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得遇
因为人都涌出去了,德胜楼里倒清净了。
程娇娘主仆站在楼梯上,似乎还有些没回过神。
竟然没扔下了!
她们作为被邀请者,竟然被邀请的人扔下了!
王十七郎跑了出去,他的仆从担心公子也跟着都跑出去了,扔她们主仆四人在这里。
“太过分了!”
婢女喊道,气的脸通红。
“要不,我们先进房间去吧。”半芹说道。
虽然出去了很多人,但到底也还有很多人没走,她们在大厅里楼梯上站着,很是显眼。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婢女愤愤的喊住德胜楼一个知客。
“王家公子订的房间?”那知客闻言的打量她们。
女眷来德胜楼,不是自己订好的,就是有人给订好的。
自己订好的自然不会再问,而别人给订好的,也必然有人来接。
这样只知道名字,却不知道房间,拉住知客问的….
莫不是哪家女眷来寻事了吧?
“人刚才都跑出去看花魁了!我们要进房间等着。”婢女自然看出知客想什么,更是气恼的说道。
这样啊,也说的过去,知客忍着笑点点头,让她稍等颠颠的去查了,不多时回来了。
“回娘子的话,没有王家十七公子定的房间。”他说道,面上神情显然有些古怪。
没有?
这个混帐!是不是故意消遣她家娘子玩的!
婢女气的跺脚。
“没有,就算了。”程娇娘说道,“我们出去看是一样的。”
也只能这样了。
在几个知客古怪注视以及低低的议论下,婢女只觉得脑子轰轰面色发烫。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丢人!
竟然被这么个混帐耍了!被这么个废物耍了!
程娇娘神情依旧,抬脚迈步下楼,刚走了几步,就听有人咦了声。
“你也来这里了?”
有人笑道。
程娇娘停下脚看去,见秦十三郎带着几分小厮缓步而进,看到她们,加快脚步过来。
程娇娘含笑矮身施礼。
“这么早就要回去了?”秦十三郎问道。难掩惊喜与惊讶。
没想到离开了天街,又没有周六郎作伴游玩,只想找个清净的好地方,竟然遇到了她。
他脸上的笑忍不住散开。
这是不是缘分?
“不是,出去看。”程娇娘说道。
出去看?
秦十三郎的视线微微转动,前后左右。
“王家公子…”他试探问道。
“走了。”程娇娘说道。
走了?
秦十三郎有些惊讶,程娇娘的神情始终如一,别想从她脸上看出喜怒哀乐,但旁边的婢女们神情可是藏不住事的。
走了?这个不知好歹的蠢东西!
多少人等着见这小娘子,他竟然得以相约却又扔下走了?
秦十三郎都不知道该说他是幸运还是倒霉了。
“这真是相请不如偶遇。这德胜楼是看河灯的最好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不知道娘子可有兴趣一起?”他微微一笑说道。
“好啊。”程娇娘说道。
没有客套没有推辞,想什么就是什么,从不躲藏闪避。
秦十三郎相信如果自己问她和王家公子是怎么回事,这女子也定然会好不掩藏的直答。但,这种事又有什么好问的?
问了来败坏心情吗?
现在不是应该享受美景吗?享受着以为不得却又突然而至的欢喜吗?
