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术馆回家的路上,南樯收到了许久没联系的周容的消息。
周容在微信里说,他们在南樯走后不久就找到了接替她的租客,如今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现在想把当初她多付的那一个月房租还给她。南樯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推辞,给出去的钱哪有收回来的道理,然而周容在微信里态度坚决,于是她想了想,索性约了周容见面吃晚饭。
“哇,你变漂亮好多啊。”
餐厅里,刚一见面周容就表现出毫不犹豫赤裸裸的赞美。
南樯忍俊不禁:“有那么夸张嘛,谢谢啦。”
“我说真的!以前你也漂亮,但今天看感觉不一样了。”周容偏头看她,“我知道了,你穿得像个走在巴黎街头的富家小姐!”
南樯被她逗得捂嘴笑起来。
“巴黎的富家小姐才不穿这样呢。”她把渔夫帽摘下来。
“你咋知道,你见过啊?”周容调皮怼她。
南樯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就是,我怎么知道?这不跟着你胡说八道嘛。”她柔柔的笑。
周容也笑了,眉眼弯弯,一张本来五官并不出众的圆脸,因为这朝气的笑容而变得可爱。
“哎,要不咱们攒钱去法国旅游吧!”她打开手机开始翻朋友圈,“我有个女上司刚从巴黎回来,那儿可漂亮了,埃菲尔铁塔每天还有灯光秀,你等啊我给你看视频……”
虽然分别数月,然而周容依然是原来那样自来熟的热络样子,丝毫没有什么变化。
南樯看着她,觉得在世界她的叽叽喳喳中有了些许烟火气,不再灰暗冰冷。
“咱们俩去算什么啊,你应该找个男朋友一起去。”她温柔看着周容,“那儿适合情侣度假。”
周容正在划屏幕的手顿住了,她的脸上有了一点羞赧的红晕。
南樯顿时反应过来:“该不会已经有了?”
周容咬着下唇,想笑又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是小何。”她似乎是迫不及待的说出这句。
南樯一怔,随机放下心来:“好啊,当初我就觉得小伙子不错,挺靠谱的。”
小周听见南樯的肯定与祝福,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恩,我也觉得,他挺踏实的,也有在计划我们的未来。”周容喝着玻璃杯里的果汁,对男友的炫耀之情随着女伴的肯定滔滔不绝流露出来。
“我们说好了,等现在这房子租约到了以后,就去换地铁站边的一室一厅整租。他现在在公司里做的还可以,考核都是优秀,年底应该会升职加薪,没准还能分点期权股票。我们想着,等股票变现后凑些钱买个小公寓,然后结婚。”
“小何爸爸说会给他十万块做买车的首付,我们最近正在看车,好几个牌子和银行合作有两年无息贷款呢!”她边说边笑,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比我想的选择余地多很多!”
南樯看着周容满是红晕的脸,有些怔忡。
只是一套小小的公寓,还有一辆需要分期付款的车,已经让这个女孩那么的生机勃勃充满希望。小何一定很庆幸,自己的女朋友如此的容易快乐和满足。
耳边忽然响起和余思危吵架时,对方声嘶力竭的怒吼:“你到底要什么?你到底要什么?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说不快乐?!”
“哎呀,我忘了,你现在都是院长助理啦,跟你说这些是不是挺可笑的?”周容看着南蔷有些怔忡的脸,忍不住吐槽自己,“你现在应该收入很高,见的也都是些大人物吧?凭你的条件,以后应该都不需要操心车啊房的,直接住老公买给你的大别墅和奔驰车好了!”
最后一句是三分艳羡,三分调侃,三分真心祝愿,奔驰已经是她所能想到最好的车。
南樯笑着摇摇头。
周容让她想到了好多年前的自己,那个居住在老砖房里的小姑娘,当年她的世界里最奢侈的愿望也只是一件专柜里千元出头的蓬蓬纱连衣裙,它挂在那里,好像一个少女美丽洁白的梦,可是她没有勇气对一个人养家的妈妈开口,她没有资格做属于公主的梦。
后来她突然有钱了,父亲给了她很多的零花钱,还给她配了开着奔驰车的司机,于是她让司机载着她再去了那个百货大楼。
裙子还挂在原地,并且因为临近换季开始打折,她站在那儿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买下,只是在车上捏着钱伤伤心心哭了一场。
妈妈看不见她穿这条裙子了,以后的她可能也再也不会幸福了,年幼的她心里想。
——还好,现在总有人是幸福的。
看着周容普通却充满生机的脸,南樯在心底轻叹着。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周容说完了自己,忍不住也准备八卦一下南樯。
“你在新公司过得好吗?”她问道,“你们那儿是不是管得特别严啊?”
