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站点的小屋里,常胜收拾好带来的东西,随手翻阅着老孙留给自己的内保台账。每个驻站点的内保台账上都详细记载着车站管辖线路的状况以及车站周边村庄的情况,可别小看了这些东西,这都是第一手资料。
常胜将台账翻到狼窝铺村,账面上记载着村里的人员数量,紧跟着就是大骡子大马的数量。常胜笑了,这个老孙,怎么把人和牲口排一块儿了?继续往下看,村子里有百十户人家,还有一个在乡里注了册的小学。村支书叫王喜柱,名字倒是挺顺溜的,五十多岁,也属于年富力强的序列。村里几乎没什么外来人口,本来嘛,这地方的外来人口除了车站职工,就是自己这个警察了。
台账上关于停留列车货场的记录密密麻麻,让人看着头晕,制作的图表也很粗糙。常胜决定去现场看看,既然早晚要去,那就趁着天还没黑先去遛遛。
快到货场的时候,迎面来了五六个人,穿着皱巴巴的铁路制服,肩上扛着印着化肥字样的尼龙袋子。这几个人显然也看见了常胜,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扛着东西向前走。
也许是自己刚来驻站,人家还不认识。想到这儿,常胜冲前面打头的挥了挥手:“几位,忙着呢?”
对方显然没有思想准备,愣了一下,嘴里动了动,却没出声,只是朝常胜点了下头,就匆匆擦肩而过。
常胜纳闷儿,这儿的人都什么毛病,照面连个客气话也不会说。这么想着,就来到了货车跟前,虚掩的车厢门引起了他的注意。凑过去一看,铅封被剪断了,车厢里的货物散落一地。这是有人偷东西呀!他马上想到刚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几个人。几个蟊贼胆儿真不小,大白天的就敢来偷,最可气的是,见了警察居然还大摇大摆。这可是自己来的第一天,简直就是蔑视自己呀!
常胜的脾气上来了,老孙刚嘱咐的话成了耳旁风。他转身顺着来路追了下去。跑到站台上,迎面碰见骑着自行车的谢顶站长老贾。他伸手抓住自行车把:“站长,把你车借我用用。”
“你干吗去呀,我正满处找你呢,这边几个人准备给你接风洗尘,欢迎你来到咱狼窝铺车站……”
“先别欢迎了,咱家东西让人偷了。”说着话,常胜拽过自行车骑上就走。
身后老贾喊:“我说兄弟,你可小心着点儿呀!”
此时的常胜,与其说是职责所在,还不如说是被几个小偷激怒了。自行车在他脚底下蹬得稀里哗啦山响。刚追过一个山坡,就看见几个小子扛着袋子正一溜小跑呢。他运足了气大喊一声:“都给我站住,我是警察!”
没想到几个人一点儿反应没有,依旧跟没事人一样继续赶路。按说常胜不是个鲁莽汉子,也懂得逢强智取遇弱活擒的道理,没傻到自己一个人去追捕一帮人的地步。但是这次,他觉得有必要鲁莽一回。您想想看,来狼窝铺第一天就遇上这样的事,如果不先树威,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真要是第一炮打闷了,那他常胜不就真成一块棉花地了,谁都能捏一把。所以他得借这个机会打出名来,顺便给自己做做广告。
既然警告无效,咱就来真的。常胜猛力蹬着自行车朝离自己最近的人撞了过去,在即将撞到那人的后背时,他双手双脚一起发力,身子“腾”地就离开了车身。这个只有在惊险电影里才能看到的特技动作让几个小贼睁圆了眼睛。没容他们眨眼,自行车已经撞上一个家伙的后背,那小子哎呦一声,摆出一个前趴的造型。
落地的常胜没等站稳就朝前追,前面的一个小子慌得扔下肩上的袋子撒腿就跑,刚跑两步,让常胜一把抓住衣服后襟,顺势一扒拉,这小子就摔到路边的沟里去了。几秒钟的工夫趴下两个,剩下的人吓坏了,扔下肩上的袋子一哄而散,转眼就跑了个精光。
常胜从沟里把那小子提溜出来,再看身后,只剩下四仰八叉的自行车和一地的化肥袋子,其他人早跑没影了。常胜第一句话问的是:“你这铁路制服是从哪儿弄来的?”
