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从人事部办公室出来,南樯顺便打探到了余老太太已经回尼斯度假的消息,心中分外失落。
就算工作表现出色,也获得了老太太的青睐,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对于有钱有闲的余老太太来说,自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工作人员,一段度假时光就足以将她代替,而杜立远的心怀芥蒂,让她接近余思危的途径又少一个。
以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是多么容易的事啊!只需要一个电话一个短信,谁都会卖她面子。就连高高在上的余思危,也是她气劲上来了可以捶上几拳的发泄对象。
可现在,她已经不是云端的公主,而是沼泽地里的平民,就连想见余思危一面都毫无门路。
余老太太这条路走不通,还能怎么办?
她甚至开始思考去南创大楼应聘做保洁的可能性了。
思量之间,她走出圣心大门准备去超市买日用品,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浑身紧绷转过脸去,正对上一张青春洋溢的笑脸。
“哇哦,可算找到你了。”
余念祖看着眼前面带惊恐的女孩,笑得容光焕发,连傍晚黯淡的天色也亮了三分。
容子瑜拿了堂哥两百万,到现在也还没理出个头绪,搜集反馈的信息都和监控录像里的人对不上。堂哥脸色难看极了,还是余念祖另辟蹊径,想起自己闻出女孩用的香水是“复仇”。
这款香水隶属一个古老的欧洲私人企业,有几百年历史,是余家人的爱用品牌,国内还没有正式引进,更没有做任何推广,目前只在s市一个极隐蔽的会所里有小批量代理试卖,知道的人不多,算是小众产品。而非常巧的是,会所的拥有人就是谢苏菲女士,她已经拿下了香水的中国区品牌代理。于是余念祖轻而易举要到了这只香水的售卖记录。
更幸运的是,柜台经理对南樯还有印象,因为当时她不仅买了一只“复仇”,还买了许多该品牌其他系列的香氛,显得十分熟悉与了解,就像一个常客那样。
“没遇到过这么年轻就买这款香水的姑娘。我告诉她,如果自用,‘复仇’可能太过成熟,不符合她的年龄与气质,我也给她推荐了其他少女香系列。“柜台经理边回忆边说,“但是她的态度非常坚决,说就要这一款。”
“你能确定她是自用吗?”余念祖问柜台经理。
“大概率吧,至少不是公用。”柜台经理笑了,朝他递过来一张发票底单,“您看,她要求将购买的所有香氛都开具发票,擡头是一家私立疗养院,唯独‘复仇’这款香水没有在发票上,并且支付的时候也是用的另外一张银行卡。我猜测她自用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于是凭借着这张发票,余念祖找到了圣心疗养院,打算在这里碰碰运气。
命运一如既往的给这位天之骄子开了快车道,在大门口等了大约三十分钟后,他看到了那个让美术馆人仰马翻的姑娘。
适中的个子,白净苗条,中长发拢至脑后,松松挽成一个低马尾,额头光洁饱满,发际线匀称漂亮。一如既往的清秀灵动,就像他初见她那样。
“你想干嘛?”
南樯瞪大眼看着面前的男孩,对方脸上热情洋溢的笑让她分外警惕。
“我一不学英语,二不想买房,三也没有健身需求,谢谢了。”
她边说边捂住自己的帆布包,提防随时可能偷偷溜上来的其他人。
余念祖一愣,他不明白为女孩儿什么会连珠炮弹说上一堆,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你不记得我了吗?是我呀!”他用手指指自己高挺的鼻子,这张帅气的脸向来是他的通行证。
“……你是?”南樯偏起头看他,努力在回忆里搜刮这张脸。
“美术馆!我们在那儿一起看了一幅画!”余念祖有点儿泄气,看来自己的脸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畅通无阻,“《天长地久》,你还记得我吗?”
