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穿着暗红箭袖金丝圆领袍的史玉堂,听到这边有人喊,便看了过来。
“小侯爷….”景阳笑嘻嘻的再一次挥挥手。
史玉堂看了她一眼,自然看到秋叶红,挑了挑眉毛,面无表情的就调转马头。
“九尾,带着猎物,走….”他说道,根本就没打算跟她们说话。
景阳司空见惯,也不生气,秋叶红更是不在意,两个人依旧笑嘻嘻的。
听到猎物这个词,才看到就在那条九尾狗身后,躺着一只肥大的白兔。
九尾狗听到主人的召唤,立刻就跟了过去。
“你的猎物?”史玉堂看到狗跟上来,却嘴里空着,回头看那只白兔留在原地,正被一只歪头的半大狗叼起来。
“不是你打的?”史玉堂又道。
九尾狗似乎听得懂话,叫了两声,带头向前跑去。
史玉堂回头看了眼多多狗,又看向秋叶红,“你的狗?”
秋叶红一笑,点点头说了句是。
“能从我的九尾口里夺猎物,好狗。”史玉堂扔下一句,纵马而去。
这是夸奖吧?秋叶红愣了愣,才笑着说道:“多谢夸奖。”
“嗨,小侯爷眼皮高的很,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夸别人的狗呢。”景阳拍着手笑道,“你这条是名狗吗?”
景阳再看多多狗的眼神就好了许多,不觉得歪头丑了,反而觉得那也许是身上名贵血统的特征。
原来是争抢猎物,不是争美啊!
也是,多多狗这个家伙,眼前如果有猎物,连主人都顾不得,更顾不得同类!
多多狗叼着肥大的白兔从狗洞里钻了进来,得意洋洋的在秋叶红身前身后跳动,显摆自己的战绩。
秋叶红抓过白兔,看它身上至少有三处伤,致命伤自然是脖子。
景阳的那只黄狗也搭着脑袋钻了进来,头上还流着血。
“说,是不是你又偷别人的猎物了?”景阳叉腰拿着小鞭子训话。
黄狗自知理亏趴在地上哼哼。
“伤得不重吧?”秋叶红有些不好意思,就像自己家的孩子打了别人家的孩子,“我的狗,没训过,不听话,真是对不住……”
“可别这么说,狗就是狗,还训什么,你见过有人训狼吗?训了还叫狼吗?”景阳挥着手不在意的道,“月美就是这坏毛病,总爱偷鸡摸狗的顺手牵羊,我还不知道它,才不肯花力气去逮兔子呢,肯定是趁你的狗不备,要偷走,被逮住了,挨揍也是活该……”
秋叶红听了她的话,哈哈笑了,这个小姑娘有趣,她喜欢。
“走,咱们找几个厨子,将兔子收拾一下,烤着吃。”景阳看着肥大的兔子,一拍手提议道,“当着她们的面吃,只让她们闻香不让她们吃肉!让她们笑咱们带狗来!”
看看天色也的确到该吃中午饭的时候,秋叶红便欣然点头,二人二狗拎着战利品说笑着回到前院。
果然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景阳郡主,这兔子肉可不是这么烤的….”齐宝凤忍不住跳出来说道,挽着袖子就想做示范。
身旁的一个姑娘忙伸手拉了她一下,冲她摇头。
谁也知道景阳不喜欢齐宝凤,齐宝凤虽说有点呆,但还不至于傻,怎么要送上门找不自在?
齐宝凤也不是不知道,但看到紧挨着景阳郡主坐着的秋叶红,心里有些不服气。
好你个景阳,日常见了总拿着我们家是兽医打趣我,嫌我臭什么的,我还不是兽医呢,怎么今日你跟一个真正的兽医这么亲密?
瞧瞧,还接过她手里烤的兔子腿,天呀,那只手可是给马捶过结的!
齐宝凤脸朝一旁呕了声。
“齐宝凤,站远点,”景阳听见动静,立刻用手里的兔子腿指着她,“我正吃着香呢,别坏了我胃口。”
齐宝凤蹭的一下就跳起来了,塌嘴道:“景阳郡主,我怎么就坏你胃口了?你连兽医递给你的兔子腿都吃了…….”
