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姐和老庄一夜未眠,战战兢兢在大厅里候着着,不知道姑爷什么时候会下来,也担心姑爷临时会有吩咐。他们都清楚这位新主人的脾气——从来不给别人二次机会。
这次余思危呆的时间比他们想得要久,直到清晨太阳升起,他才从楼梯上走下来。
“先生用早餐吗?”关姐看着满脸疲惫的余思危,斗胆上去问了一句,“我做了白粥。”
余思危擡起手看了看手表,声音暗哑:“不必,我这就回去。”
他今天还五个会议。
关姐松了口气,转身打算将饭桌上布好的小菜收回去。刚端起一碟青椒松花蛋,只听身后传来先生的声音:“你做了酱萝卜?”
关姐转头看向男主人,忐忑点了点头。
前几天她买了一些新鲜萝卜,就顺便腌制了些酱萝卜,这是她的拿手小菜,也是小姐每每食欲消退时的最爱,只要有这碟酸甜开胃的酱萝卜,小姐无论如何也能吃得下一碗白米饭。
说起小姐,她心中不由得一酸,唉,那么如花似玉的人,说没有就没有了。
“我吃点吧。”余思危的主意说变就变,关姐和老庄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关姐和老庄对视一眼,赶紧手脚麻利的奔去厨房盛粥拿碗筷。
余思危端起白粥喝了一口,然后夹起了一块酱萝卜放进嘴里。
酸,太酸了。
他忍不住皱起眉。
关姐被他这表情吓得心中咯噔一声,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这酱萝卜可是她在南家多年来安身立命之本啊!如果被余先生嫌弃,估计她也要被扫地出门了。
还好一旁的老庄扶了她一把,让她颤抖着没坐下去。
出乎关姐意料之外的,余思危把那块酱萝卜吞下去了。
然后又夹了一块。
依然被酸得皱眉。
这下关姐是真的看不懂了,姑爷不爱吃酸,她是知道的,以前小姐带姑爷回大宅,她点这道酱萝卜,姑爷从来都不碰。小姐爱吃浓油重彩的中餐,姑爷口味清淡,爱吃西餐,偶尔吃点杂粮饭。她曾觉得在饮食口味上小姐和姑爷实在是南辕北辙,不过人家有钱,一切都不是问题。家里西厨和中厨随时候着,哪怕两个人吃饭也能变出一大桌来。
关姐心里清楚,姑爷对小姐那些市井爱好属于许可但是绝对不碰的尊重,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姑爷今天突然开始要尝试酱萝卜了?
直到吃完了整整一碟酱萝卜,余思危终于放下了筷子。
“手艺不错,以后不要生疏了。”
他擦拭着唇边的酱汁,脸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关姐战战兢兢答到:“好的,好的。”
同时和老庄交换了个眼色——敢情这是还让她继续做酱萝卜呐?
“看好小姐的房间,任何人都不许进去。”
余思危站起身的时候吩咐了一句,这次是给老庄的。
“如果有什么异常,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老庄忙不叠点头。
余思危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黑包,转身走出大门,高挑的身影融入清晨蒙蒙的雾霭中。
留下关姐和老庄面面相觑。
宋秘书和司机早已等候在南家大宅门口,他们今天要送老板去开发区参加政府会议。
余思危刚一上车,宋秘就迫不及待张口道:“余总,香港那边来消息了。”
余思危不置可否,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起来。
宋秘书看他这样子,心里顿时明白:恐怕老板昨晚早已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每次收到香港那个固定账号发来的消息,向来不茍言笑的老板情绪都会有很大波动,时而喜悦,时而焦虑,这份心情甚至能一连影响老板几天。宋秘书虽然不知道消息的具体内容,但他心里明白,一定是对老板非常重要的事情。昨天的那条消息绝对触动了老板的神经,不然他不会连夜将车开回老宅。
到底是什么事呢?如此神秘,宋秘书心里也很是好奇。
他转头看着身后屏息休息的老板,再看他眼眶下那一圈乌青,不由得对自己摇了摇头。
——好秘书,还是只知道老板希望你知道的事情。
这天上班的时候,南樯意外收到了顾胜男的邀请,让她替自己去经济开发区酒店见一个客户。
“平姐不去吗?”南樯看着手里的邀请函,轻声发问。
“她孩子生病了,今天在家照顾小孩。”顾胜男一脸轻描淡写,“我下午要陪朱总开会,走不开。那个客户是我们的供应商,东山公司的副总,为了合同从外地赶过来的,你去一趟把合同送过去就行。”
南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到了酒店,正是下午阳光明媚时分,南樯特意选了餐厅里一个露天的座位约客户面谈。
客人很快从房间里下来,他自称刘总,是位肥头大耳的中年商人,体重起码一百八十斤。两人寒暄几句,南樯把合同送到他跟前打算告辞。
“哎,急什么。”没想到刘总一把抓住她白净的手,“小南是吧,留下来吃顿饭?”
