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接一场雨后,春日浓烈,让人困顿,春晓打个哈欠将梳了一半的头停下,倚在窗口看向街上。
临街的住所总是嘈杂令人不喜,成名的有资格选住处的妓女很少选这里,春晓偏偏选了这里,闲暇无事便倚窗赏街上的景致,而她也则成为街上一景。
近日街上传来的喧哗声更甚。
“所谓慵起懒梳妆便是如此。”
春晓撩眉向下看去,见街上一群澜衫士子经过,头戴方巾手握折扇,正都抬头,见她看过来有的收起视线有的则抬手招呼喊着姐姐可得空。
“待公子们高中,奴家必然得空。”春晓笑眯眯说道。
士子们顿时更高兴七嘴八舌的询问春晓的名字,春晓只笑嘻嘻的没有再理会,还有一个月会试就开始了,各地士子们汇集京城,这些日子不管在哪里随便一眼就能看到一群群操着各地口音高谈阔论的读书人。
青楼里自然也不少,春晓再次打个哈欠,抬手伸个懒腰,不知道自己这姿态引得街上多少人神魂颠倒但从来没有见过薛青。
难道日日苦读吗?才不会,春晓手拄着下巴看向远处,又是蹴鞠又是作诗的,不过虽然没有见他,他也让自己发了一笔大财,想到这里眼睛弯弯笑了。
“嫣然一笑啊。”
“今日才知什么叫真正的嫣然一笑。”
“京城,果然跟乡下不同。”
街上传来赞叹声。
我就是个长安乡下人呢,你们这些酸儒,春晓抬手要关上窗,忽听的街上传来嘈杂。
“快去看,瘦翁的画摆出来了。”
“瘦翁许久未有新作了,今日怎么出了?”
“大概是因为山东的考生跟君子试考生闹的太厉害了。”
“啊对,瘦翁也参加了君子试了”
“这些君子试的考生真讨厌走走,我等去为山东的考生们助威,怕他们怎的。”
街上的读书人吵吵闹闹喧喧而去,春晓手扶着窗户看向他们所去的方向,君子试考生啊,其他倒不怎的,别惹薛青就好。
“春晓姐姐,吴官人有请啊。”
门外传来小婢的招呼声,时近午间,醉仙楼里的宴请也开始了,春晓应声是,抿嘴一笑拉上窗户。
街上人群涌涌,行走在其间的一个少年忽的驻足。
“怎么?”张莲塘问道,随着薛青抬头看过来,醉仙楼,便笑了,“有些耳熟?进去看看?”
薛青一笑道:“我这个作诗都能死人的凶名,还是不要到处看。”抬脚迈步向前。
张莲塘含笑跟上,二人穿过热闹的街道走出城门,沿着城墙走不远就是一座小寺庙,没进门就听到其内喧嚣热闹,进去便见许多士子散布,如今除了酒楼茶肆,寺庙也是赴京赶考的考生云集之地。
虽然考期临近但还是有不少考生们呼朋唤友东游西逛,聚会饮酒引经据典高谈阔论,寺庙里的和尚,进香的人们也不以为怪,偶尔有闲人围观,尤其是这一次除了高谈阔论,寺庙的竹林亭里还悬挂了一副画,画很简单,是一盘荔枝,白瓷莲花盘,其内荔枝一串嫣红累累绿叶凝萃。
站在有些远反而更逼真。
“娘,娘,那边有荔枝。”
一个被抱着的小童从一旁经过喊道,将手指放进口中吮吸。
“我也要吃荔枝。”
这小童穿着富贵显然吃过荔枝,但再富贵荔枝也不能时时吃到,鲜美惦记如今,引得四周的人都笑起来。
小童被笑的不知所措恼怒哭起来,家人便抱着向竹子亭这边走近些,与他指点解释这不是真的呀,是画,又赞画的真好,从来没有见过说到这里竹亭里围拢的士子中有一人转过头来。
“诸如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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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画多的很,哪里就这么稀奇了?”他说道。
此人身高马大,面堂红黑,说话声音很大,陡然响起让这一家人吓了一跳,那原本已经止住哭的小童顿时又哭了起来。
“你这人怎么这么凶”
“我可没凶,俺就这样说话”
“夸画画的好也不行?”
“画的好又怎样?画的再花团锦簇,文章也花团锦簇吗?”
这家人听到这里便明白,也不再争执抱着孩子摇头离开了,每次大考都这样,一群士子在一起说着说着就互相嘲讽鄙视,文人相轻呐考完了就安稳了。
那家人离开围在竹亭的士子们依旧愤愤。
“难道说的不对吗?就比如这瘦翁,画的是不错,也就画的不错,其他的科都没考。”
“连君子试都没过,还跟着得意什么。”
“这些君子试的考生都是这样,我们不否认他们琴棋书画高人一等”
“对啊,让他们在琴棋书画中尽情展示,名扬天下,但何必来科举这里呢?”
“不知足啊不知足也不知道是这些考生们不知足,还是朝廷的官们不知足。”
“这以后不会要把君子试定位常例了吧那这天下人谁还好好读书?”
“这要问王烈阳王大相爷”
这就算是议论时政要员了,士子们停顿一下,扭头看身后,除了自己熟悉的还有两个生面孔。
“兄台是”一个年长的士子问道。
张莲塘还礼道:“陕西路的。”
但这还不算完,另一个士子打量他问道:“不知座师是?”
