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顾十八娘拍了拍她的手笑道。
“进……”顾汐儿再一次要说。
“这话你跟叔伯父说也许还有点用……”顾十八娘笑道:“你可知道这采选良女的要经过怎么样的审查,姓名年龄,三代出身,但凡家内三代有从事娼、优、皂、隶、佣、匠的都属于非良民之身,是没资格的,哪里是你说的,谁想进就进,想什么时候进就什么时候进啊……”
“我知道……”顾汐儿依旧抓着她的手,“我当然知道这个……我是说……我是说……”
“说什么?”顾十八娘问道。
“等你进去了,太子殿下那么喜欢你,然后你说句话,让我也……”顾汐儿略带羞意地说道,看顾十八娘原本含笑的脸色猛地一沉,忙急急道:“我们是姐妹,到时候互相照料,总比外人强……”
“此话断不可妄言!”顾十八娘沉声喝道。
对她当众斥责铁齿铜牙的本事心有阴影,顾汐儿下意识地就松开手。
“这话是顾洛儿说的?”顾十八娘平复一下情绪,沉声问道。
“什么话……”顾汐儿结结巴巴问道。
“太子殿下与我……”顾十八娘皱眉看着她。
顾汐儿点点头。
“她为什么会这么说?”顾十八娘忍着心中的惊惧,文郡王治病的是私密至极,绝对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和文郡王同室共处几日。
“谁都知道啊,你们不是和殿下在仙人县就认识的,你哥哥能得到如今的前程,还不是殿下相助……”顾汐儿反而有些奇怪地看她说道。
顾十八娘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当时也不过是短短几日同窗之宜,跟我更是没有干系,此等言论断不可再说,被人听到那可是亵君之罪!尤其在这个时候!”顾十八娘整容说道。
“这么严重啊?”顾汐儿半信半疑,但想到此时状况,便听话地点点头,随后又眼巴巴地抓住顾十八娘的胳膊,“那我说的事你可记着啊……”
“我说的你还不明白啊。”顾十八娘皱眉道:“你觉得我现在还是良身吗?”
顾汐儿迟疑一下,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顾十八娘那双粗糙的手上。
“你都明白,那朝廷里的人难道还不明白啊。”顾十八娘笑道:“再过一段良女进宫的消息就出来了,肯定没人会来通知我的……”
“真的啊……”顾汐儿半信半疑,期望褪去,一脸忧愁,眼泪再一次涌出来,“那我……我就当姑子去……”
“你也别难过,你都相争到这一步了,干脆再多争争……”顾十八娘笑道。
“我吗?我可以吗?”顾汐儿问道,面带不信。
“对呀,你都敢离家出走,难道还不敢跟你父亲当面相争吗?其实你自己已经靠自己了……”顾十八娘说道:“当然,依你爹娘的品行,让顾洛儿出面打个招呼更稳妥……”
“我爹娘品行怎么啦?”顾汐儿哼了声,不满地瞪了顾十八娘一眼,嘀嘀咕咕地说道,不过说了这一席话,她心里觉得也许真的可行,心事放下了几分,情绪也好多了。
“那我再去找洛儿……”她晃悠悠地往外走。
“备车,收拾东西,送汐儿小姐过去……”顾十八娘立刻对仆妇们说道。
“做什么?赶我走啊?”顾汐儿停下脚转过头问道。
“你本该去那里住的,人家可是保定侯家族的,怎么也比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住得舒服……”顾十八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更何况你们姐妹俩也说得来,相看也不会生厌……”
“洛儿姐姐现在正病着呢,我怎好去打扰她,我还是在这里住着吧……对了,我还没吃饭呢,待会儿给我送屋子里去……”顾汐儿摆摆手,拎着衣裙袅袅出门向自己的屋子而去。
“这丫头!”顾十八娘笑道:“心还真大,这就又吃得下去了……”
“这就好……”曹氏也舒了口气,卸下了几分担忧。
“不知道你叔伯父这次怎么样,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曹氏又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这个……不如写信问问哥哥……”顾十八娘说道。
“问问吧,一家人能帮就帮。”曹氏说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回到书房里,展开笔墨开始细细写来。
“不过,叔伯父怎么会说错话呢?”顾十八娘一面写也一面再次疑问,旋即摇了摇头,人活一世,谁敢说自己万事皆无纰漏?
而此时特意绕道路过扬州的顾慎安也在思索这个问题,自从那日从朝堂下来,他就日思夜想,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犯这么大的错,一举得罪大周朝最巅峰的两个权势。
他想到那日朝堂上,他看着皇帝骂得那么愤怒,为大金进犯我大周而痛心不已,任谁也会觉得皇帝恨大金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这个不容置疑,对于侵犯自己江山,而且在自己手里丢了半壁江山的皇帝来说,没有人会怀疑他对大金的仇恨,对,不是错在这里,然后接着想,皇帝是恨大金的,然后……然后他痛骂朱春明,自然是恨他这个委以重任的首辅没有看守好自己的江山黎民,有负重托……嗯,对的,至少应该在那一刻,皇帝必定是这样想的……这个也没错……然后,然后他听到皇帝靠在龙椅上,用悲悯的声音弱弱地说了句,无人可用无人可用……对,就是这里!
