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和腾格里!”
走来一路,秋叶红听到大家嘴里跪拜的都是这个.
“这是一匹马.”糊涂路说道,”这几年总是有马突然出现这样的变化,大家都说是天神降临的惩罚,因此都要献祭,那么,依小大夫看是什么惩罚呢?”
他说着话停下脚步,将秋叶红往身前一带.
秋叶红就跟碧绿的眼对上了,马喷出的气息熏得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紧跟着糊涂路而来的人们高举着火把,将这里照亮,那匹躲在阴暗处的马立刻展现在众人面前.
正不安的刨蹄的马大惊,扬蹄发出一声嘶鸣.
“孟和腾格里!”秋叶红忍不住也喊了声.
原来是匹马!是匹病马!
糊涂路看向她,还没说话,就见秋叶红伸手.
“给我刀!”她头也不回的说道,目光还停在那骤然被火光照亮而惊恐乱动的马身上.
没有回应.
秋叶红转过头,看身后的糊涂路神色不明的看着她.
这个男人的眼神很阴森冰冷,虽然说史玉堂的眼神也不怎么温暖,但至少没有血腥气.
“快给我刀.”秋叶红忙说道,”多谢大人给这个机会,小女定当全力以赴尽心尽力做牛做马为贵族的牛马效力……”
她的话没说完,糊涂路拔下腰里的跨刀递过来.
刀一入秋叶红的手,立刻三四个人围上来,虎视眈眈的挡在糊涂路身前.
秋叶红抿嘴一笑.
站在人后的糊涂路神色微凝,这是她头一次笑,不作假不夸张的笑,带着一丝嘲讽的笑……
举起的刀反着火光,让人眼睛不由微微的躲闪,伴着众人的惊呼,秋叶红的刀刺向了马的眼睛.
“孟和腾格里!”所有的人都惊呼着跪下了.
马儿发出一声嘶鸣,扬蹄跃起,原本在四周抓着马的大汉们,早已经跪下谢罪天神了.
秋叶红吓的忙抱头,马蹄并没有踢下来,糊涂路双手紧紧勒住马缰绳.
“糊涂路,不可.”有年长的站出来劝道,建议按照常例献祭才是.
看着嚷成一片惶惶的众人,乌兰哼了声.
“不过是病而已,没见识的……”她低声道,说了这话,又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站起来的秋叶红正好听到,便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瞧她这样子分明是瞧不起这些窝阔台人,但好像对汉人也很排斥,那么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样,是不是有机会策反她?
“如何?”糊涂路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秋叶红忙凝神看向马,一面口中道:“两眦溃烂、眼胞翻肿、闪骨生淤…”手下不停查看了口色脉数,“唇舌鲜红、脉弦数,这是急性骨眼….”
说着话她提着刀,飞快的刺破耳尖、三江、胸膛,血瞬间涌出来。
惶惶的众人此时都已经大着胆子抬起头,看着那双吓人的碧绿的马眼已经被血遮住。
“给我冷水。”秋叶红扔下刀,又道。
听懂汉话的人面色迟疑的看向糊涂路,糊涂路点点头,乌兰大声的在向众人说着什么,那些跪地的汉子们已经起身了,惶惶的接过糊涂路手里的马缰绳。
有人拎来一大桶水,秋叶红拎起来对着马头就泼了过去。
“好了。”她放下桶,拍了拍手说道。
所有人都瞪眼看着她。
“可能是这匹马不听话,”秋叶红冲他们笑了笑,歪着头道,学着他们的样子举手向天,“神给它一些惩罚,出点血就算恕罪了。”
听懂的人很快就将这话翻译过去,大家的神色才松懈下来,将信将疑的议论纷纷。
“这个女人还真….”围在糊涂路旁边的男人们惊疑不定的说道,真的是兽医?
