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猫忽然从几棵树之间窜了出来,在他们俩之间无所顾忌地踱来踱去。
低声“喵喵”的猫忽然伸出肉乎乎的前爪,按住了一只在灯下奔跑的小虫子。
方嘉嘉说了那句话后,两个人都开始沉默,注视着对方。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僵了:你要是敢拒绝,我明天就说自己喝醉了,不记得今晚发生过什么。
向峻宇被她那句话弄得有些茫然,“你喝多了。”
行,在心里垒好的台阶也被他一句话砸碎了。
方嘉嘉无话可说地挠了挠额角,“你回去吧。”她转身往云树间所在的方向走,觉得脑子有点沉,但是步子却有点飘。
感觉方圆五里的空气中都充斥着尴尬,她很想走得再快一点,扑进一个只剩下自己的空间里,好好拧干那些在全身奔流的羞耻感。
到了云树间门口,她刷完卡,推开门,整个人忽然被背后的人揽腰抱了起来。双脚离地的瞬间她差点尖叫出声,还未张开嘴就被向峻宇及时倾上去的唇堵住了。
关上了门,方嘉嘉眼里的惊恐还未散去,感觉自己的意识和身体都有些漂浮。
她有些慌张地从他怀里蹦落在地,本来就轻飘飘的双脚落地时一软,为了站稳,她在即将给他跪下的瞬间,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腰。
这个时刻,让她感到庆幸的是,房间的灯还没开,向峻宇没有笑。
也可能是没笑出声。
她被他扶了起来,他们紧拥着彼此,放纵地接吻。
情欲。让两个人像是正负极相吸的磁体,通过呼吸紊乱的吻交换着想要对方的渴望。
黑暗有时候会令人不安,却又在这种时候给人某种可以为所欲为的安全感。
直到她吻得有些气喘吁吁,有气无力地推开他,“停停停——”这次她听到他笑了,伸手把房卡插入取电开关。
黑暗被灯光驱散的那个瞬间,方嘉嘉捕捉到了眼前这个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拘谨。
她盯着他,猛然间想到了昨天在篮球场边听到宋青岚说出来的那些话。
那么多人都看过他身子了,她还没看过呢。
“你把衣服脱了。”
向峻宇也不询问她什么意图,让脱就脱。
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腹肌,“这是什么?”
“腹肌。”
“谁的腹肌?”
“我……”他蹙眉思考了两秒,“你的?”
她的嘴角呈现出俏皮的弧度,“我不喜欢别人看我的腹肌。”
“除了你没谁要看。”
“你去年比赛当着那么多女人脱衣服,不守男德。”
“我什么时候?”向峻宇顿了顿,想起了去年比赛时的那个小插曲,“那是衣服让人撕破了。”
方嘉嘉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奇葩,别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她居然和他站在门口为他们谈恋爱之前发生的小事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默默转身,准备去浴室洗澡。
向峻宇还以为她生气了,刚走了两步的人又被他拽了回去,“我以后避着点。”
“我要去洗澡。”
“哦。”他不好意思地笑,松开她。目送她走到那个嵌入式衣柜边。
周希沛发消息提醒了她,换洗衣物在这里面。方嘉嘉拉开柜门,顿时瞳孔地震,脸红耳热,“砰”地关上。
“怎么了?”向峻宇套上自己的上衣,朝她走过去。
方嘉嘉靠在衣柜门上,朝他讪讪地笑。
向峻宇看了一眼她背后的柜门,伸手去拉。方嘉嘉抵在柜门口,“你别拉!”向峻宇转而拉开另一侧,她尴尬得双手抱头,“太吓人了!”
他伸手取下一套黑白波点的真丝睡衣套装,“很吓人吗?”方嘉嘉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睡衣,中规中矩的设计。
周希沛果真是凡事都爱做两手准备,连给她准备的睡衣都是一套布料极省的火辣,一套长袖长裤的居家。
等她进了浴室。向峻宇好奇地拉开了另一扇门,然后又“砰”地关上。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山风慢慢驱散了脸上和身上的灼热。
浴室里的水流声淅淅沥沥,电吹风嗡嗡作响,然后是拆洗漱用品包装的声音传来。
他听着这些和她有关的声响,却觉得内心格外宁静。
方嘉嘉觉得洗完澡晕乎乎的,吹完头发脑子里也嗡嗡的。
她走出浴室,山风灌了个满怀,不禁打了个寒颤,“你不冷吗?”