顾慎安在轿子里换了个姿势,拍了拍自己的腿。
这不正是说明皇帝有心用人,要给大金一个教训么?或者说……只是印证了自己心里的念头?
顾慎安再一次皱起眉,用手撑着头,认真地想起来。
自己心里的念头……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这个念头呢?
“陛下一直忧心北事……”
“问我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呢……大人你说呢?”
“大人是说陛下不想对大金交战吗?可是为什么我说了陛下好似很不高兴……”
“今日我陪同太子殿下见陛下去了……陛下竟然跟太子商讨北边军事……”
“大人……”
这声音陡然飘出虚幻在耳边炸响,顾慎安猛地坐正身子,才发现轿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外边传来问询声。
帘子同时被打开来,身穿家常服得顾渔正躬身施礼,顾慎安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久久未动。
“渔哥儿……”顾慎安声音里满满的疲惫,有路途劳累更多是的心累,“你说这如何是好?”
站在一边的顾渔面色上布满忧愁,但眼中却是一片淡漠,他缓缓地摇头,躬身垂头。
“侄儿鲁钝……”他缓缓答道。
“你鲁钝?”顾慎安看着他,轻叹一口气。
“大人……”顾渔依旧垂头,低声说道:“天威难测……”
这句话一出口,顾慎安原本就带着几分颓败的面色再没了一丝生机。
“天威难测……天威难测……”他缓缓说道,慢慢地靠在椅背上。
这是朝堂,一言兴邦,一语罹罪的朝堂,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是我冒进了……是我贪大了……”顾慎安闭上眼喃喃说道:“其实我已经年纪不小了,位子也坐得够高了,不该贪更多,不该想要借着你和太子之契机,意图下一代高位……”
顾渔帮太子殿下解除杨太生危机的事,并没有瞒着顾慎安,确切地说顾渔跟皇帝跟太子的任何来往任何言谈,他都很高兴地事无巨细地把该说的都说给了顾慎安听。
所以顾慎安知道自己这个本家后辈,在皇帝以及太子心中的地位。
“你知道陛下为何将你外放?”顾慎安按下心头万千滋味,强打起精神说道。
“我知道。”顾渔说道,抬起头,面上竟然有一丝笑意,“这是陛下对臣的呵护期望之恩。”
顾慎安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鲁钝?呵呵……
当今朝廷已然是朱党独大,想要在京中坐稳,尤其是这般年轻人,难免要追随其后,这世上,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一点皇帝心里想必也清楚吧,他已经丢了半壁江山,不会再想给下一任丢下一个臭不可闻的江山吧。
“渔哥儿……”顾慎安沉默一刻,“将来顾家就靠你了……”
顾渔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恭敬地低头,“侄儿惶恐。”
“安儿!”顾长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悲重。
顾慎安立刻站起来,快步迎接过去,看着瞬间苍老十几岁的顾长春,立刻就要跪地,被顾长春伸手拦住。
顾渔低头退了出去,谁也不知道他们父子在内说了什么,只到天黑,才出来,顾慎安的神情中反而带着几分解脱。
“我身负皇命,绕路过来已是有罪,再不敢多留。”顾慎安告辞,目光扫过眼前匆匆赶来的以顾长春为首的家人,“放心,我顾家没事。”
众人难掩悲伤地点头,顾慎安此举并非什么抄家灭族的大事,只是突然没了一个朝中重臣为靠山,顾族境况总是不会如以前了。
送走顾慎安,顾渔自然安排好这些人住下,看着豪华的庭院,众人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这次……不会连累到渔哥儿吧?”几个长辈低声询问道。
“那是难免的,但也不过时一时难得升迁,将来终归是无碍的……”顾长春低声说道,显然顾慎安已经跟他好好地分析了当下。
众人这才心安,那就好,渔哥儿还年轻的很,有的是机会。
“以前说海哥儿是个莽撞的,怎么……”有人忍不住不满地嘀咕一声,迎来众多责怪的目光,忙收了话不敢再说,转开话题,“还好渔哥儿是个敏才的,再有慎安他背后指点,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句话让大家低沉的情绪都缓解了下,抬眼去看走在前方给他们带路的顾渔。
年轻人墨色衣衫与夜色混为一体,身姿峻拔,气息悠长,似乎察觉到身后人的注视,他转过头来,子夜般得双目,与白玉般的面庞呈现出极其鲜明的对比。
“诸位请跟我来……”他抿嘴一笑说道,伸手往长长的走廊一指,长廊里挂着的灯笼在夜风下摇曳,让一切显得幽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