糊涂路点点头,“当年我描述江南地图时,就见识此女的神技了。”
“哦原来大人早就见过。”众人恍然。
“此女当时剖腹疗牛轰动了整个绍兴府。”糊涂路微微一笑。
“剖腹?”众人惊讶问道。
糊涂路叹了口气,面上闪过一丝懊悔,“当时若是将她劫回来,又或者杀了,也不至今日我族遭此大灾……”
所有人的视线又都投向那个女子,她也正侧着脸悄悄的打量他们。
杀了……
“既然如此,杀了也太可惜了,”一个年长叉着手慢慢的说道,“该献给大汗,让她弄点更厉害的瘟疫,汉人有句话怎么说的,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糊涂路接过话道,点了点头,“正该如此。”
“不过,大汗如今在大王子的挑唆下,一心要跟汉朝交好,这个女子既然是个郡主身份,要是让大王子知道了,一定会交还给汉朝…”另一个人思索一刻说道。
众人皆点头,话说这个大王子也太不像个男人了,咱们窝阔台人马上纵横天下,缺什么抢就是了,怎么可以像个娘们似的去给汉朝皇帝邀宠,只恨大汗年老受其媚惑。
“无妨,暂且隐瞒她身份,只告诉二王子,”糊涂路说道,“大汗最近身子如何?”
他这话让众人心领神会的一笑。
“二王子已经几次派人来问大人你回来没,只怕是….”几个人低声笑道。
糊涂路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点了点头,“我明日就去行宫。”
马已经安静下来了,低着头吃草,一群牧民好奇的围在一旁看,一面议论纷纷,看向秋叶红的眼神也颇有些不一般。
秋叶红很想跟他们套套近乎,无奈言语不通,正笑得脸发僵,被糊涂路扯了走。
“别想跑。”他将她推到一个小小的帐子前,沉声说道。
这简直是笑话,往哪里跑?地形还不熟悉呢,秋叶红撇撇嘴,脸上堆起笑,恭敬的点头道谢。
“…能为大人效劳实属小女荣幸,小女哪里敢起这样没良心的心思….”
糊涂路嗤了声。
“我说真的,”秋叶红叹了口气,苦笑一下,“大人可能还不知道,我如今只怕已是朝廷的通缉要犯,抓住了必死无疑….”
这话到让糊涂路有些意外,他似乎想问,乌兰在远处喊他。
“想活命,做有用的人,别的,省省心思。”他不再多谈,扔下一句,给一旁的守卫交代几句,大步而去。
秋叶红冲他竖了个中指。
她自然知道,能留自己到现在,还不是因为自己有用,那么她必须要让自己更有用,才能多求一段时间的平安,这个不用他吩咐,至于别的心思,就不劳他操心。
至少目前性命算是无忧了,至于明日的事,明日再想吧,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睡一觉,迈进营帐,一头栽在地毯上。
听着营帐内扑通一声,就没了动静,帐外的两个守卫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就要掀帘子看,被另一个拦住了。
“看看嘛,这小女子长得倒不难看…”被拦下的人嘻嘻笑道,想象着也许趁机能看看营帐里的春色,一面往一边努了驽嘴,夜风中似乎有男子的狂笑女子的尖叫哭泣传来,“比那些货色好多了…”
另一个啪的打了他的手一下,往依旧灯火通明的大营帐摆了摆头,“你也知道货色好,别自找没趣…”
那人就悻悻的垂下手,有些不甘心的嘀咕道:“大人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大人说过了,抢来的东西都是大家的,平分….”
两个人叽叽咕咕的说了一会,才觉得除了刚才那一声,营帐里就再没了声音,这下都有些不安心了,忙一起打开了营帐。
秋叶红面朝下,趴在地毯上睡得流哈喇子。
此时的开封府皇宫里,也还有人尚未入眠,崇政殿里灯火通明,宫女内侍小心的侍立在两边。皇帝面带忧急之色,在丹墀上走来走去,他不时的向外看去,看到以宰相为首的一大批官员匆匆而来,才松了口气。
深夜皇帝紧急召见,是因为边境又送来急报,才结盟未多日,窝阔台人又在边界无端生事。
“那窝阔台大汗时日不多,听闻其二子相争的厉害,大王子一心与我交好,但二王子却…”
“这一次事,定然是二王子所为….”
“臣以为此乃边臣妄生事端,实无大患,臣料窝阔台未必敢再毁约,陛下不必忧急….”
