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高枝弃师门是手艺人最大的忌讳也是最被人唾弃的不忠不孝行径。
彭一针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含着歉意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师父带我时候短,师门技艺我终其一生能领会也算是万幸……”顾十八娘叹口气说道。
手艺匠人师徒最重传承是手把手地教授,刘公带顾十八娘的时间的确太短了,刘公一门在顾十八娘手上传承已是艰难,非日日精心潜心研学不能,这要等到顾十八娘能收徒弟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彭一针叹口气,将那句不如选个弟子咽了回去,选个弟子又如何?能日日跟着顾十八娘手把手地学吗?
“他既然不稀罕药方,那就是为了保密,才要把我困起来……”顾十八娘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低声说道,咬了咬下唇,看向彭一针,“除了发誓赌咒我还能怎么让他相信我不会说出去?”
彭一针被她看得干笑,摸了摸头,“十八娘,这个玩心眼的事,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顾十八娘神色焦忧叹了口气。
“十八娘……其实……”彭一针搓了搓手,红着脸斟酌着要开口。
顾十八娘却已经心不在焉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
说着便抬脚走出去。
“其实我觉得人家许不是这个意思……”彭一针的话变成了自言自语,说完了叹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头,这些小儿女的事,他一个大老爷们还真没法琢磨也没法说,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十八娘,吃过饭再走呗,这以后你要吃大叔家的饭可就不容易了……”他抬脚跟出去,一面笑道。
谢过彭一针,顾十八娘来到门外,却并没有见灵宝跟上。
“灵宝姑娘方才出去了……”彭家的下人说道。
“做什么去了?”顾十八娘随口问道,话音才落就见灵宝脚步匆匆而来。
“小姐……”灵宝带着几分歉意道。
“买东西了?”顾十八娘随口问道,一面向车边走去。
灵宝含糊嗯了声,下意识地向街角看去。
“买了什么?”坐上车,察觉她神色有异,顾十八娘开口问道。
“是哥哥来找我……”灵宝低声说道。
“灵元来了?”顾十八娘面上浮现一丝喜色,“在哪?”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曾经夜驾车同行的事恍惚做梦一般。
她掀开车帘,顺着灵宝的手指方向看到街角熙熙人群中矗立一个高瘦的身影,似乎察觉她看过来,那身影微微地停了下。
“灵……”顾十八娘抬手要喊。
灵元却在此时加快脚步混入人群不见了。
这是刻意避开了吧……顾十八娘抬在车帘前的手微微一僵,继而垂下视线。
“哥哥说恭喜小姐……”灵宝低声道:“哥哥说以后小姐就不一样了,为了不给小姐添麻烦,所以……”
顾十八娘哦了声,没有说话。
“小姐……”灵宝迟疑一刻,似乎鼓起勇气道:“我想去寻个药铺当杂工……”
顾十八娘一愣,看向她,“杂工?”
“对,我跟着小姐也会些洗药拣药的杂活……”灵宝说道。
顾十八娘看向她,“灵元说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的……”灵宝垂下视线道:“哥哥只是说,我们给小姐添了不少麻烦了……不能一直靠着小姐……”
顾十八娘眉头皱起,“他是这样么说的?”
灵宝点点头,“小姐,哥哥说我也不能跟你进宫,夫人又不让灵宝做奴婢的活,这是夫人和小姐仁慈,灵宝不能持恩忘本……”
顾十八娘看着她没有说话。
灵宝面上很是忐忑,看着顾十八娘,“小姐,灵宝不是要背弃……”
“我知道……”顾十八娘笑了,拉过她的手。
这个时候,往他们家挤的人多得是,往外走的却是没有。
“你再见了你哥哥,跟他说,我要见他。”顾十八娘拍了拍她的手,说道。
灵宝点点头。
马车停在顾家门外,阿四叫门,下了车,顾十八娘突然感觉家里有些不一样,以往这个时候家里仆妇们正说笑热闹,但此时却院子里却格外安静。
“小姐回来了……”开门的家院高声喊道。
“家里来人了?”顾十八娘问道,刚开口就见着家院抄了抄衣裳,冲她跪下了,吓得她停下脚。
“见过小姐!”家院说道。
“亮伯,你做什么?”顾十八娘失笑,“年过完了,还行大礼,又没有红包发……”
“就是,你做什么呢……”阿四牵着马车进来,一面嘻嘻哈哈地笑。
“你这个臭小子,小姐跟以前可不一样了,你可别这么没规矩。”家院抬起头对他瞪眼说道。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刚要说话,就听呼啦啦的脚步声响,家里的仆妇丫鬟并家丁齐齐从堂内涌了出来。
“见过小姐!”他们齐声说道,一面乱乱地跪下来叩头。
“你们这是……”顾十八娘目光扫过众人,“谁教你们这样的?”