景阳一愣,是听到兽医这个词。
秋叶红也一愣,是郡主这个词。
“什么什么兽医!”景阳皱着眉不明白,挥手就赶齐宝凤,“走开走开,看好你的兔子,被狗咬了,自己哭去。”
秋叶红苦笑一下,拍了拍手站起来,等着齐宝凤喊出来。
“她呀,她呀,”齐宝凤指着秋叶红道,“她可是在我大师兄的药蜜库当坐堂大夫的!”
药蜜库姑娘们可能一时不清楚是什么地方,但要说齐宝凤的师兄,大家可都明白了。
景阳一张脸瞬时白了又红,看着齐宝凤,看看秋叶红,说不出话来。
“富姑娘,你来,我给你说个事。”坐在旁边小亭子里的门绪兰此时扬手说道。
秋叶红松了口气,对景阳矮身施礼,说了声:“我过去一下,多谢多谢郡主款待。”
说着忙带着多多狗过去了,听后面齐宝凤一声尖叫,回头一看,见景阳郡主将兔子腿砸向她,带着狗气哄哄的走了。
姑娘们有笑的也有上前给齐宝凤递手帕的。
这小孩子只怕觉得很丢人恼了吧?秋叶红暗自想到,一面摇摇头。
小亭子里只坐了三个人,除了门绪兰,秋叶红都不认得,见她过来,三人都站起来含笑打招呼。
门绪兰给她们互相作了介绍,秋叶红感激她及时解围,面上笑容满满。
“我们正说后日到我家去玩,新修了一个园子,富姑娘你可也来?”门绪兰浅笑道。
这几个姑娘脸上带着的是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笑,疏离而又客气。
“因为要上工,所以不方便去。”秋叶红笑道,一面谢过她。
门绪兰有些意外,小扇子掩着下颌,跟另外两个交换个眼神,才慢慢表达了遗憾。
“你不住在镇远侯府吗?”一个姑娘干脆的问道。
秋叶红摇摇头,笑道:“我家就在城里,爹爹和我住着正好。”
小亭子里又冷场了,你看我我看你,又看向外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快三个人开始讨论夏日用的帕子上,绣的兰花用那种丝线更好,秋叶红知趣的起身告辞。
门绪兰没有挽留。
秋叶红前脚刚走,一个姑娘就舒了口气,用手帕子挥了挥。
“绪兰,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
门绪兰只是一笑,没有答话。
“不就是金夫人认得干亲,陈素芳也没见你这么上赶着呢….”另一个摇着扇子笑道。
“我就是好奇…”门绪兰轻轻笑道,一面将视线投向弯弯曲曲的小路上。
那个姑娘晃晃悠悠的走着,不时逗着身前身后蹦跳的黑狗,实在是没什么奇特之处啊。
过了午,已经陆续有人回程了,剩下的年轻姑娘们多是散落在林子间,铺上毡垫,坐着说笑,年长的夫人们则在亭子里铺设歪着歇午觉。
路上的人就少了,秋叶红站在前院东瞅瞅西望望,也看不到顾妈妈的身影。
“喂。”景阳郡主从一颗树后探出头来。
秋叶红回头冲她笑了笑。
“那个,那些话我不是对你说的……”景阳郡主面色有些讪讪的,一手抠着树皮,一面道,“我不是说你…”
说来说去也说不清自己的意思,干脆一拍树,道:“反正我只是瞧不顺眼齐宝凤,不是瞧不顺眼你。”
秋叶红脸上的笑瞬间灿烂了。
“你的意思是,我还能跟你做朋友?”秋叶红笑道,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打个喷嚏。
“你说呢,”景阳郡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抠着树皮,顺便踹了身旁的黄狗一脚,“满院子,只有你和我带着狗,我不和你玩还能和谁玩。”
秋叶红哈哈笑了,点头连连称是。
“哦,原来是干亲啊。”听了秋叶红简洁版的自我介绍,景阳郡主才恍然点点头,面上又是好奇,“那么说,你真的是兽医?”
