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窗外呼呼地北风,林赛玉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睡去的,发觉有人轻轻在身前抚摸,吓得一个激灵醒过来,却见天色展明,刘小虎正弯腰将锦被给她捏严实,见她醒来便俯首在她唇上一吻,道:“吵醒娘子,小生罪过。”林赛玉只觉胸口一堵,侧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酸水,吓得刘小虎忙抱住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林赛玉一口吐出来,心里的恶心感稍缓,抓着被子一角的手微微颤抖,看也不敢看刘小虎,强笑道,“不早了,你别误了公事,我再躺一时,你替我跟娘说一声。”
刘小虎一脸担忧,只说定是昨日累着了,一面让她躺下,也顾不得梳头,穿上衣忙忙的出去告诉刘氏找大夫去了,林赛玉自说完那句话就没了力气,侧身躺在**,任刘小虎说着话去了,室内一时陷入一片静谧,林赛玉觉得耳内发堵听不到半点声音,只看到窗外的木槿树枝随风敲打在窗户上,显出有些狰狞的影子。
不知道她这样子躺了多久,直到一阵寒风吹进来,让她不自主的打个寒战,就见刘氏阿沅英儿都涌了进来。
“媳妇?感觉如何?只是想吐?”刘氏快步走进来,脸上声音带着几分紧张几分欣喜,一面坐在床边,伸手抚上林赛玉的头,“瞧着脸白的。”
阿沅与英儿也探过头来看,均是一脸担忧。
“偏要逞强,那宴席是一个人能做的?”阿沅嘴上没什么好话,虽然眼睛里担忧可见。
“媳妇,”刘氏迟疑片刻,放低声音道,“你这个月的月事……”
林赛玉一个激灵回过神,抬眼笑道:“娘,不是……”话没说完刘小虎推门进来,说道:“娘,我请了巷口的胡大夫,放帐子不?”
刘氏便道:“常来常往也不是没见过,有什么打紧的。”于是刘小虎打外边请进一位白胡子老汉,背着一个药箱,正是在巷口不远处开了医馆的胡大夫,因刘氏常有个头疼脑热,也都是熟识的,互相见了礼,就床前坐下,先让林赛玉伸出右手来,把三个指头按在脉上,低着头捻须细玩脉息,又让换了左手,都看完了,便向刘氏笑道:“斗胆看看夫人的气色如何。”
刘氏笑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看无妨。”于是胡大夫便凝神看向林赛玉,见她脸色红中透白,粗眉微蹙,见自己看过来将嘴角牵了牵算是一笑,胡大夫便移开视线,又问刘氏近日林赛玉的起居饮食,刘氏简单说了,又道:“这几日家里摆宴,全是她一人张罗,昨日天又凉,她还吃了两杯酒。”
那胡大夫便起身捻须笑道:“若是这等,老夫保的没事,夫人脉息虚而不实,面色凉白,都是为火炎肝腑,土虚木旺,虚血妄行。”
说的刘小虎并刘氏面面相觑,阿沅在一旁道:“病根是什么?”
