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上轿啦……”信家的喜娘高喊着甩着大红帕子,带着一众妇人进去催上轿了。
信朝阳含笑从一众虎视眈眈的药师中间走过,来到顾家的亲众面前。
顾海穿着一身簇新的青衫袍,已经当了两个孩子爹的他,按照大多数官员的习惯留着美须,久经地方历练,越发显得老实持重。
他看着一步步走来的信朝阳心里只觉得五味杂陈,高兴的是妹妹终于不会孤老,难过的是还有些舍不得。
信朝阳接过一杯酒,冲他一敬,仰头一饮而尽。
顾海满腹的话只化作一拳,顶了顶信朝阳的肩头。
“这么老啊……”顾海身后有人突然冒出一句。
顾海头也不回地用手肘给了身后的顾渔一下。
信朝阳却是似乎没听到,再接过一杯酒,看向负手而立的这个年轻男子。
他穿着藏蓝对襟直领衫,脚蹬雪白底朝靴,并没有如顾海一般蓄起五绺美髯,而是白面依旧,再加上骨子透出的书卷气,看上去风姿俊秀,不带一丝烟火气。
当然,熟识的人都不会真的便认为此人就是个绣花枕头,二十五岁的国子监祭酒,虽然此职位无权无势但却是小九卿之一,就意味着有很大机会迈入部堂级高官。
信朝阳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这位状元公,此刻看起来,果然更胜闻名。
他冲顾渔深深一拜,将就一饮而尽。
顾渔这才淡淡地嗯了声,接过顾海递来的酒饮了。
信朝阳冲在场的顾家亲众躬身施礼,再转身冲在场的药师们举起酒杯,一齐敬了。
“三杯怎么成啊?”一个瘦瘦的药师淡淡说道。
今日信朝阳成亲,原本不用进来敬酒的,但想到幼年丧父的顾家兄妹相扶持走来不易,便特意进来表示敬意,新郎官在娘家这里是不饮酒的,因为怕吃了酒误了婚礼吉时。
当然,这些药师们对药商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什么话也说得出来。
要是以往药商不觉得如何,反而觉得很正常,但今日却有人忍不住跳出来,“又不是你家的酒瞎操心……”
这话说得声音很小,但还是传入那药师耳内。
这个药师沉着脸循声看过来,小眼微眯起,看着那个往人后躲的胖子。
“付老三……”药师哼声道:“你今年的药价降三成……”
那胖子打了个哆嗦,但在众多药商面前不想露怂,从人后露出半张脸,鼓起勇气道:“我和顾娘子是亲家……你说了不算……”
没料到这胖子竟然敢还口,瘦药师面色更沉。
“瞧瞧,这就是坏了规矩的结果……”他哼声对身旁的众人说道。
药师们纷纷点头或摇头感叹。
“死胖子,你等着,看看我说了算不算……”瘦药师袖着手,再一次看向那胖子说道。
眼瞧场面有些冷,顾家的亲众忙擦着冷汗打哈哈活跃气氛,人都说娘家头娘家头,挑事刁难不留手,现在他们顾家这些娘家头,却一点事也不想挑,只恨不得新郎赶快接了新娘走。
信朝阳微微一笑,接过一杯酒冲药师们躬身一敬,仰头喝了,但也就此为止,并没有再喝。
双方算是各自得到一些面子,便不再言语。
“新娘子上轿喽!”喜娘一声喊,一众人拥着蒙着大红盖头的顾十八娘走出来。
嫂嫂端过饭碗,曹氏要喂完上轿饭,告别的一刻终于到了,伴着顾十八娘跪下,曹氏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她这一哭,让原本就流泪不止的顾十八娘更是哭得不能起身,就连顾海也眼圈发红,低着头只怕被人瞧见失态。
“瞧瞧……招婿的话哪用这么麻烦……”药师们再次感叹。
引来一旁药商们的白眼,暗自诅咒这些家伙只生女儿不生儿子,将嫁女儿的伤心尝个够……
再哭也得上轿,姑嫂们搀起顾十八娘,连拉带劝唱着祝福词将她送进轿子里,看着轿子伴着吹吹打打的乐声抬出门,顾家亲众除了顾海一家,都松了口气,谢天谢地终于平安无事地送走了……