电光火石间,南樯已经明白为什么顾胜男要推自己出来了。
她看着对方笑眯眯的色胚样子,心中亮如明镜。
“刘总,我还有事儿呢,就不耽误您了。”她装作去拿包,右手悄然从对方的猪爪中挣脱出来。
然而她低估了这位刘总的脸皮厚度。
“都快下班了,你还有什么事儿啊?”刘总不依不饶说着,再一次伸手去抓她的包,“你们顾经理都说了,给我专门安排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接待,你就这么走了啊?你就是这么接待的啊?”
“顾经理只让我给您送合同。”南樯按捺住自己的愤怒与惊慌,努力保持镇定,“现在合同已经放在您面前了。”
“送合同?”刘总从黄牙中呲出一声,“送合同让快递跑一趟就行了,要你大老远来干什么?这饭要是不吃,合同还签不签了?”
南蔷面无表情看着他:“您签不签,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刘总哼的一声,从肚子里翻出一个臭气熏天的嗝,“小姑娘,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知不知道这合同价值多少钱?陪我吃顿饭,这单合同百分之十的提成我可以都给你!”
南樯几乎要被气笑了,她依然保持着礼貌和客气:“刘总,何必强人所难。”
一墙之隔的酒店餐厅包间里,有人正坐在窗户观望那对正在拉扯的男女。
餐厅的落地窗是整块的高档防窥视玻璃,坐在里面的人可以将窗外风光一览无遗,而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人半根头发丝。从包房的角度,刚好能清楚看见南樯和刘总的侧面,再加上话的声音也都能听得很清。
“揾食艰难。”
宋秘书看着前方的争执,不由得叹了一句家乡话。同为打工者,他从心底里同情那个白净的年轻姑娘。
“没有资源,任何世道都这样。”余思危也在看着这一切,却并没有什么情绪,““东山国际的小舅子,姓刘,没什么本事,混吃混喝,被他姐夫踹出来负责个印刷公司,也只有在小姑娘面前才能虚张声势,耀武扬威。””
他们宴请的人这会儿正堵在路上,要晚半小时才到,所以两人难得有空顺便看这一出戏。
宋秘书点点头,边看边悄悄观察老板的情绪,那句“您看要不要上去帮忙?”到底是没敢说出来,正义感虽然重要,但是老板的态度更重要。
更何况,跟了老板这么多年,那些前一秒还百般推辞,后一秒就见钱眼开的女人他也见得多了。有条捷径在前面搁着,眼前姑娘不知道会不会也突然变脸呢?
“什么叫强人所难?”
刘总看南樯态度还算温和,更加得寸进尺,一张肥脸探了过来:“你自己算算,你一个月工资多钱?有没有一万块?这笔合同提成够你不吃不喝工作两年了,要是后面咱们合作愉快的话……嘿嘿……我还挺喜欢你的,要不,送你套别墅玩玩?”他意有所指的淫笑起来。
南樯看着他没羞没躁的表演,怒气已经蒸腾到了顶点。
然后,转瞬即逝。
“刘总是吧?”她坐下来,冲着对面的猪头微笑,“好,我相信,您真的是我见过最慷慨的人了。”
“您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为免空口无凭,还麻烦您先表示诚意。”她打开自己的包,取出牛皮纸笔记本和一只笔,哗哗写下一串数字,然后把纸张撕下递了过去。
“这啥玩意儿?”刘总看着眼前这串数字,莫名其妙。
“我的银行账户。”南樯看着他,一脸严肃,“您不是说要给我百分之十的合同提成吗?好,请您现在就打进来。我的手机有银行动账短信通知功能,收到钱了我就跟您去吃饭,吃什么我请,您随便选。”
“你、你……”刘总定睛一看那串数字,好像还真是银行账户号码!
“后面还有什么要求,您说,反正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南樯望着对面人,侃侃而谈,”对了,刚才在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一个楼盘叫天鹅湖观邸,我觉得那儿的别墅就挺不错,最小户型600平方米起,还赠送前后300平的花园,相当于六六折,您看要不也去付个定金?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刚好带了身份证。”她说着就去摸自己的包,作势要去取证件。
“……你、你这个疯婆娘!”刘总被气得腮帮子都开始哆嗦,肥肉均匀颤抖,“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给你买?“
“我是小南啊,您刚才不是知道了吗?”南樯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您不是说喜欢我吗?喜欢这东西不值钱的,房子才值钱。”
“傻逼!”刘总顿时恼羞成怒,“你以为自己是金子做的?回去撒泡尿照照镜子!嘛玩意儿!”
在骂骂咧咧中,他怒发冲了谢顶的冠,拂袖而去。
南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
还好,没忘记拿合同。
她瞟一眼桌面,眉毛略略挑高。
餐厅包间里,宋秘书看着眼前这幕反转,瞠目结舌。
“这小姑娘还挺厉害……”他忍不住私下底嘟哝一句。
回头再看老板,却见他盯着那小姑娘表情严肃,眼神幽远,不知道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余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晚了!”
包间的门应声推开,他们约的贵客终于到了。
宋秘书立刻转身接待,脸上挂满职业和煦的笑。余思危也回转身和客人握手寒暄,姿态潇洒。
几番招呼下来,待客人落座,宋秘书转头朝窗外再看了一眼。
茶座上空空如也,佳人早已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