷。”
宁少耘想了想,“好看是好看,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江南女子,眉眼精致,温柔似水。”
这话要是被长公主听见,恐怕他又要倒霉了。审美这种东西,也会趋吉避凶的。长公主有活力,气色极好,一看就是个血脉旺盛的姑娘。这样的姑娘,做不来小鸟依人,世子哪里是她的对手。所以驸马再有面子,他也不想当,他就想找一个软绵绵的如花美眷,温柔乡里过一辈子。
抱朴挠了挠头皮,“事情棘手得很呢。”
宁少耘说:“可不是。”
脑子里胡乱一顿琢磨,忽然想出了个好办法,两眼发光地说:“我决定今年不去压坛请神了,不过太极观那边要交代,我可以给他们找个合适的人选顶替。”边说边扣住抱朴的肩膀头子一通摇晃,“我想到一个人,绝对万无一失,你猜是谁?”
抱朴头上的巾子都快被摇散了,晕头转向地问:“谁呀?”
宁少耘得意洋洋,“当朝太傅。”
抱朴觉得他可能是疯了,为了摆脱一个可怕的人,去招惹另一个更可怕的人吗?作为凌王府最得力的书童,他觉得有必要劝一劝自己的主子,“世子爷,那可是太傅啊,您不要命了?”
此刻的宁少耘却认为这个计策极其高明,“请神有那种门槛,我上哪儿给纯阳上人找童子去!太傅的师门不许他娶亲,太傅为人古板,肯定谨守师命。这砻城就算满城都是浪荡子,太傅也定是最后的清流。”说到高兴处一拍大腿,“嘿!明日我就去求他,看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他也不能见死不救。”
然后不知死活的世子爷,第二天果真跑进开阳门,求见太傅去了。
砻城宫阙的东南方,开辟出了一片很特殊的里坊,永和里。说是“里”,仍在宫城之内,南半部分是司空、太尉、太傅官署,北半部分则是巍巍殿阁。三公的官署,大多时候是作办公用的,司空与太尉在城内有私宅,只有太傅孑然一身,住在太傅官署内。
不知是不是错觉,现在的太傅府,与另两府有着莫名的差别,屋舍也有灵性,随主人的喜好,气韵发生微妙的改变。身在朝野心在方外的太傅,将这太傅官署住出了道骨仙风之感,还没走进府门,隐约嗅见一股乌木的甘冽香气,凡尘俗世的困扰,一卷一舒间就淡了。
今日之事,一定能够妥善解决。
宁少耘充满了信心,提袍登上台阶,门是虚掩着的,从半开的缝隙间朝里看,只看见宽袒的庭院,和院子正中间的一棵古槐。那古槐树养得极好,根系很发达,形态峥嵘地趴在地面上。虬曲的树干顶端,叶冠稠密如华盖。日光洒下来,零星射透枝叶,在地面洒下细碎的光斑。
太傅应该在吧!他正想伸手推门,缝隙间蓦然出现一张脸,年少清瘦,但常显怒容。那是太傅贴身的童子,十六七岁光景,有传说他是上清童子,游历人间时追随了太傅。总之太傅身边的一切都不同寻常,玄之又玄,令人常生敬畏之心。
宁少耘赔了笑脸,“午真小哥,我来求见老师。请问老师可在?”
前一刻还横眉怒目的脸,一瞬换上了和蔼的颜色,午真变脸的速度,比变天快多了。
虽然眉眼间半带戾气,但态度很和善。午真打开了门,含笑说:“太傅在府内,刚见过太尉大人,请世子随我来吧。”
宁少耘忙拱拱手,随他进了厅堂。不似别的显贵之家,最体面的东西都愿意摆在这个地方示人,太傅府的厅堂摆设简单,简直称得上寒素。正因为简单,显得无比空旷,走进来只需一眼,就能看个全貌。
太傅不在这里,宁少耘瞅瞅午真。午真目不斜视,不笑的时候,侧脸显得异常肃穆。
穿过厅堂,后门外是雕花游廊,顺着游廊往前,就是太傅读书打坐的禅房。
太傅接见学生,不像接见官员那么正式。午真把他引到门前,笃笃叩响了门扉,“主人,凌王世子求见。”
禀报上去了,宁少耘不由有些紧张,垫底的学生面见老师,无异于自投罗网。
心在胸膛里突突地跳动,屏息凝神听着,不知怎么半天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禅房的门才打开,太傅的目光甚至没在他脸上停留,转开身道:“怎么,世子悟出大智慧了?”
宁少耘不免惭愧,这个问题后来他就没有再想过,哪里来的大智慧,小聪明倒是有一点。
嘴角挂上了讨好的笑,他说:“学生天资驽钝,这辈子是做不成学问了。再说今日休沐,老师怎么还谈课上的事呢。”
他的不学无术,换来太傅凉凉的一瞥。太傅应该早就认可他的平庸了,“也对,我只要陛下成才。至于你们,日后是骏马还是骡马,看你们各自的造化。”
宁少耘讪讪摸了摸鼻子,就知道今日来,免不了几句教训。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能达成目的,做骡马他也认了。
所以太傅示意他坐,他还是站着,站到太傅的书案前,“老师,我今日冒昧登门,老师不问问我来做什么吗?”
太傅擡眼看他,那双清透的瞳仁,如他垂委在胸前的长发一样幽深。通常情况下,太傅不愿意和他们商讨学业以外的问题,他们有什么困扰来请教,也是自己如实地陈述,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太傅沉默的凝视,让宁少耘碰了一鼻子灰,终于老老实实跽坐下来,肃容道:“老师,学生遇见了一桩难事,昨日整整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兵不血刃的好办法。但这个办法,还需有人助我一臂之力,不知老师可愿意伸一把援手,助学生脱离苦海?”
说了半天,还是没有把事情说透彻。一个学生课业的好坏,完全可以从谈吐中窥见一斑。
“我与你交情很深吗?”太傅忽然发问。
宁少耘一怔,“纯纯的师生情。”
“那么你是如何有这胆量,要求我助你一臂之力的?”
太傅这人就是太清冷,太孤高,说话不留情面,让人进退两难。但换个立场想,他说的都是实在话,宁少耘自省一番,发现自己确实是太鲁莽了。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于是极力扮出哀求的姿态,半低着身子道:“老师,学生当真遇见生死攸关的大事了,乞求老师,救学生一命。就是……就是……学生今年应太极观之邀压坛请神,这事老师知道吗?”
太傅八风不动,“你不是已经连应三年了吗,怎么,今年很为难?”
宁少耘被回了个倒噎气,顿时尴尬不已,低头抠着手指嗫嚅:“也不是很为难,只是不想去罢了。可既然答应下来,现在退出,就得找个人顶替。老师,学生着实想不到谁能胜任,盘算了一圈,只有老师了。就算是救学生一命吧,请老师勉为其难,帮学生这一回。”
当然,世上没有平白让人帮忙的道理,他想出一个等价交换的好办法,“只要老师答应学生,学生一定为老师排忧解难。清河郡主是不是还在纠缠老师?老师发个话,学生豁出去了,即刻就带上几个人,找她好好理论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