“哦,是你啊!”南樯终于想起来,原来是那个在美术馆里不太礼貌的男孩。“您有什么事吗?实在不巧,我刚好有着急的事要办。”她的态度顿时变得客气而疏离,显然并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
余念祖对她明显生分的态度有些意外,他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着急把他往外推的姑娘,以往都只有他赶别人走的份儿。其他姑娘如果能和他多说上几句话,简直能高兴好半天。
——肯定是因为她还不知道我是谁,等她知道我是谁,她的态度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余念祖心里想着。
“我就是想问问你的名字。”他难得好脾气的回答着,“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南樯愣了一下,没说话,只是从头到尾把他仔细打量了一遍。
虽然没有硕大的logo加持,但她已经认出来男孩儿身上所有的单品都来自赫赫有名的一线牌子,脚上那双鞋也是价格不菲的周年限量版,富二代的概率极大。
“您是有什么事要打听吗?或者说,您和朋友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南樯眨了眨眼睛,问道。
如今她早已过了少女爱做梦的年纪,在看过许多纠葛风云后,她明白单纯以自己如今的相貌和背景,走在大马路上被家世良好的富二代搭讪并且认真发展的可能性无线趋近于0。
余念祖被她小松鼠一样机警的防备心逗得几乎要笑起来。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他举起双手,垂下头看她,“如果冒犯了你,我觉得很抱歉。”
“不瞒你说,之前我在美术馆见过你后,听了你的话,去看了那副画的背面,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他开始说实话,“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背后还写着字的的?”
“啊,那个。”南樯松了一口气,“我眼神比较好,在路上看到过工人搬画,当时正好是背面对着,所以就瞄到了。”
“只是一个巧合。”她毫不在意的耸耸肩膀。
余念祖嗯了一声,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但是有人不这么认为。”他摇了摇头,显得有些为难,“我堂哥坚持认为你知道些别的东西,他不相信巧合,所以他一直在找你。”
“堂哥?请问您的堂哥是?”南樯不动声色问了一句。
“啊,是那副画现在的主人。”余念祖回答道,“《天长地久》一直是由他收藏着的。”
吱呀,南樯隐约在脑海听到了上帝为她打开了另一扇门的声音。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看了看对方的年纪,心中已大概猜到对方的真实身份。
她自然是知道余念祖这么个人的,余家子孙众多,大多是人中龙凤,余思危的小叔当年更是娶了马来西亚橡胶大王的女儿,年过四十才生下一个宝贝儿子,也是余家最小的孙子,那孩子名叫余念祖,英文名att,寓意是上帝的赠礼。当年她和余思危结婚的时候,att还是小学生,曾经上过他们婚礼的花童名单,因为年纪偏大最后被剔除了,后来婚礼举行当天他又去了亚马逊雨林参加童子军营,南蔷曾经看过大家族合影,印象中的余念祖个又黑又胖的憨厚孩子。没想到,当年那个小黑胖子一下子长得这么大了。
“既然是您的堂哥怀疑,怎么今天不是他自己来找我?”
南樯看他一眼,心中已经有了思量,莞尔一笑。
“他太忙了,他是……一个生意人。”余念祖挠了挠头发,大概在思考用什么职业形容比较好,“我反正是回来玩的,闲着也是闲着,就帮帮他。”
南樯点点头,有些遗憾的表示:“可惜我不能当面跟他解释,麻烦您回去带个话吧,就说一切只是巧合,我一个疗养院的普通员工,怎么会知道你们大生意人的那些事情?”
余念祖听着觉得好像很有道理,他也不觉得一个底层小姑娘能有什么阴谋诡计。
“要是您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南樯轻声说了一句,转身做势离开。
费老大劲找到了人,话都还没说上几句,小姑娘忽然说要走,余思危赶紧伸手去拉她,颇为不甘的追问一句:“你很着急吗?有什么事要办?”
以前和女生相处的时候,还从来没人先于他主动走的,这姑娘真是有点刺伤他自尊心了。
南樯抿嘴一笑,偏头道:“现在是饭点呀,我要赶着去吃饭。”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这里已经咕咕叫了。”
她做这一切动作都显得非常自然,并不像余念祖之前遇到的那些模特,她们永远只吃鸡胸肉和沙拉,喝着综合果蔬汁,谈论的话题也是健身和瑜伽,好像不会饿的仙女。
“刚好,我请你吃饭吧!”余念祖笑眯眯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也饿了。”
南樯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却没有任何动作。
“谢谢,还是不用了吧。”她客气的小声说了句。
余念祖又是一愣,还从来没有女生拒绝过他发出的吃饭邀请。
“为什么不用?”他几乎有点死皮赖脸了,“吃个饭怎么了?我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感谢一下你。”他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着急把他往外推的姑娘。
“可……我并不认识你。”南樯皱了皱眉,轻言细语。
余念祖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小姑娘一直防着自己呢!