大殿中议论纷纷,皇帝坐在龙**,面上却没了先时的忧急,甚至伴着大臣的争论,思绪忽悠悠的飘了出去。
其实皇帝根本就把这次窝阔台交好之盟当回事,这个族众,可能是因为所属的地界相比于其他几个汗国太过于贫瘠的原因,生性凶猛狡诈,不讲情理,出尔反尔,皇帝清楚的知道,他们骨子里最终的目标,是陕西路的大片地界。
与此同时,皇帝的最终目标则也是他们的地界,上一次试战余威尚在,何不……
“众位爱卿,如是他不守盟约,朕便应战便是!”皇帝大手一挥,打断了朝臣的争论。
满朝臣带着几分惊愕看向皇帝,要备战了……
众臣再商议一刻,便都告退了,皇帝让史玉堂留了下来。
史玉堂的脸色不好,杵在一旁不说话。
“慧娘她还是没有消息?”皇帝摸摸鼻子,示好的说道。
这些日子,史玉堂很少上朝,李青也不见了身影,就连追踪富文成的侍卫早已经被甩开了,而引起这一切的富慧娘,更是如同泥牛入海。
这话只要有人问一遍,史玉堂就觉得心口被人打一拳一般,他恩了声没有说话。
“如果是哪里的劫匪所为,也该提条件了…”皇帝接着说道。
“不是一般的劫匪。”史玉堂打断他。
皇帝一愣,“那是何人所为?”说着眉头一皱,看着史玉堂道,“可是要要挟你?”
这可不好,他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一下史玉堂,孰轻孰重的干系,又觉得此时说只怕要惹他更恼,又觉得史玉堂不用自己提醒,他一向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
这个女人,还真是麻烦,皇帝皱了皱眉头,下了结论,果然红颜多祸水。
“陛下可记得前一段我军报被劫?”史玉堂说道。
皇帝点点头,“这跟慧兰郡主有关?”
“王华彬回程途中遭遇伏击,幸好地方守备力勇抗敌,才使其免遭毒手。”史玉堂又道。
这个皇帝也知道,王华彬伤了一条胳膊,他已经多多赏赐以示犒慰。
这是因为军报泄露了,窝阔台人得知瘟疫起因而实施的报复。
“臣认为,慧娘是被窝阔台人劫持了。”史玉堂说道。
皇帝错愕,随后笑起来,“谁?窝阔台人?劫持她?千里迢迢的来京城?就为了她?”
这可真是笑话!
“陛下,”史玉堂看向他,淡淡道,“此次瘟疫战,慧娘是头功。”
皇帝噎了下。
“果真是她的头功?”他有些惊异。
“臣上书中所说皆为实情,并无夸大之词。”史玉堂看着他,沉声说道。
那些描述赞誉慧兰郡主神药神技神安排的话,皇帝根本就没当回事,他认为这完全是史玉堂为了他们顺利成亲才如此安排的,当然,也不是说她没功劳,这孩子的兽医技能皇帝也是认可的,但说破天兽医不过是一个兽医而已。
皇帝就笑着说了出来。
“一个兽医而已?”史玉堂微微一笑,重复一遍,“陛下,可召陕西经略使吴大人,永兴军元帅来,一问。”
问一问他们攻入窝阔台境内,那遍地死牲畜,没断气就被掩埋的染病的人,混乱的仓皇逃亡民众,让永兴军如入无人之境的场面。
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了,他牵强的笑了笑,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依你这么说,齐大人等人的技艺还不如一个慧兰郡主?”
史玉堂嘴角微微一笑,“这个,臣外行人,看的只是热闹,陛下可召齐大人王大夫问一问便是了。”
这分明就是答案了,皇帝的脸色就凝重起来,要真的是这样,这么有用的人,落到窝阔台人手里,再弄出一些新的厉疫…….
“慧兰郡主深明大义,断不会…”皇帝喃喃道,断不会做出叛国反助窝阔台的事,一定的,只要是我朝的子民,这种事…
史玉堂没有说话,眼神幽黑的看向皇帝。
皇帝就觉得心里一阵发凉,这该死的窝阔台人劫走人的时候太不对了,怎么偏偏正是大家闹得有些不愉快的时候?
还不如早点让他们成亲,这样就是被劫走,身为开国侯夫人,一定也会是个内应,但是现在…….
皇帝攥紧了拳头,不理智的心里骂了句娘。
这该怎么办?如果真的是这样,不用等他正要对窝阔台宣战,窝阔台只怕就要先攻过来了…
“臣请陛下准许臣离京。”史玉堂俯首躬身说道。
“朕准奏。”皇帝毫不迟疑的答道,一面站起来,“朕准你任意调度永兴军。”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殿外有内侍尖声喊道:“陛下,陛下,太皇太后不好了….”
皇帝与正要走出大殿的史玉堂面色皆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