“对呀,你得闲了从药蜜库街上过,就能看到我,我就在前堂坐堂呢。”秋叶红笑道。
“好啊,我有空就去看看,我还真没见过怎么给牲畜看病呢。”景阳郡主点头道。
秋叶红掩嘴笑了,道:“那你还是别看了,怪脏的。”
景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你也别怕我,我跟你差不多,你有爹没娘,我有娘没爹,说起来是个王府,是个郡主,要不是太皇太后看我们家孤儿寡母的可怜,接济着,一家子早混不下去了。”
她说这话,一面晃着腿,面上闪过一丝哀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如意。
秋叶红拍拍她的手,道:“别想那个,如今你日子过得好就成了。”
又说了一时话,有马车来接景阳郡主,再三约定有时间再见,二人告辞,秋叶红沿着院子转了一圈,包括让多多狗也转了两圈,始终没有找到顾妈妈。
这么大的人了,难不成丢了?又或者自己先回去了?再没这个道理的,秋叶红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游园会差不多结束了,人陆续告辞而去,秋叶红只得求助金彩芝。
金彩芝叫过仆妇们问,却没有人知道。
“无妨,她总归不能走丢了,你先回去,我留人在这里等她,再没有让你四处去找的道理。”金彩芝一口回绝秋叶红再找的建议,吩咐备车送她回去。
秋叶红无法也只得这样,心里存着一丝侥幸,顾妈妈已经回家了。
“爹,顾妈妈没回来?”一进门,院子里只站着富文成,秋叶红忙问道。
“她不是跟你一起出去了?”富文成不解的道,面上浮现一丝紧张,“怎么?她出事了?”
秋叶红摇摇头将事情说了,富文成听了二话不说,起身就让外走。
“我去找她,要是此时出了什么事,你可怎么办…”富文成身子绷得紧紧的,脸色发青。
秋叶红失笑,又觉得不合适笑,忙敛容道:“再等等吧,金夫人已经派人找去了,再说她这么大的人…….”
话没说完,街门被人推来了,像是被狗追的顾妈妈扑了进来。
“顾妈妈,你去哪里了?”秋叶红不高兴的说道。
真是的,看上去挺稳重的一人,也能让人担心。
再一看顾妈妈,秋叶红吓了一跳,半日不见,顾妈妈的眼肿的像核桃,整个人不能控制的抖个不停。
“你这是怎么了?”秋叶红和富文成都忙拉住她问道。
“小小姐…….”顾妈妈拉住秋叶红的手,哆嗦着嘴唇,忽地哇的大哭起来,噗通就跪下了。
秋叶红和富文成不知所措,忙扯她起来。
顾妈妈死活不起来,干脆抱着秋叶红的腿哭,哭着哭着又猛地起来冲进屋子,对着富慧娘母亲的牌位叩头连连。
“她这是受什么刺激了?”秋叶红站在门口小心的探看,一面诧异的问富文成。
富文成也变得神色恍惚,呆呆没说话。
“郡主,郡主,老奴,老奴不负所托,老奴不负所托啊,老奴今个终于为你诉了冤屈……老奴就是此时死了,也无憾了。”顾妈妈在堂屋中放声大哭,一面说道。
秋叶红吓了一跳,郡主?怎么又一个郡主,今日一天,冒出的郡主不少。
“爹,”秋叶红只觉得自己面皮发紧,勉强挤出一个笑,看向富文成,“爹,你瞧,顾妈妈疯了不成?对着娘的牌位说什么呢。”
富文成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秋叶红被他看的只觉得手脚发凉,不自觉的揪住了衣角,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慢慢的跪下了。
“小小姐,小的,小的不是您的父亲…….”
疯了吧?都疯了吧?秋叶红想要笑一笑,却是笑不出来。
门在这时又被人推来了,涌进来四五个陌生的妇人,随手又掩住了门。
“顾妈妈…人在哪里?”其中一个年长的妇人压低的声音问道,目光一进院子,就放在秋叶红身上。
就像猛兽见到了猎物,秋叶红此时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她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于是扶着门,开始大口大口的吸气。
她就知道,她早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可是她觉得那都跟自己无关,富慧娘是富慧娘,秋叶红是秋叶红,秋叶红能把富慧娘变成秋叶红。
那些跟她无关的秘密,她并不打算知道,也希望永远不会知道,又或者就算揭开了,也不过是一个落魄公子拐了贵族小姐的俗套故事。
原来是个郡主,郡主,还真不是一般的贵族小姐,不对,最关键的是……
“爹,你说什么?”秋叶红颤着声音问道,一面伸手去拉富文成,想要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你快起来,你快起来,你是想要折女儿的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