胡大夫笑道:“夫人思虑过度,郁结于胸,气息失调。”
林赛玉听了下意识的看了这大夫一眼,心里幽幽叹了口气,中医啊博大啊,刘氏面上一丝失望,喃喃道:“不是,不是。”
刘小虎听到了也不在意,忙问吃什么药,严不严重,胡大夫笑着收拾脉枕,道:“只用些清火的药便可,夫人放开心思,饮食清淡些,过日就好了。”
刘小虎这才放下心来,亲自送胡大夫出去,又去拿了药,交与英儿去煎,也顾不得吃饭,自己端着亲自进来,林赛玉皱眉道阿沅呢?怎的你来做,还不快吃饭去。
刘小虎笑道阿沅出门去了,就是她在也要自己喂娘子才放心,林赛玉便不再言语,刘小虎看着林赛玉吃了才松了口气。
“娘子,你,可有事要与我说?”看着林赛玉皱眉咽下药,复又躺下,神情恹恹,也不像往日那样说笑,刘小虎思付片刻握住林赛玉的手,问道。
林赛玉顿时又觉得胸口发闷,抓在刘小虎手里的手不由僵了僵,抬起头看向刘小虎,见他面容清秀,担忧之情切切,那一句话张嘴就要问,到嘴边却变成了:“没,没有。”。
刘小虎凝神盯了着她看,也不再问,捡了些街市趣闻一一说给她听,林赛玉慢慢露出一丝笑,看看天色不早,说道:“娘子,我今日早些回来陪你,你记得吃药,不许怕苦。”看林赛玉点头,这才起身梳头。
“二郎,我帮你梳头。”林赛玉在**看了片刻,忽的说道,一面起身,刘小虎忙要拦着,林赛玉已经起来了,笑道,“不过是累着,又没什么大病,你的头发多,梳不好怪难看。”说的刘小虎笑了,坐下任她行事,随口与她说着家常话,又问昨日那小小的绿饺子是什么做的,都说好吃。
林赛玉咬着头绳,说道:“那叫柳叶饺,将凌波菜榨汁和面,擀皮包些胡麻捏成柳叶模样,上锅一蒸便好了。”
“那得榨多少汁?昨日只怕蒸了十几笼。”刘小虎心疼的道,一面仰头看林赛玉,微微一笑道,“娘子,昨日的宴做的真好,别说那些菜都吃了光,上主食都成抢了,柳叶饺我只吃了一个……咝……”
林赛玉忙松开手,扳过他的头道:“对不住对不住,拽到你的头发了,疼不疼?”说着忍不住伸手抚上刘小虎的额头,目光慢慢在他脸上流连,眼圈不由微微红了。
刘小虎失笑,将她拉近身前,伸手拦住道:“那里就这样了?倒是为夫的错,吓到了娘子,不疼,不疼,娘子就是揪下我的头发,也是不疼的。”
说的林赛玉血气倒涌,深吸几口气站起身来,道:“快些走吧,都晚了。”刘小虎看时候的却不早,便不再说笑,忙整了整衣衫,戴上帽子,林赛玉与他披上毡衣送到门口,看着他在雪地里走了还倚着门。
“这才吃了药,怎么就来吹风?”阿沅端着一碗二陈汤快步走过来,瞧见了老远就说道。
林赛玉听了也不说话转身便进来了,在窗前站着,拨弄着花瓶里的腊梅,阿沅在身后站定,忽的低声说道:“那女子不是青楼巷里的,楼里的妈妈说,不是跟她们一起来的,她们到门房时就见她在那里候着了,我问过张老爹,说是榜哥带来的。”
“叫什么?”林赛玉慢慢道,手里捏紧了一枝梅,耳中阿沅的话似远似近的回响。
“……大人在外从不招她们相陪……,听人说有个相好的……住在城郊的迎头巷,倒是个青白的良民……人都唤宋娘子……弹得一手的好月琴……大约二十岁……她们也是听酒席上那些大人们说的,不知真假……我今日去趟吴家……”
林赛玉猛然回过神,张开手见一片嫣红,脚下是断了的腊梅枝,回身道:“既然要问,我自己亲自去。”
阿沅晶晶亮的眼盯着林赛玉片刻,道:“夫人,你何不问官人?”
林赛玉握着自己的手,慢慢的走向卧房,似是自言自语的道:“我不敢。”
阿沅知道她要更衣,忙跟着几步过去,一面道:“夫人,我看官人不是那样心思不定的人,”说着在箱子里看,挑出一件沉香色妆花补子罗祆儿,一面伺候林赛玉穿一面说道,“阿沅也不怕羞,凭我这模样,官人如果有那个喜好,如今哪能站在这里给夫人你穿衣?”