“怎么这么说?”南樯不紧不慢抿了一口饮料。
“你不知道吗?你们公司专门有人打电话来调查你呢!”周容瞪大眼睛,“说是要做你的入职背景调查,问了我好多关于你的问题。”
南樯原本轻快的动作凝固了,她微微瞪大了眼睛。
“是吗?都问了些什么?”她不懂声色道。
“就是一些习惯性格之类的吧,倒也不复杂。”周容回答道,“我本来不想理的,但他们态度挺好,说就在附近办事,还特地上门了,一进门就送了超大的进口水果篮,又出示了工作证,我听说好的企业都有背景调查的,所以就把我知道的回答了。”
“我用人格担保啊!全部都是好话!”她瞧着南樯的脸色不大好看,马上补充了一句,“我都说你聪明貌美心地善良为人正直待人有礼做事仔细工作谨慎……”
南樯微微一笑,有些虚浮。
——余思危动手了?他果然还是老样子,雷厉风行,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那个,我做的那个调查是不是给你填麻烦了呀?
周容看着南樯骤然变白的脸,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没有的事,那是入职的正常流程。”南樯摇头,用谎言安慰着眼前忐忑的小姑娘。
“不过,我倒是想请你帮一个忙。”她朝周容柔柔笑着,如沐春风。
一天以后,容氏美术馆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比想象中要差,不少宾客把邀请函转手送给他人,因此大约有几百个受邀人的名单和来访者的镜头对不上。于是余思危又下了命令,让容子瑜的团队务必要一一电话和受邀人核对,确认邀请函的下落和当天出席的到访者到底是谁。
容子瑜心中颇有一股老娘到底招谁惹谁了的愤懑感,但对着余思危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得让自己的团队放下手头工作,开始执行这莫名其妙的侦探计划。虽说她早知道有钱人的钱难赚,但没想到就连借幅画也能出幺蛾子,真是富豪的钱难挣,屎也不好吃。然而该捞一把的还是要捞的,她永远擅长从困境中发掘利益,既然这次帮了余思危那么大的忙,最起码也要捞点儿银子过来花花,于是她想了想,拿起了电话。
余念祖看着手机上的信息,笑了,转头去看办公桌后的余思危。
“大哥,容子瑜说要一百万经费用作对打扰美术馆贵宾的补偿计划。”
一百万虽说不是大数字,但名单上总共不到三百的宾客需要回访,他算了算,人均要配上三千多元礼物,打个电话就要送个几千元的礼物,那个容子瑜当这里是金矿呢?还是她趁机是想要中饱私囊?
“给她两百万。”余思危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眼皮都不擡一下。
“你说什么呢?大哥!”余念祖从沙发上跳起来,“她只要了一百万!”
在他心中大哥是个厉害的生意人,从不做亏本买卖,这个容子瑜目的太明显了,他不信大哥看不出来。
“哪儿有不吃草的马。”余思危脸色波澜不惊,语气依旧淡漠,“加钱让她办快些,三天之内务必给我结果。”
余念祖哑口无言,没想到大哥对那个女孩的身份好奇到这种程度,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他隐隐觉得,事情好像有些脱轨了。
余念祖开始重新打量起办公桌后那个挺拔的身影。
——即使是在如此繁忙的工作中,余思危也永远保持着背脊笔直的坐姿,仿佛他从小到大的形象一样无懈可击。他英俊的相貌遗传自颠倒众生的母亲,高贵冷漠的气质来自父系血统,至于超强的自我驱动力以及自制力,不知道是天生还是遗传呢?