“娘子随我来。”他微微一笑说道。
远近的烟花不时的在空中绽放,河中散步着各种花灯,将河水点缀变成一条星河,再加上水汽弥漫,宛如梦幻一般。
“真不错。”秦十三郎说道,带着几分感叹,“果然是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程娇娘问道。
秦十三郎依着窗看着外边星河。
“往年我也看灯,看的也很高兴。我认为我的心情就跟其他人一样。”他说道,说到这里又是一笑,“不过现在病好了再来看,原来正常人的好心情是这样的,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说话看着窗外。神情如同河上的水雾灯影一般蒙蒙。
他不用刻意看,就能感受到旁边的女子转过头看着自己。
这是这女子第二次这样认真的看自己,第一次是为了给自己治病,而且那时候他也急切不宁,根本就没有注意她看自己的样子。
为了观赏外边的灯火,室内的灯特意少点了几盏,昏昏暗暗,夜空里偶尔绽放的烟火让面容不时的闪亮。
这种夜色灯火下看来,这女子一向木然的神情也柔和了很多。
脱胎换骨,命运大变,这种感慨,是个人都会有惜惜吧…
“不,我觉得你没变。”程娇娘说道。
秦十三郎看向她。
“娘子这样认为吗?”他问道。
程娇娘点点头。
“你真不是个正常男人。”她说道。
秦十三郎愕然。
这句话他听过,就是那次被她气死的时候。
“悲春伤秋,装腔作势,过了去就过去了,有什么感叹的,拿不起放不下,不是大丈夫。”程娇娘接着说道。
秦十三郎愕然,旋即大笑,又苦笑。
“是,是,娘子说的是。”他说道,站直身子,看着程娇娘,“跟娘子相处,真是时刻自省吾身啊。”
“那不是我的缘故,是你的缘故。”她说道,“我说什么,取决你先说什么。”
秦十三郎笑着点头。
“与娘子谈,胜读十年书。”他笑道。
“那,束修呢?”程娇娘看着他说道。
灯火明暗交映下,小娘子的面容一本正经。
秦十三郎一怔,旋即大笑,越笑越想笑,他有些失态的扶着窗,前仰后合。
婢女转头看半芹和金哥儿。
“有这么好笑吗?”她一脸不解问道。
半芹和金哥儿也正跟着笑。闻言看她懵懂的啊了声。
“算了,当我没问。”婢女说道,转过头接着看窗外。
丝竹声远远飘来,星河中忽的一阵摇曳,一艘华丽的花船远远的驶来。
“船怎么走了?怎么调头回去了?”
人群里王十七郎惊讶的喊道,看着在河里越走越远的花船。
他好容易才挤到桥上的有利位置,只待花船过来,一扬手大喊几声就能让朱小娘子看到自己。
当然,这么多人都会喊,朱小娘子也看不过来。但关键是他有自己人帮忙啊。
到时候春灵稍微提醒一下。朱小娘子就一定会看到自己。
想到到时候的情境。王十七郎欢喜的浑身瘙痒。
只是怎么船还没过来就转头了?
“外乡人,不知道吧。”旁边有人笑道,“德胜楼的灯船到底是德胜楼的,要给德胜楼挣人气。所以朱小娘子的船才不会沿着城瞎转呢,聚拢一下人气就会停到德胜楼前,然后为德胜楼的客人献上歌舞。”
歌舞?
王十七郎有些怔怔。
朱小娘子的歌舞!
“那都是有钱人才能享受的…在德胜楼包个房,站在窗前就能看的清清楚楚…像你我这等没钱的,能听个热闹就知足吧….”那人絮絮叨叨说道,话没说完就听王十七郎大叫一声。
“包房能看?”
王十七郎喊道,抓住那人的胳膊。
“当然啊,包房能看。”那人吓了一跳也喊道。
王十七郎顿时跺脚。
“怎么没和我说一声!”他喊道,“早知道如此。我还跟着瞎跑什么!”
说这话推开这人急忙忙的下桥,在水泄不通的街上一边骂一边往回走。
“呸,说的你好像有包房似的。”
桥上的人回过神啐了口骂道。
而此时朱小娘子的船已经停在了德胜楼旁的河中。
四周的喧哗渐渐安静下来,婉转轻快,如珠落玉盘的琵琶曲在河中散开。一曲终了,叫好声轰然。
跪坐在船上的春灵忙含笑起身,一面目光扫过眼前的德胜楼,此时德胜楼二楼三楼包厢的窗都大开,可以看到其中坐满了人,窗边悬挂的小灯点点,如同无数双眼注视这里,忽的春灵的动作停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一个窗口。
而此时窗边站着几人,如同其他房内的人一样观赏着歌舞。
但是,那人怎么会是她?
春灵猛地站起来,不由向前几步,用力的眨眨眼。
灯火忽明忽暗,房间内又昏昏,但是她真的看清了,就是那个女人!
她怎么能进包房?
她告诉王十七郎说定了包房,那是骗他的。
她一个小丫头怎么能订到包房?就算她是朱小娘子的丫头也不行,如果朱小娘子出面还差不多,但她怎么可能让朱小娘子出面?
如果让朱小娘子起疑心,她的前程就完了,更别提什么报仇了。
他们从哪里弄到的包房?
这王十七家这么大本事?
