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下了班,王鹤鸣直接回了庸墅,进门时看到他妈妈杨卉正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开心地和亲家母通着电话。
这几年,一直想当妈妈的赵晶,经历了几次复发性流产。前几天去了趟医院,又得到了怀孕的好消息,她开心地跟公婆报完了喜,就直接回了娘家养胎。
赵晶的妈妈看多了网上月嫂虐婴的新闻,前年为了帮赵磊带孩子,在赵磊的女儿出生前,还特意去潭沙中医药大学参加了母婴护理师的课程培训,所以在照顾孕妇上,经验自然是更充分。
杨卉觉得亲家母有经验,能照顾得更好,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得空就去看望下儿媳妇,时不时打个电话问候关心一下。
王鹤鸣提着手提包,走到他妈身边坐下,杨卉看了看他,觉得很意外,平常回家经常是打个招呼就直接上楼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杨卉挂了电话,看着心事重重的小儿子,看出来了他是有什么话想说。
“妈,我爸呢?”
“在楼上练他的书法吧,你怎么啦?”杨卉关切地看着他。
“我想请你们帮个忙。”王鹤鸣恳切地看向他妈妈。
“好,我叫你爸爸下来。”
杨卉直接上了楼,并没有多问他什么,这个小儿子从小到大就不怎么跟他们提要求,这么郑重其事,一定不是小事。
“鹤鸣说想找我们帮忙,我看他心事重重的,可能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王昀汇听杨卉说完就搁下了毛笔,跟着她下了楼。
“帮什么忙啊?”王昀汇以为王鹤鸣终于肯跟自己张口要钱了,毕竟这个小儿子,一直都是给什么用什么,从来不会主动问他们要什么。
王鹤鸣看他爸妈坐下了,他看着脚下新换的地毯,心里有些忐忑,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说完这些,他爸妈会有什么反应,但是他又不得不说。
“我接下来会说很多话,关于向野,关于她的家人,我希望你们可以耐心听我说完。”
“发生什么事啦?是不是她妹妹婚礼取消的事情啊?”杨卉想起了万晓芳那天,突然通知大家取消婚礼的事情。
王鹤鸣点了点头:“不止这些,你们听我慢慢说……向野她,高考之前做过一场手术,给她妹妹捐了一个肾。”
王昀汇和杨卉听到这里,当即露出了惊愕的神色,这是王鹤鸣意料之中的反应,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能继续说下去。
“向野做完手术,回学校参加了高考,但是也因为做这个手术,加上之前给妹妹治病一直在花钱,他们家欠了不少债,所以她上了大学就开始做兼职,赚钱帮她妹妹交学费,帮她爸爸还债。”王鹤鸣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哽了一下。
杨卉听到这里,眼眶里已经微泛泪光,王昀汇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天,章恪文的爸妈就是发现向野的妹妹做过肾移植手术,所以坚决要取消婚礼,我当时就在现场。万林叔和夏阿姨,被万阿姨……被万阿姨……骂成是骗婚的骗子,我看出来当时向野很崩溃,虽然她自己受过很多的委屈,但是她绝对不能忍受自己的妹妹和父母,受那样的委屈。”王鹤鸣红着眼眶,努力控制着情绪。
“那天之后,她就在刻意地疏远我,我知道她是害怕有一天……你们也会变成章恪文他爸妈那样,她怕万林叔他们再受一遍那样的委屈,她也不希望我因为她,到时候和你们再发生什么冲突。那天我和我哥吵完架,她就跟我说,不希望我以后为了她和家里人吵架。”
杨卉看着说话断断续续的儿子,早已经泪流满面:“麻绳怎么专挑细处断啊,万林他们一家人,怎么过得这么辛苦?”