说的林赛玉扑哧笑了,玄又淡了脸,叹了口气道:“只怕那是没遇到能让他心思定的人。”一行说着系上翠蓝宽拖遍地金裙,阿沅被她说的一时无语,与她匀了脸,主仆二人各怀心思默不言语走到二门,阿沅这才道:“如果,是真的,官人既然叫她来与夫人打个照面,必然是要让她进门的,夫人难不成还要不许?我先说了,这是没有的规矩,你也莫要撕破脸子的闹,就连我们夫人也不过在屋子里关起门打老爷出气,却不敢说撵了家里的妾出去。”
说的林赛玉站在那里一脸茫然,满脑子都是阿沅那句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主仆二人正站在雪地里面面相对,刘小虎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将二人吓了一跳,这不过才过了晌午,怎么就回来了?
刘小虎一身官袍,走得急了些,一手扶着帽子,喘着气道:“快些随我走,太后下旨招你进宫。”一句话说的林赛玉与阿沅变了脸色。
“太后?见我做什么?”林赛玉方才的闷气全抛到脑后,太后啊,皇帝的娘?或者是奶奶?那可是如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跟自己八竿子也打不着啊,刘小虎能入朝为官都已经出乎林赛玉意料了,何况还跟皇家扯上关系?
刘氏扶着英儿也匆忙忙的走过来了,手里抱着一盒子,一面说着:“没有现成的冠,多带几个钗,穿那件新做的大红宫绣袍儿。”
林赛玉一时间也懵了,只任她们打扮,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一家人都收拾好了,来到前厅,那里坐着一个身穿大红蟒衣,头戴三山帽,脚下粉底皂靴的中年男人,见她们进来,便起身堆笑道:“刘夫人大喜。”
林赛玉只觉得头晕呼呼的,心里反复说道我见到真太监了真太监了,却也不敢多看那人几眼,匆忙还了礼,听刘小虎介绍道:“这是延宁宫曹娘娘位下近侍张大人。”
那张太监呵呵笑道:“说起来咱们也不远,我家侄儿刚进了刘大人的淤田寺,在大人手下做事,可不就是一家人。”
说的一屋子人陪笑,闲话不过一刻,张太监便道该起身了,刘氏还要赶着留茶,张大人笑着谢了说只怕娘娘等急了,才不敢留,亲自送了出去,门外早有马车等着,站着几个宫装女子扶着林赛玉上车,因没有召唤他人,也不敢带丫鬟去了,林赛玉看着阿沅不跟着,吓得手直发抖,急的阿沅只得跟在车前匆匆的长话短说嘱咐道:“下跪低头少言。”刘小虎亲自骑马跟着,一行人急匆匆的远去了,刘氏并英儿阿沅张四都站在门口望着不回。
马车飞快的穿行在街上,直奔御道而去,林赛玉端坐在车内,交握的双手心内满是汗,身子随着车子晃动,却半点不敢抬头,也不晓得那两个宫女有没有笑她发抖的腿脚,下了马车,刘小虎站在身旁,林赛玉紧紧握住他的手,心慌的站不住。
刘小虎见她面上的恐慌,心里心疼的厉害,只恨在这里不能抱她入怀,幸好那张太监故意转过身去,便紧紧握住林赛玉的手,道:“花儿,花儿,莫怕,娘娘是个和善的,听说咱们家的宴,特招你来问问,没有其他的事,你只告诉怎么做的就好了。”一面靠近她的耳边,低声道,“贵人们其实也是闷得很,你就当给她们讲个笑话解解闷罢了,不怕,就是失了礼,娘娘知道你出身,定不怪罪。”
林赛玉一一听了,握着刘小虎的手舍不得放开,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需要这个男人在身边,只想这样握着,尽管是个瘦弱的少年,也让她的心踏实万分,一时间不自觉用力掐红了刘小虎的手,“小虎,你别扔下我,在这里等我。”
刘小虎毫不觉疼,也用力回握她的手,点头道:“嗯,我不走,一直在这里等你,别怕,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一面低声道,“花儿,你这一趟之后,再没人敢低眼看你,没人能越过你去。”
林赛玉的身子一僵,有些牵强的一笑,方说道:“二郎,我不在意那个,我只要……”话没说完,张太监在一旁重重咳嗽一声,林赛玉知道时间到了,只得咽下那没说完的话,松开刘小虎的手,转身跟着张太监走了进去,风卷起御道上残留的雪片在她身前身后盘旋,刘小虎渐渐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