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就是她。”顾汐儿说道,想起那日的羞辱,眼圈发红。
那一日后她整整在家闷了一个月没有出门,因为这件事,那曾经的闺中密友们也都疏远了自己。
“哼!我这个堂妹倒是娇贵得很,如果不是汐儿妹妹你说,我这个做堂姐的只怕还不认得她。”红披风少女冷哼一声,站起来抬脚向顾十八娘这边而去。
顾汐儿大喜,有人肯替自己出头,再好不过,她忙追上去。
余下的几位少女你看我我看你。
“看来洛儿堂姐要给她脸色看了……”一个面色恬静的少女说道。
“……可是十八娘的哥哥中了解元……”另一个迟疑说道,带着几分踌躇。
“那又如何?听说这个十八娘做了匠人……”又一个开口道,话音里带着满满的不屑。
士农工商,大周朝等级严格,这是不可忽视的事实。
“咱们都过去吧,毕竟洛儿姐姐是族长的亲孙女……”先前那恬静少女说道,神色微微一凝,看那边顾十八娘笑的欢快,显然并没有发现面带不善的顾洛儿和顾汐儿走近的,“……这个十八娘,行事也的确太过乖张……”
听到这句话,几位少女都反应过来,忙点头,听说这个顾十八娘敢当众责问族长,敢撂下让族长拭目以待的夸言,听说她出手阔绰,挥金如土……
那些行为是这些同龄的少女们想都没敢想过的,对于这样一个行事与她们完全不同的少女,众人心里隐隐的羡慕嫉妒,能看到这样一个人吃瘪,心里突然有抑制不住的兴奋蔓延开。
灵元先看到那走过来的姑娘们,他的神色一凝。
“嗯?”顾十八娘察觉到他的异样,顺视线看去,见两个少女大步而来,看到走在最前头的那名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的红衣少女,双眸微微一眯,“顾洛儿。”
顾长春长子之长女,琴棋书画诗词样样精通,极得顾家上下宠爱,更何况她的外祖父家乃泉州望族,其父如今正为礼部侍郎,可谓顾家族中地位最高的女孩子,顾汐儿与其相比,就如同丫鬟与小姐。
那一世顾十八娘这样的人自然没机会接触到她,印象里她也就是今年嫁与保定侯三子,离开建康到泉州去了,说起来,这样近距离地站在她面前,还是头一次。
灵元先一步跨出,挡在顾十八娘身前。
顾洛儿年纪虽轻,眼力犀利,一眼看出这个削瘦少年不过是仆从身份。
“走开,你这小儿,什么身份,敢站在我面前!”她收住脚,微微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灵元。
“他是我朋友。”顾十八娘伸手轻轻将灵元往一旁拨了拨,声音清冷,毫不客气地迎着顾洛儿的视线看过来。
这丫头果然嚣张无礼!顾洛儿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你知道我是谁?”她问道。
“知道,顾洛儿小姐。”顾十八娘淡淡道。
“既然知道我是你堂姐,为何见了我不施礼问好?”顾洛儿柳眉微竖,沉声喝道:“如此不通礼仪,不知尊卑长幼,你的母亲是怎么教你的?是你母亲不通礼教还是你懵懂未开化?就算你的母亲不知,你的哥哥呢?好歹也是书香门第之后,解元之才,难不成不知道扶母教妹之责?”
这一番话开门见山毫不客气,简直就摆明了直指她一家人都不知礼义廉耻。
饶是顾十八娘已经猜测到她来意不善,也被震惊得脸色微白,身形一晃。
站在顾洛儿身边的顾汐儿心里一阵痛快,还是大堂姐出马,非同一般,身份气势皆压人一等。
顾十八娘从来没见过如此犀利的女孩子,更难得的是她说这段话时神色端庄肃穆,气势威严,如果不是顾十八娘实为二十多岁的灵魂,再加上这一段的历练,只怕要吓得惶惶哭出声了。
不愧是将来嫁入侯府的人,顾十八娘心里念道,那一世她模糊地听顾乐山夫人郭氏隐隐提起,顾洛儿的外祖父本有心让她入宫,无奈皇帝龙体微恙,停止了三年一次的大选。
顾十八娘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顾汐儿,见她神色得意洋洋,心知必定是她在背后挑唆。
这等女子,外厉内荏,不明是非,善妒易恨,长舌挑唆,无风起浪。
再加上自己当初顶撞族长顾长春,想必已经被其家人恼恨在心,而自己一家人自从顾宝泉事件后,就基本与族人无来往,这顾洛儿一直没机会见到她,这一次终于遇上,定要趁机发难。
家族之中辈分严明,世道之上,等级森严,这是无可回避的事实,所以当日信朝凌用此话训斥顾汐儿,顾汐儿恼羞成怒却无以辩驳。
没想到今日此番话又落到自己身上,念及如此她忍下一口气。
“见过洛儿堂姐。”顾十八娘低头说道。
见她低头无话可说,顾汐儿高兴得几乎要大笑,好啊,顾十八娘,今天也让你尝尝这滋味,看你怎么嚣张,别以为哥哥中了个解元,自己开个药铺,就目中无人。
“你可知错?”顾洛儿沉声问道。
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看过来,纷纷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灵宝早松开了手里的风筝,见势不妙撒脚跑去找顾海了。
灵元站在顾十八娘身后,双拳紧紧攥在一起,恨不得将面前这位小姐的脸砸碎。
同样是女子,怎么会有人如此高傲咄咄逼人?见她的穿着打扮华贵,气度非凡,这就是身份吗?这就是地位吗?