以前他曾经非常羡慕大哥,因为他是整个家族中最优秀的孩子。然而母亲谢苏菲却在私下告诉他,其实大哥很可怜,她不希望余念祖成为大哥那样的人。
“一个从小就非常懂事的孩子,要不是有言传身教极其厉害的父母,要不就是从小经历了很多磨难,是生活与危机逼着他懂事。”谢苏菲女士曾如此说过。
而他的这位堂哥,毫无疑问是后者。
虽说贵为余家长孙,余思危的童年经历却并不顺风顺水。他的母亲出身舞女,不被家族认可,拿着的巨额分手费远走高飞杳无音信,父亲又很快找了新的情人,两人在外鬼混时被意外撞死,死无全尸。爹不疼,娘不爱,大哥自小是被爷爷奶奶亲自抚养长大的,虽说是唯一被获准在余家祖宅长期居住的子孙,看起来荣耀非凡,然而在余念祖看来,祖宅除了威严宽敞以外,只剩下了阴暗寒冷和无尽的孤独。大哥的童年里只有严厉的老人和不可一世的姑姑,没有父母无限的温柔和呵护,所以他才会一直这么努力——努力学习,努力发展事业。毕竟爷爷还有其他的孩子,还有许多的孙子孙女,总有一天他老人家的感情和财富都会被瓜分殆尽,而届时大哥既没有父亲撑腰,也没有母亲关怀,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他必须证明自己是最优秀的,才能够获得父辈肯定,在家族中站稳脚跟。
总某些角度来说,他也算是个可怜人。
“att,你不需要像大哥那样努力也会有人爱你的,至少妈妈会很爱你。外公外婆也给你留了一笔钱,以后你不需要那么辛苦也可以过得很好。”
余念祖还记得谢苏菲女士当时对说这话的神情,温柔而宁静,眼睛里仿佛有湖水在流动。
——是啊,那样的人生太苦了,我宁愿不要像大哥。
他在心里喃喃自语着。
容子瑜没想到余思危竟然如此大方,做事的态度自然积极许多,不一会儿便把回访电话的内容安排得服服帖帖,也很快将任务分发了下去,当然,她也从这笔钱里拨了小小的一笔用作团队激励奖金,规定了回访效果最好的人可以获得五千元的现金奖励,虽然这点儿钱连她买个包的额度都不够,但足以让几个小姑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圣心疗养院综合部是第一批接到电话的。
作为南创的下属公司,负责重要客户接待的综合部也收到了容氏美术馆的开幕式邀请函,总共五份,都还压在箱子里没有送出去,顾胜男命令刘平负责清点,然而刘平点来点去,发现手头只有四个信封,另外一封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好像是杜院长过来拿了一封。”一个同事在旁边插话,“要去问问院长拿给谁了吗?”
“怎么可能?这不吃饱了撑的嘛!”刘平翻了个白眼,“院长人在美国,谁会打越洋电话去问他这种小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综合部的人都知道朱能和杜立远关系微妙,所以还是少招惹院长为妙。
“那怎么办呢?如实告诉美术馆那边吗?”同事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告诉美术馆那边,说五封都在,一份都没送出去呗。”刘平气定神闲说着,似乎已经处理过许多类似的事情,“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到底送没送呢?难道她还要派人来查?”
同事按照吩咐把确认结果反馈过去,很快面有难色的回来了。
“美术馆那边让把邀请函摆成一排拍个照发过去,说是要给集团大老板过目。”
正在喝茶的刘平差点儿就呛了一口。
容子瑜到底是从金字塔底层爬上来的女人,对这些地方可能会有的门道心中一清二楚,她早就防了一手。既然拿人钱财,办事自然也要圆满漂亮,不然怎么能实现阶级跨越?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她还是小看了现在的人和技术。
“咱们不是有美工吗?做网站的美术组,来来来,拍张照送去给美工ps一下,多p一封出来。“刘平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记得图片压缩得小一点,模糊一些,放邮件正文里肯定看不出来。”
同事有些瞠目结舌,然而也还是没有反驳,乖乖去办了。
她们都没觉得在这件事上撒谎会有多大的后果,不过是又一次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粉饰太平罢了。
雪崩前夜,每一片雪花都会觉得岁月静好,祸是不可能殃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