相比于新娘家的那种虽然喜庆但却明显带着排斥忧伤的气氛,新郎家可就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欢喜热闹堪比过年。
伴着娶门亲的欢喜的大嗓门,各执红绸绣球一端的二位新人沿着地上长长的红毡,在鼓乐喧天爆竹震耳众人叫好的陪伴下,慢慢地进大门,进正堂,拜了信家的祖宗高堂,夫妻互拜三叩首,终于完成了繁复却郑重的仪式。
出去敬酒的信朝阳是被人搀着回来的,按理说没人会在这时候煞风景的灌醉新郎,但架不住药商们太高兴了,管不住自己,纷纷表达对自己行中的拿下大药师的第一英雄敬意,一来二去,等信家几个少爷发现时,信朝阳已经脚步踉跄了。
此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姑嫂等妇人已经散去,原本要服侍喝醉的新郎官完成最后掀盖头仪式的丫鬟婆子,也被信朝阳赶了出去。
外界的杯酒交错欢笑声被重重院落格挡,屋子里格外的安静,六根粗如儿臂的红烛爆着轻响燃烧着,红地毯,红喜字,红纱幔,红灯笼,一切红的那样的热烈。
信朝阳扶着桌角,静静地看着坐在大**的顾十八娘,她整个人也被热烈的红色笼罩,醉眼看去,一切变得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他慢慢地走过去,慢慢地伸出手,慢慢地揭下了红盖头。
烛光下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熟悉是眉眼,陌生的是那精致的妆容。
所有女子一生的荣光都在这一刻绽放。
“怎么哭成这样……”信朝阳回过神,才发现顾十八娘面上泪水涟涟,他半矮下身子,以仰着头的视角看着她。
十年了,十年了,十年前的今天她在一片喜庆中死去,十年后的今天,她在一片喜庆中活着……
再世为人,她就是想哭,一直想哭……
感受到他不同以往热情毫不避讳的视线,顾十八娘更加害羞,侧过头忙擦泪,想说些话缓解一下紧张,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正踌躇间,觉得膝上一沉,信朝阳竟然趴过来。
“谁让你喝那么多!”顾十八娘吓了一跳,浓浓的酒意袭来便明白了。
这一句话说出口,那种微微的因身份变换而产生的尴尬便消失了,她伸出手,用力扶他起来斜靠在**。
“去煮些醒酒汤……”她说道,要去吩咐人,还未起身,就被闭着眼的信朝阳一把揽住腰肢,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跌入他的怀里,没容她羞意,下一刻就被吻住了唇,火热的吻让她天旋地转的头晕,几乎窒息。
直到被憋得透不过气捶打他,信朝阳才松开,看着脸已经红成煮熟的大虾的顾十八娘笑。
“醉了不许作怪!”顾十八娘被他看的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只得故作恼怒的竖眉喝道。
“那要是没醉,是不是就能作怪……”信朝阳笑道,眼中的醉意消失,也不是日常不温不火洞察一切的清明淡定,而是从未有过热情,只看得顾十八娘觉得自己热得几乎要融化。
“十八娘……让为夫好好看一看……”他伸手过来,用低低的却是让人浑身酥麻的声音说道。
顾十八娘心里想躲开,脚却已经软了。
红纱幔垂下,遮挡了红烛光,让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厚重的吉服一件一件落地,雪白的肌肤在烛光下泛起令人心悸的粉红。
除去最后一丝遮挡,伴着粗重的喘息声,红帐中两具身躯终于贴合在一起,与那桌案上的瓠瓜葫芦一般紧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