向峻宇赶紧关上窗子。回头见她搓着手臂蹦上了床,迅速钻进了被子里,像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那只兔子仿佛在他心口撞了一下。
又想结婚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浴室。
方嘉嘉裹紧被子,眼皮半阖地望着床头那盏灯。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个好朋友热心准备的安全套,握在手里,又把抽屉推进去。
不得不说周希沛简直周到得可怕,连烟和火柴都给她备好了。
花洒的声音仿佛有催眠的效用,喝进肚子里的酒似乎也在延迟发力,她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向峻宇裹着浴巾走到床边,叉腰看着**那个已经睡得一脸酣甜的人,无奈地笑。
他在她身后躺下时,被子和床垫的动静让方嘉嘉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她刚睁眼,灯就被身后的人伸手关了。她感觉到他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从背后搂住了她。
她的后背隔着那层真丝睡衣紧贴着他的胸肌和腹肌,方嘉嘉的睡意瞬间退了大半。
他闻着她发间的香气,艰难地寻找睡意。她想转个身,结果疼得“啊”出了声。
“怎么了?”向峻宇伸手开了灯。
她表情委屈地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手里虚握着的东西忽然落在枕边。她眼疾手快地抓回手里,红着脸嘟囔,“你压到我头发了。”
他笑眼如煦地凝视着她,朝她倾身,带着热切的欲望,温柔地亲吻。伸手取出她握在手里的那枚“小心思”,塞进枕下。
全神贯注地爱抚她的身体,描摹起伏的轮廓,缓缓探触所有身体的隐秘。
纽扣被一颗一颗解开,柔滑的真丝褪去,肌肤毫无遮挡地紧密贴合。
轻柔地摸索,逐步地探寻。真实地感受彼此身体的澎湃需求,炙热地回应。
缓慢而谨慎地进入她的身体,从磨合到嵌合,痛感混合着快感。
直到爱的浪潮汹涌而至,又渐渐退去。
他们拥着彼此,微笑着耳语,在渐渐归于平静的呼吸里感受欢愉巅峰过后的安宁。
她低声咕哝,“明天要早点起。”
向峻宇目不转睛地凝视她,“要不别睡了。”
她笑得后仰。他搂紧她的腰,顺势把吻落在她的脖颈上,“嘉嘉,我们——”那三个急速刹停在嘴边的字:结婚吧。
“什么?”
怕结婚的话题一说出来又踩雷,他只能吻着她的锁骨,转而说,“再来一次。”
清晨的薄雾萦绕在山顶,每天习惯了晨跑的人,又在日出之前醒来。
他默默凝视着依然枕在自己手臂上酣睡的人。想每天都能和她同床共枕,在她身边睡去,醒来。
偶尔为无关紧要的小事斗嘴,时常为日常琐碎的事大笑。
满脑子都是“结婚”。
方嘉嘉被自己的手机闹铃吵醒,蹙着眉头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眯着眼看到近在眼前的那张笑脸,那点起床气倏地就溜走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
已经醒了一个多小时的人说,“刚醒。”
她刚准备阖上眼皮再眯一会儿,猛地又睁开了眼,半推着他,“完了完了,向文楷等下要给我打电话了。我们快走。”
“你怕他干什么?”
方嘉嘉愣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惊慌和恐惧的确毫无道理。“对哦。我怕他干什么。”她看了看眼前的人,“你今天早上不跑步?”
“以后你和我一起跑,好不好?”
“不好。我起不来。以前上班的时候过劳肥,夜跑了几个月,实在没办法坚持。”
“为什么?太忙了?”
“有阵子连下了几天雨,停下来了。大概是破窗效应吧,后来就懒得再跑了。当我不想再做一件事的时候,我就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劝退自己。”
“我每天监督你,破不了窗。”他意有所指地说,“你还是得多运动,体能太差了。”
方嘉嘉反应过来后,难以自抑地笑了笑,“向书记,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若隐若现的微笑在他脸上蔓延,“这种时候你别这么叫我,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一个称呼也能给你上道德枷锁?你是书记又不是方丈,村干部不能**?”
“你真是什么都敢说。”
“你做都做了,有什么不敢说的?道貌岸然。”
他失笑,拍了一下她的侧腰,“你要不再睡会儿?我去趟村部,中午过来接你。”
“我跟你一起回去吧,那几个投资人是今天走吗?”