于是他赶紧掏出自己的钱包,从里面取出自己的驾照递给她:“你看,这是我的证件。”他显得非常诚恳,“我没有身份证,也没带护照,这是唯一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了。”
他还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证件会有如此用途的一天,心中颇有些哭笑不得。
南樯淡淡扫了那张驾照一眼,上面的名字果然是attyu
“您姓余啊。”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温和了些,似乎放下了芥蒂,“余先生想吃什么呢?不如我请你吧!”
终于获得认可,余念祖感觉如释重负,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好说好说,叫我att吧,吃什么都行。”
南樯带着余念祖去了一家吃当地菜的老字号酒楼里,几番寒暄下来,她得知余念祖此次回国还带着体验中华风情的寻根目的。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确实值得好好探寻。”南樯给他倒了一杯茶,“就像这普洱,越陈越香。”
服务员恰如其分端上一碟茶饼,余念祖好奇研究了一会儿,转头问南樯:“这上面写的什么啊?”
南樯回头一看,上面是一个篆体的“棋”字。
“是小篆的‘棋’字,估计下面还有其他点心,分别写着‘琴‘’棋‘’书‘’画’呢’!”’她微微一笑,姿态婉约。
“小篆,那是什么?还有大篆吗?”余念祖听她这么说,不由得有些好奇。
“有啊,有小篆,也有大篆,中国古代有很多字体的,书法是中华文化里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南樯指指墙壁上的各种字画,“行书、楷书、篆书、隶书……每一种都非常优美。”
“可惜随着电子产品的普及,现在愿意动笔写字的人太少了。”她白净的脸色透着一点惋惜,“老祖宗的文化在年轻人里已经不流行了。”
“那你会写书法吗?”余念祖见她如此感慨,忍不住问了一句。
南樯没直接答话,只是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笔记簿,摊开放到余念祖面前。
“偶尔还是会写一些的,这是我的爱好,能够平复心情。”她轻描淡写道。
“哇!”余念祖低呼出声,虽然笔记本上面写的东西让他看得云里雾里,但这不影响他觉得南樯特别——不是那些整天谈论奢侈品和买买买的姑娘,而是一个会传统书法,了解中国古典文化的年轻女孩!
确实是挺有趣的。
“请问大书法家,你是怎么拿到美术馆邀请函的呢?”
经过漫长的铺垫,余念祖终于切入进入了正题。
“就是从疗养院里拿的呀。”南樯温柔笑着,不疾不徐,“美术馆有给我们疗养院送五张邀请函。”
“是吗?”余念祖有些吃惊,“可是我们问圣心的时候,圣心这边回复说邀请函一张都没有少啊!我还看过五张邀请函并排放在一起的照片!”
南樯挑高了眉毛。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恐怕有人在这里面动了手脚了。
“是不是搞错了?是圣心哪个部门回复的呢?”她不动声色问了一句。
“好像是综合部。”余念祖想了想,“我之前从来没见过叫‘综合部’的部门,还挺奇怪的,叫这个名字的部门到底要些干什么,还是什么都干?”
电光火石间,南樯已经明白了,这恐怕是顾胜男和她手下的又一次的玩忽职守。她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可以有两个选择——直接揭穿,或者帮忙掩饰过去。
问题是,为什么要帮忙掩饰呢?
“哦——”
所以她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语气词。
哦字的尾音分了三层,每一层都恰到好处的敲在了对方紧绷的神经上。
“怎么?这个部门很不靠谱?”余念祖马上从她的微表情中察觉到了异样。
“我可没这么说,咱们还是吃饭吧。”
南樯气定神闲一笑,显然不愿多谈。
余念祖应声夹了一筷子菜,心中却想着,看来这个综合部一定有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