“我知道,你们就算再通情达理,也可能会对她捐过肾这件事多少有些疑问和顾虑,这里是我整理的其他一些捐肾案例的资料,你们可以先看看。”王鹤鸣说着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摞装订好的文字资料。
王昀汇和杨卉都没有伸手接他的那份资料,他们不忍心,也不愿意,再去检视一遍向野的遭遇。他们也没想到,看起来那么阳光自信的姑娘,是从那么猛烈的暴风雨里一路走来。
王鹤鸣在等着他爸妈做出反应,王昀汇和杨卉互看了一眼,都没有第一时间说话,短暂的沉默里,每一秒都重重地叩在王鹤鸣的心上,他知道,如果不能说服他爸妈出面,推翻向野预设的难关,他就不可能再走近她。
他也知道,在向野的世界里,爱从来都不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那你想让爸爸妈妈怎么帮你啊?”杨卉边擦着泪,打破了沉默。
“我想让你们跟我一起去见她,打消她的顾虑,我不想和她分手。”
“什么时候去啊?”王昀汇看着自己的儿子,难得温柔。
“明天晚上。”王鹤鸣听到他爸开了口,终于才感觉那块悬在心口的巨石,轻轻地落了下去。
王昀汇只是点了点头,就起身上了楼,走回书房,关上了门之后,他才擦了擦微湿的眼角,站在那扇门后,沉思良久。
杨卉抹泪看着如释重负的儿子,看着他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孩儿对家人提出了请求,更加确定了向野在他心里的分量。
第二天,上完了下午的课,王鹤鸣先是去了一趟向善坪,对向万林和夏青竹说明了情况,然后带着他们直接去了五陵,王昀汇和杨卉已经提前赶到了五陵,坐在上庸白茶的五陵门店里,等着王鹤鸣和他们汇合。
当王鹤鸣带着双方父母赶到樾野文化直播基地的门口时,向野刚和团队人员开完当天的直播复盘会,正在讨论下一周的直播方案。
向野听到前台说有人找,匆匆走到门口,看到自己的爸妈和王鹤鸣的父母,还有站在最后的王鹤鸣,突然明白了什么。
“爸,妈,叔叔,阿姨,你们……怎么来了?”向野努力克制着语调的起伏。
“我们再不来,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理鹤鸣了啊?”杨卉说着,走过去抱了抱向野:“好孩子,你受苦了。”
向野突然情绪决堤,泪如雨下。
夏青竹转过身走到一片灯光照不到的树荫里,一个劲擦着眼泪,王鹤鸣走到她身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赶紧去车里拿了一盒纸巾出来。
向万林和王昀汇站在门口,也不太禁受得住眼前的这一幕。
夏成成和团队成员一直等着向野回会议室拍板新方案,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蹊跷,从会议室走了出来。
看到门口这幅场景,夏成成虽然没理出什么思路,但是毕竟是向野的表弟,也是樾野的“大管家”,在公在私,他都有出场的身份,他赶紧招呼着长辈们去会客室休息。
“哎呀!姑父,你怎么有空来视察工作了?”夏成成先是调皮地跟向万林打了个招呼,然后立马换了副表情,恭敬地对着王昀汇:“不知王董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进,请进。”
“姐,你带着阿姨也先进去吧。”夏成成拍了拍向野的肩,看到大表姐脸上的泪痕,心里有些难受。
送进去了站在门口的那几位,夏成成又把躲在一边抹泪的夏青竹也从树下扯了出来,抢过王鹤鸣手里的纸巾,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逗她:“姑妈,你可快别哭了,再哭别人都要来看你笑话了,当着女婿的面,像什么样子?”
看到呆站在一边的王鹤鸣,夏成成直接调侃他:“大哥,你可真行啊,跟我姐闹个分手,亲友团都让你搬来了!下次你跟我提前打个招呼行不行?早知道我姑妈要来,我怎么也要先铺个五百米的红地毯啊!”
夏青竹又哭又笑地捶了一下夏成成:“就你话多!”
王鹤鸣看到夏青竹被夏成成逗笑了,终于也挤出了一点笑容,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感激夏成成,在长辈面前,他总是不能做到像他那样游刃有余,那么“没大没小”地讨人喜欢。
一行人终于齐整地坐进了会客室,夏成成一边忙着备茶水,摆水果,还要时不时丢几句玩笑话帮忙暖场,忙得不亦乐乎。而且忙完就撤退,眼色满分,一秒都不耽误两家人的历史性“会晤”。
“小野,和鹤鸣好好的啊,不要有任何顾虑。”杨卉握着向野的手,语重心长。
“你肯跟鹤鸣在一起,已经是鹤鸣高攀了。”王昀汇右手揉着膝盖,说完快速瞥了一眼儿子。
王鹤鸣脸上是抿嘴偷笑的表情:爸,你就是这么帮我的?