“晚上走,他们今天想自己逛一逛,我晚上送他们去机场。”
向文楷走到停车场,看到向峻宇的车没开走,顿时了然。
他靠站在自己车边,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两个并肩朝停车场走来的人。
“你是喝醉了被迫的,还是自愿的?”向文楷表情严肃地看着他妹妹,“这很重要。”
方嘉嘉没想到他一点都不避讳,也不做任何铺垫,劈头盖脸就问这种话,尴尬得想抱头跳崖。
她垂眼看了看她哥的鞋尖,心虚地说:“是不是自愿的,这话你要问他。”
向文楷目光里的冷焰缓缓烧到向峻宇的脸上。
向峻宇没想到方嘉嘉会把球踢给自己。她都踢过来了,是个火球也得接了。他面不改色地说:“我自愿的,她没逼我。”
方嘉嘉难为情地捂脸,努力将自己的笑容隐在双手的掌心。
向文楷无话可说地转身拉开了车门,不想当着他妹妹的面和他交锋。坐进驾驶座后又忍无可忍地降下车窗,对着向峻宇说了一句,“跟你没完。”
向峻宇微微颔首,“开慢点。”
“他不会打你吧?”方嘉嘉觉得向文楷那辆车子的四个轮胎都在喷射怒火。
向峻宇也不太确定,“他又打不过我,动不动就跟我没完。”
向文楷的车驶入一个个弯道,他脑子里也缭绕着曲折的思绪。
他依然无法理解向峻宇和他妹妹之间关系的质变,却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是真爱彼此。
真爱的人**,没什么可指摘的。
和不爱的人**,才是真的可耻。
婚后这两年,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替向正则承受某种因果报应。
为什么会性厌恶?他根本不需要那些医生来给他诊断,产生这种厌恶的根源是他对生父的厌恶,他厌恶自己这一身与向正则有关的骨血。
他无法对陆臻产生爱意,也是因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向正则的影子。
她和向正则都爱得不管不顾。用不磊落的手段夺爱,拿孩子做婚姻的筹码,企图用自以为是的爱驯服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当他靠吃药支撑活着的意志时,她可以任性地举着药瓶以死相挟。
他决定和陆臻结婚,是觉得他们两个人都是精神上不健康的人。他浑身是郁气,她极端又任性,与其和那个无辜的女老师结婚,不如和她互相折磨。
前两年,陆臻说她想要一个孩子。
他当时觉得她疯了,他并不认为他们有为人父母的资格。
漫长的争执和冷战,反复被岳父和岳母苦口婆心地敲打。直到王秀荷问他什么时候让她抱孙子,他才停了自己的药,配合陆臻备孕。
这场婚姻让他感觉自己变相地走了一遍王秀荷曾经的路。区别在于,他暂时还没办法像王秀荷爱他那样,去爱那个和不爱之人生下的孩子。
现在他甚至会暗自敬佩方建兵,居然能对一个毫无血缘的孩子付出那么多的耐心和关爱。他从方建兵那里得到的“父爱”,必然是源自于方建兵对王秀荷的爱。
他们,两个相爱的人**,自然也没什么可耻的。
妹妹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他是向正则种下的恶果。
他早就已经将自己生命里遭遇的所有痛苦,都归咎于向正则那个死人。
而他人生里那些曾经燃烧过的关于理想和爱的焰火,在那场升学宴的深夜就已经被那两瓶白酒湮灭了。
胃出血被送进医院时,王秀荷在他耳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才是一场真正的急救。
他觉得向正则加诸在王秀荷身上的最大的恶,就是自己。这些年和他妈妈的相处里,他一直带着某种赎罪的心态。
这两年,他一面领受着那种冥冥之中的因果报应,一面担心自己会突然又想要寻求那种彻底的解脱。
王秀荷那晚的哭声,他不忍心再听第二遍。
无法与人分享的精神之痛,有时候比肉体之痛更甚。
回老家这几天,他发现曾经这个让自己只想拼命逃离的村庄,竟给他那看似健健康康却已经病入膏肓的身体灌入了救命的生机。
来自友情和亲情的营养液,通过那些嬉笑怒骂的日常输入他越来越消沉淡漠的内心。
或许,爱才是真正能够治愈他抑郁的良药。
爱屋及乌,他也想试着去爱这个曾经无比厌恶的地方,去爱这个世界,爱身边的那些人。
他不想再把日子过成一个又一个了无生趣的时刻的集合,不停不休地思考活着的意义。
逃避可耻且没用。
他此时才深觉自己就应该早点回来面对这一切,面对曾经被自己恶待的妹妹。
车子开进向善坪的主街,他放慢车速。
在向峻宇办公室翻看的那些方案里的画面,似乎一页一页地从他眼前飞了出来。
那些与善文化有关的文字和画面,迅速地在楼房的墙面上着色生长。临街店铺的门头上,一间又一间,换上了令人耳目一新的门头招牌。
向善坪,对于他妹妹来说,的确不是一个困囿梦想、前途狭窄的地方。
他妹妹待在村里或许才是那个于她来说更好的选择。
回到状元小卖铺,向文楷先和方建兵一起拿卷尺量了下被烧掉的那两间房的尺寸。
“兵叔,你先把这两间房的外墙和外面的花坛砌了,里面的等我发施工图过来。”
方建兵收起卷尺,重重点头,“要得。”
久违的一家四口的晚餐桌上,向文楷目光温煦地望着正在喝汤的妹妹。
方嘉嘉忐忑不安地瞥了他一眼,生怕他忽然提及自己和向峻宇的事。
“嘉嘉,你做了那么多小状元,为什么没有我?”
方嘉嘉愣了一瞬,意识到他在说那些小公仔,理直气壮地咕哝,“你不是不喜欢你妈拿你做宣传吗?”
“啧!嘉嘉,说什么你妈?我不是你妈?”
见他们兄妹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王秀荷喜笑盈腮地在桌底下踢了方建兵一脚。
向文楷表情淡定地说:“向野都有,我没有。”
方嘉嘉敷衍地推辞,“过阵子再说吧,我最近太忙了。”
“很忙?那你昨天晚上——”
“可以!”方嘉嘉立即打断他的话,朝他咧出毫无诚意的假笑,“你放心,我会尽快把你摆回去,供起来,天天给你烧高香。”
向文楷微笑颔首。
他总要用自己的方式,先找回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