她的视线看向廊下,正堂里曹氏走出来,在她身旁跟着三个面生妇人。
“娘……”顾十八娘举步向前。
“见过……”曹氏弯下身子,冲顾十八娘施礼。
“娘!”顾十八娘皱眉喝道。
曹氏被她陡然拔高的声音喝止了动作,带着几分讪讪看向一旁的妇人。
是她们在搞鬼!顾十八娘的视线落在那三个妇人身上。
三人中两人年纪相仿在四十岁左右,脸色白净,另外一个年长满头银发,面色枯皱却红润,看上去都是气度端庄,神情不怒自威。
“见过小姐。”三人缓缓施礼说道。
“你们是?”顾十八娘眉头一扬,淡淡问道。
“十八娘,这是……”曹氏忙要给她介绍,却被其中那个银发妇人一声咳打断。
“曹夫人,怎么称呼小姐的?”她皱眉说道。
曹氏面色微微惶惶,忙应声是。
“大姑娘……”她带着几分谦卑再次开口。
顾十八娘跨上前一步,伸手扶住曹氏的胳膊,目光扫过这三人。
“先别急着教我娘规矩……”她冷冷说道:“你们自己的规矩呢?”
三个妇人的视线陡然一紧。
果然是个出身低贱的丫头,三人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丝毫没有女子该有的温润贤德。
“顾小姐,我们是平阳侯府的……”四十多岁的妇人含笑说道:“老奴姓丘,这位是陈妈妈,这位是钟夫人……”
“平阳侯府?”顾十八娘看着她,略一思索才知是白玉郡主家,眼神不由闪了闪,哦,看样子了,来者不善啊,“你们来我家做什么?”
“来恭喜小姐得选东宫啊……”丘妇人含笑说道。
“不敢。”顾十八娘淡淡道,一面含笑问曹氏,“娘,可给过她们红包了?”
曹氏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别这样。
“瞧瞧,你这什么妇言妇容!”银发妇人开口说道,她的声音洪亮,带着岁月沉积的威严和气势,“有你这么跟人说话的吗?”
“有你们这样不请自来闯到人家家里指手画脚的吗?”顾十八娘眉头一扬,冷冷道。
三位妇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话说得真是毫不客气,她们三人出身平阳侯府,走出去人人恭敬,还是头一次得人如此冷待。
顾十八娘将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并不在意,她从来没指望白玉郡主能对自己心存善意。
因为身份尊卑,她不得不低头伏小,但还不至于卑微到可以任她白玉郡主几个仆妇来自己家横行的地步,更何况看她们对曹氏也是极为不敬,竟然逼着曹氏向自己施礼,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看来老妇我今日还是来对了,先前郡主说要我来教导你礼仪我还不愿意,今日一见,我还真不能走了,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侥幸入了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眼,但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可不能看着你这等粗俗的蛮妇污了皇家的规矩……”银发老妇扬眉说道。
这老妇显然是动怒了,一旁的丘妇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钟夫人……”她伸手虚拦了下钟夫人,“是我没跟顾小姐说清楚,我们冒然上门,顾小姐顾虑也是应该的……”
钟夫人重重哼了声,不再言语。
“顾小姐,都怪我没说清,是这样,我们郡主闻小姐大喜,知你们独居在京城,长兄外放,家中无主事男,月后便是颁诏之日,怕你们顾不过来失了规矩,所以特命我送来两位府里的老妈妈略尽薄力……”丘妈妈含笑说道,一面伸手指给她介绍了。
那位陈妈妈殷勤地含笑施礼,钟夫人虽然面带不悦,但规矩端庄到位。
“是这样啊……”顾十八娘略沉吟一刻,收起先前凌厉神色,含笑还礼,“那多谢郡主有心了。”
“顾小姐,别客气,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丘妈妈见她态度眨眼收敛,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很高兴,含笑点头道:“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替我谢过郡主。”顾十八娘微微施礼,和曹氏亲自送她出去,转过身,再看院子里站立的两尊,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不就是低头伏小谨言慎行守大家闺秀的行止言谈,能有多苦,苦过前世心死苦过今世学药吗?
大周朝律令规矩严格,对方又是皇室贵族,绝不是能轻易触犯,尊卑如斯不得不如履薄冰小心谨慎。
她现在不能再惹事端,当务之急是再见太子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