“小鸣是个好孩子,遇到小鸣是我们家小野的福气。”向万林开始替自己的“未来女婿”说话。
“对了,万林老弟,你第一次见鹤鸣是那年吧,他高中毕业那年。”王昀汇其实是想听听王鹤鸣当时差点遇险的事,因为王鹤鸣一直也没跟他们细说过。
几个长辈开始自顾自聊了起来,王昀汇和杨卉紧张地听向万林描述着王鹤鸣当初差点被车撞的惊险一幕,向万林和夏青竹听着王昀汇夸赞着向野在比稿提案上的精彩表现,还有她在“上庸白茶”那场直播里的巨大贡献,长辈们似乎是聊得越来越投机,故意“冷落”着旁边的两个年轻人,其实也是想让他们有对话沟通的契机。
向野低着头,听着长辈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忍不住自疚。王鹤鸣挪到她身边,观察着她的脸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帮她消除了顾虑。
“对不起,我小人之心了。”向野低着头,低声跟他道歉,觉得自己之前那样由此及彼地揣测他的家人,不太礼貌。
“没关系,我大人有大量。”王鹤鸣会心一笑,知道她没了顾虑,脸上是拨云见日的欢喜。
几个长辈看他们俩又说上话了,都面露欣慰,杨卉开心地拍了拍夏青竹的手臂。
送走了王鹤鸣和他爸妈,安顿好自己爸妈在客栈住下,向野坐在樾野文化员工宿舍的屋顶露台上,却感觉格外悲伤。
为什么自己可以被王鹤鸣的爸妈理解和善待,向里却必须承受那样的嫌弃和指摘?刚刚有一瞬间,她真的为自己可以心无疑虑地和王鹤鸣在一起,对王鹤鸣的父母心怀感激。可是下一秒她就想到了那天饭桌上笑中带泪的妹妹,突然就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好像从向里生病开始,她时常觉得自己开心都是一种罪过。高中那几年,她上体育课的时候,会想到向里躺在病**不能跑不能动的样子,在教室里坐着上课的时候,她会想到向里在病**努力做作业的样子,她吃饭的时候,会想到向里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的难受……
在她高三那年,向里成功做了肾移植手术之后,看着妹妹一天天恢复了健康,她才觉得天总算放晴了,她才觉得很多事都值得开心了。
可是最近,她觉得那团乌云好像又拢回来了。
夏成成从向万林和夏青竹的客栈走出来,听说了章恪文家取消婚礼的事,也听说了王鹤鸣带他们来五陵的原因。
回到樾野文化的宿舍楼,他发现向野的房间门开着,里面没有人,他拎着一瓶二锅头,直接上了露台,坐到了向野的身边。
“我二姐她……命怎么那么苦啊?”夏成成闷头喝了一口酒,还好是深夜,没人看得见他哭了。
向野没有应声,因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向里的命那么苦?
王鹤鸣刚回到家,发来了消息,向野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夏成成一直看着屏保那张照片上回眸一笑的向里,直到屏幕暗下去,直到向里的笑容也一并消失,他又喝了一口酒。
夏成成看着身边心情低落的大姐,当然也知道她此刻,为什么而忧郁。
“姐,二姐肯定希望看到你开心一点,我记得她刚生病的时候,好多亲戚去看她,给她拎了好多好吃的,你每次放假,从一中回来,她只要一看你不开心,就一个劲塞那些好吃的给我,让我去逗你开心,然后我就老是挨你骂。我那时候想,二姐她怎么那么好啊,你脾气怎么那么坏啊。我那时候才八九岁,什么都不懂,不懂她生病有多辛苦,还整天羡慕她,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关心。我也不知道当时的你,看着生病的二姐有多难过,看到你每天阴沉着脸,只觉得你脾气差。我现在懂了,好像又懂得太晚了。”
向野听着他半醒半醉的话,只是沉默。
“二姐领完结婚证那天还打电话问我,说你是不是和王鹤鸣闹别扭了,我当时手头上在忙别的事,说话也没过脑子,想到你那么急着从澧岸学府搬出去,就随口说你跟王鹤鸣快分手了,你知道二姐说什么吗?”
“二姐她急吼吼地说:他们俩怎么能分手呢?那我这婚不是白结了吗?姐,我可能太蠢了,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二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要分手,为什么她的婚就白结了呢?”夏成成当然没那么蠢,可是他却觉得这些话只能这么说出来。
向野听到这儿猛地吸了吸鼻子,因为她也不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