那小子显然还没清醒过来:“至于的吗,我不就搬了袋化肥吗,你怎么往沟里推我……”
常胜差点儿气乐了:“你这是搬吗?你他妈这是偷!说,铁路制服怎么来的?”
“我在车站上捡的。”
“有这好事,满地扔衣服让你捡?”常胜手上加了把劲,“说,叫嘛名字?你们是哪儿的人?刚跑的那几个是谁?”
那小子一阵哭爹叫娘:“我……我叫赵广田,就是狼窝铺村的……大哥你轻点儿……”
常胜把手松开,指着一地的化肥袋子:“先给我把你们偷的东西码一块儿,快点儿!”
赵广田从地上爬起来,在常胜的监视下干活儿,嘴里不停嘀咕:“政府,我这是头一次来拿东西,跟他们几个人都不认识,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得了,我说的都是真话……”
常胜哼了一声:“就冲你说的这话,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鸟。以前进过局子吧?你瞧你一口一个政府喊得这个脆生劲儿,肯定进去过呀。还头一次拿东西?你管到铁路上偷东西叫拿,可见你是常来常往都偷成习惯了。”
赵广田苦着脸:“政府,您冤枉我呀……”
“别废话,抓紧干,把那自行车给我扶起来,那是找人借的。”常胜知道小偷的行规,如果被逮着了,保准红口白牙说自己是第一次,顺便赌咒发誓不认识任何同伙,坚持独立行窃保护组织的原则。只有这样,出来之后才能在圈子里继续混。所以,常胜也没打算细问,他还沉浸在刚才恶虎扑群羊的潇洒里呢。
化肥都归置成一垛,规规矩矩地码在道边,常胜正琢磨着如何把这些东西搬回车站,远处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抬眼望去,山路上开来一辆八成新的丰田小卡车。
想吃冰下雹子,运输工具来了。常胜警告赵广田不许动,双手叉腰站在路中央,这绝不是摆造型显威风,而是为了让司机看见他。小卡车越来越近,司机的轮廓也清晰了,原来是个女的。再仔细看,两边车帮上探出一溜小脑袋,冲着他指指点点。这车是干什么的,怎么装的都是小孩儿?
女司机也看见了常胜,很耐心地按了两下喇叭。这反倒给常胜提了醒,他索性叉开两腿,伸手向前,做了个停车的手势。
车停了。女司机推开车门的瞬间让常胜感到很是养眼,宽大的白色T恤配了条浅色的牛仔裤,T恤下摆处松松地打了个结,浑身上下就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他使劲眨眨眼,心想怪了,这倒霉地方还能出现造型如此时尚的女人。还没容他回过神来,女司机先说话了:“警察同志,想让我认识你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吧?”
常胜乐了:“我没想到司机是个女同志。我叫常胜,狼窝铺车站的驻站民警,您怎么称呼?”
女司机甩了甩齐肩的头发:“王冬雨,狼窝铺小学教务主任。”
“没想到还是个老师,这更好办了。”常胜回身指了指赵广田和化肥袋子,“这么多东西我弄不回去,想借你的车拉个脚,帮我送到前面的车站。”
王冬雨看一眼化肥袋,又瞥瞥蹲在地上的赵广田,点点头说:“没问题,警民互助嘛。你给多少钱?”
常胜一愣:“你怎么……还要钱呢?没看见警察办案吗?”
“一看你就是新来的。以前你们这里的老孙用我的车拉东西,都给报酬。”
常胜暗地里运了口气,心说今天出门也没看看黄历,遇上的不是小偷就是劫道的。他摸摸口袋,新换的警服,上下四个口袋竟然一分钱没有。看了眼蹲在地上的赵广田,踢了他一下:“哎,你有钱吗?”
赵广田差点儿没哭出来:“政府,我们出门谁身上还带着钱呀……”
常胜朝王冬雨摊开两手:“你看见了吧,我和这小子都没钱。不如这样,你先帮我把东西送回前面的车站,到了车站我再给你钱。”
“你给多少?”
一句话把常胜气得直吸溜凉气,但还不能发作,只好说:“二十块,行了吧?”
“凑合吧,二十就二十。可你也得帮我一个忙。能行,我就帮你送东西;不行,各走各的路。”看见常胜无奈点头,王冬雨继续说,“帮你送完东西,你得和我一块儿把这些学生挨个儿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