春灵不由眯起眼,想要再看清一些。
“春灵。”
有人低声喊道。
春灵回过神,见朱小娘子正伸手递过琵琶,因为她的愣神,旁边一个婢女急忙接过,才避免了尴尬。
“对不起。”春灵有些惶惶的低头。
“没事,第一次来紧张。”朱小娘子低声笑道,宽慰她。
春灵松口气,抬起头一脸感激。
鼓乐声起,与先时船上灯暗不同,四周的灯点亮,铜镜也竖起来,聚光正中恍如白昼。
其间换上华丽衣衫的朱小娘子舞动翩翩,随着河风衣裙彩带飘飘,就如同天上月宫中的仙子。
“这小娘子跳的不错。”秦十三郎笑道。
程娇娘点点头。
“下了苦功的。”她说道。
秦十三郎转头看她,微微一笑。
“娘子的舞如何?”他问道。
舞?
“娘子会跳舞吗?”半芹忍不住低声问婢女,怎么这位秦公子突然这样问。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娘子既然能一语说她下了苦功,可见是内行人。”婢女低声答道,又看着半芹,“娘子会不会跳舞。应该你比我清楚吧?”
清楚才怪
半芹讪讪一笑。
舞…
程娇娘默然一刻,微微闭上眼。
漆黑的眼前,似乎有人在舞动,一闪而过。
“不知道。”她睁开眼说道。
不知道会不会,还是好不好?
虽然依旧神情木然,与方才没有任何区别,但秦十三郎似乎能感受到这女子一瞬间低沉的情绪。
“我问了不该问的事了。”他说道,不再看河中一眼,而是带着几分不安。
程娇娘笑了笑。
“不过,这次不在你。在我。”她说道。
“那我能帮忙吗?”秦十三郎看着她含笑问道。
几个烟火在河边绽放。发出响声盖过他的话。
程娇娘摇摇头。没有说话看半空中绽放的烟火。
灿烂的烟火让半空都明亮起来,春灵不由上前几步,盯着这边的窗户。
明亮烟火下,窗边的少年郎明艳灿灿。
烟火化为灰烬。夜空重新暗下来。
但那明艳少年看着那女子的笑容却印在春灵眼中越发的清晰。
那不是王十七郎!
那是谁?
为什么要对那个女人笑的那样情真意切?
那个女人竟然没有被王十七郎甩下的难堪,反而还有别的男人来献殷勤?
而且是比王十七郎好得多的少年郎…
春灵咬住下唇,自从跟了朱小娘子后,第一次有些后悔。
跟着朱小娘子,此时被困在这船上,不能跑近些打探清楚….
看来她对这个傻儿知道的太少了!
灯火忽明忽暗中,那个少年郎忽的伸手向这边一指。
春灵忍不住后退两步,猛地低下头,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是。发现她了吗?认出她了吗?
“你看她。”
秦十三郎说道,指着河中船上正飞快旋转,回雪飘摇转蓬舞的朱小娘子。
“说起来与你我倒有些渊源,你还是她的恩人呢。”
程娇娘跟着他所指看去。
笛鼓铜钹催响,场中女子左旋右转不知疲。注1
“她就是那个朱小娘子。”
秦十三郎说道。一面看向程娇娘。
“你可听过她?”
“….是当初受刘校理陷害的一个官员的家眷,当初被他诬陷有罪,发配南州,死在途中,又奸咳咳逼死了其女眷,余一个年约八岁的幼女,被卖入教坊司,当时那官员夫人咬舌自尽时将一方冤屈血书并证据藏入幼女怀中,也是刘校理疏忽没有斩草除根,这么多年此女一直牢记仇恨,此次得到时机便击鼓鸣冤,”程娇娘说道。
她的语速缓慢,但一气呵成,一段话下来不打一个磕巴。
话音落,屋中的人包括秦十三郎在内,都怔怔看着她,神情惊讶。
“说的没错。”秦十三郎回过神,看着程娇娘,“便是这位朱小娘子。”
他说完又停顿一下。
“只是,奸咳咳是什么意思?”
这边才回过神正吃茶润润口舌的婢女一口茶水喷出来。
注1:白居易在《胡旋女》
家里长辈做个小手术,我伺候两天,昨日和今日都是一更了,明日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