没有身份地位,就只能蝼蚁般任人踩踏作践吗?
顾十八娘咬了咬下唇,低头道了声是。
“你身为书香门第之后,大家闺秀之躯,就该学习女工琴棋,为母分忧家事,学侍奉理家之道,偏去抛头露面做匠人之技,不知进退,不知避嫌,与那些商贾浪**子相交,对自己的堂姐逞凶斗狠,你可知错?”顾洛儿双手端放身前,看着顾十八娘,继续问道。
顾十八娘抬起头,显然正努力压制着怒气,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长幼有序,哼,说的好,我就是没读过书,也知道所谓长辈亲族,该是扶老携幼,而你们呢,你们无视老族长遗命,先是要夺小姐家的房子,又夺走其维持生计的商铺,怎么那时候不说尊卑长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们这些金食玉羹养着的小姐,竟然反过头来指责小姐自己谋生?难不成,你们要她饿死才对?”灵元跨上一步,指着顾洛儿的鼻尖喝道。
顾汐儿大怒,跳过来伸手打下灵元的手,“你什么东西?敢跟我堂姐这样说话!”
顾洛儿倒是神色微变,冷冷看了灵元一眼,“你是她什么人?”
目光再看向顾十八娘,更为凌厉。
“你一个闺阁女儿,如何与这等男子相邀游玩?”她喝道。
灵元咬紧下唇,他什么都不是,他也没有足以对抗这些尊贵小姐的身份,他跳出来说话,对顾十八娘无半点帮助反而只会让她更添屈辱。
“他是我药铺的伙计……”顾十八娘深吸几口气,因为压制翻腾的怒意而将手心掐出了血。
“伙计,哼,你果然是自甘下贱,去做匠人,你的母亲竟然容你如此行事,真是有辱我顾家门风,不配做我顾门之妇!”顾洛儿打断顾十八娘,喝道。
当这句不配做我顾门之妇传入顾十八娘耳内,她的脸上猛地血色全无,竟踉跄一步后退。
这句话,这句话,就是母亲为表清白自尽后,那些族里的长辈们曾说的话,他们说母亲不配为顾门之妇,不配进祖坟,不配与父亲合骨……
她以为解决了顾宝泉那个混蛋,今世就再也不会听到这句话,没想到……
“洛儿堂姐,我不过是谋生而已,怎么就是自甘下贱了?难不成只有睁眼饿死……”顾十八娘看着她似是自言自语道。
“没错,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顾洛儿铮铮说道,微微抬着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方要再说话,就听顾十八娘一声厉笑。
这笑声响亮,包含着几分满满的怒意,站在四周的小姐们不提防,竟被吓得打个寒战。
“好,好,好个自甘下贱。”顾十八娘看着她,一扫方才的隐忍退让,双手一抖,跨上前一步,直直看着顾洛儿。
“像尔等女子,不过是在家靠父母,出嫁靠丈夫……”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衣食皆是依赖他人而得,靠的恭顺父母之言,靠的是取悦夫家之举……”
“尔等一没挣得功名,二无挣得钱财,所取所得无一不是他人所赐,有何洋洋得意自高自大……”
“我瞧与那烟花巷青楼贱籍卖笑悦人赚的衣食之女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一番话毫不停顿地一句接一句地砸过来,原本气势逼人的顾洛儿顿时脸色大变,鲜红的樱唇发青,待听到她竟将自己与青楼女子并列,双眼一翻,不由身形一晃。
顾汐儿等人完全吓呆了,她们从来没听过有人这等责骂与她们,也没想到这个责骂她们的人竟然是顾十八娘。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尔等沾沾自喜,我来问你们,你们可曾想过,一旦失去父母庇护,失去夫家宠爱,可是惶惶无助?身份?我看那时你们的身份还有何用?能给你们挣来一分钱一寸衣?”顾十八娘并未就此而止,她站稳身形,冷冷看着眼前的花容惊变的少女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