张莲塘道:“高承业。”
虽然各地的主考不一大家也不会都知道,但君子试的主考就一个,蒋显,听张莲塘这样回答,这些士子们神情缓和许多。
“原来是同科。”大家再次施礼,君子试那些考生与他们不算同科,既然是自己人说话也就可以随意了,往年同科之间也没这么亲密,但今年有了外敌,那同科就是自己人了。
“那王烈阳”有人接着道。
话说一半有一个士子想到什么看了眼另一个少年,道:“这位小哥是一样的?”
薛青点头,看张莲塘,道:“我们是一样的。”
天下没有读书人不认自己的座师,说一样那就是一样了,那士子笑了对薛青点点头,为自己的多次一问惭愧。
因为是自己人这些人便继续言谈议论,将王烈阳操控君子试,又要把控会试的消息说的恍若亲见,但也有人表达了反对。
“我倒是听人说,是陈相爷在幕后安排的”
“陈相爷?你听谁说的?”
“据说是国子监传出的”
听到这里薛青示意张莲塘走,张莲塘便随之转身,那边士子们因为新消息而更兴浓,对他们的来去并不在意。
薛青与张莲塘走上长廊,身后的议论喧嚣渐渐被抛在后。
“他们说的都对吧?”张莲塘道。
他问的是那些考生们议论王相爷和陈相爷的事,薛青点头道:“是。”一笑,压低声,“会试是天下读书人的大事,进士及第,所以王相爷和陈相爷都暗中较劲。”
张莲塘笑道:“有个朝廷里的高官座师就是不同,消息灵敏。”指的自然是蒋显。
薛青笑而不语默认,不过当然这消息并不是蒋显告诉她的,而是陈盛。
先前陈盛已经说过,要利用天下读书人瞩目的会试,借着宣称舞弊案引朝廷官员动乱,喧喧时揭发当年皇帝遇难真相,如此秦潭公等人来不及阻止,也无法立刻掩盖平息。
但对于王烈阳来说,陈盛在会试上的动作安插人手是对他的挑战,所以警惕严查以及煽风点火,总之些许混乱,只是可怜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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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考生们吵吵闹闹被利用。
几步后离开长廊转向偏殿,刚走上偏殿,就见有两个女子站在殿门前端详殿内的壁画,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薛青脚步一顿,张莲塘便也停下来,见那两个女子亦是十五六岁年纪,其中一个面带幂篱,遮住了整张面容。
薛青施礼道:“宋小姐。”
宋婴还礼道:“青子少爷。”声音又带笑意,“我这次真不是等你的。”
薛青一笑,没有说话。
宋婴接着道:“青子少爷也是来看画的吗?”这一个也字便解释了自己的来意。
薛青应声是。
宋婴轻笑一声,道:“比起君子试时,青子少爷觉得这瘦翁的画可有长进?能与青子少爷并列吗?”
薛青认真想了想,点头道:“我觉得能。”
宋婴哈哈笑了,所以就算长进,也仅能与他并列,这薛青傲气啊。
张莲塘低声道:“明辉他们来了。”
薛青看去,见楚明辉张双桐等人摇头晃脑的走来,宋婴也回头看了眼。
“宋小姐且去看画,我们就先走一步了。”薛青道。
宋婴点头屈膝施礼,旁边的女子也随之施礼,薛青与张莲塘点头还礼从她们身边过去,迎着楚明辉等人去,楚明辉也已经看到他们以及身后的宋婴。
“哎!哪个女子”楚明辉瞪眼踮脚越过薛青看去,道,“是不是那个”
薛青道:“是。”同时伸手将要一步越过自己的楚明辉拦住,“走了走了,都要饿死了,先吃饭。”
楚明辉道:“吃什么饭啊,哪有那么饿,没听过秀色可餐吗?”搓手想要上前。
张双桐道:“不用费心了,人家也要走了。”
薛青也回头看去,见一个男人在宋婴身前说了几句什么,宋婴对那女孩子点头,便疾步眨眼便消失在偏殿前。
楚明辉怅然,又不满看张双桐:“都怪你出门换衣服时间长,早来一步就能与薛青同游。”
张双桐呀了声,向另一边抬了抬下巴:“看,有美人。”
少年们顿时都看过去,见是一群进香的老妪说笑着走过院落里响起少年们的嬉闹,嘈杂而又有趣。
宋婴的马车离开京城,来到别院,入耳一片安静,但踏入房内却有宋元的长吁短叹以及恼怒声音。
“爹,你怎能与娘生气,她还病着呢。”宋婴道。
宋元站在床边神情恼怒,道:“就是因为她病着,我才生气。”
宋婴几步到了床边,看宋夫人还像以前那样面向内闭着眼,只是此时有眼泪流下,她唤了声娘。
宋夫人没有睁眼只是流泪。
“大夫也说了,娘这病必须要高兴养着才能好。”宋婴道。
宋元气道:“她这是非要病不好。”
宋婴道:“娘要什么爹生气?”
宋元似乎难言,最终一甩袖转身道:“她要进城。”
宋婴微怔。
宋元转过身,急道:“你说我能不生气吗?她这样子怎么进城?好容易养好一点”叹气再次转身,“我死了算了。”
室内安静一刻,能听到宋夫人低低的啜泣声。
宋婴咿了声,道:“哭出声了娘有力气了,好多了。”抚着宋夫人的肩头,能感受到微微的颤抖,她不由眉眼欢喜。
宋元转过身要上前查看又赌气的站住脚。
宋婴轻抚宋夫人的肩头,道:“我当什么大事,原来是为这个,爹也要跟娘生气。”看向宋元,“娘要进城,就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