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莲的信跟他的人一样,言简意赅。
朱川连看了三遍犹觉得很不尽兴。
“斩杀大部主这种事,应当用写好几张来描述嘛,怎么就几句话。”他说,又无奈叹气,“都督就是这样,只做事不喜欢说。”
旁边的兵卫听到了,惊讶又高兴:“竟然是都督杀了夷荒大部主?都督真是太厉害了,不愧是”
他差点脱口而出,北海军出身。
然后看到朱川眼神。
这眼神跟都督很像,冷冷的,毫无表情。
朱川一直跟在都督身边,什么都学都督,当然眼神会一样。
但毕竟不是同一人,还是有些不一样,朱川的眼神还带着笑意。
那种令人脊背发麻的笑意。
伴着这眼神,兵卫将话咽了回去。
“不愧是阻止了晋王梁寺谋乱陛下单独赐衣冠的都察司大都督。”朱川看着他接过话说。
兵卫忙点头:“正是,正是。”
朱川笑了:“一点都不意外,没有都督做不到的事。”
兵卫赔笑说:“是,是,快去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让陛下也高兴高兴。”
朱川脸上的笑散去,一脸讥讽:“满地都是北海军,最后还要都督来斩杀大部主,这种丢人的事,陛下只会脸上无光,有什么可高兴的!”
兵卫不敢说话了。
霍莲是喜怒不可测,朱川则是喜怒不定,虽然是两个字差别,但感觉很是不同。
以前都是办事当差的,不觉得如何,现在朱川代替了霍莲掌管都察司,面对他就很紧张忐忑。
“我想想怎么说吧。”朱川的声音传来,“怎么能让陛下高兴点。”
他站在原地似乎想啊想,然后将信纸慢慢叠起来,拍在兵卫的肩头。
“把都督的信先收起来了吧,不用让陛下看了。”
兵卫低着头伸手按住肩头上的信纸,应声是。
午后的皇宫里,高墙大殿投下阴影,带着些许凉意。
不少官员们站在阴凉里说话,看到一队黑衣人走来,说笑停下来。
“大人们闲着呢!”朱川含笑打招呼。
官员们要么肃穆不理会,要么扭开视线,但也有人挤出笑回应。
朱川对这些反应也不在意,径直穿过进了御书房。
看着都察司兵卫在殿外散开肃立,官员们往更远处避了避。
“这马奴比那霍莲更会糟践人。”一个官员皱眉说,“霍莲不声不响祸害,他则是天天在陛下跟前胡说八道。”
“我听说了,跟陛下说他觉得谁有坏心思了,谁说陛下坏话了。”另一个官员神情厌恶说,“然后陛下被说得不耐烦了,让他拿证据,他就立刻认为这是圣旨,奉旨行事了,打家劫舍破门入户。”
还以为走了霍莲,大家能清净几天呢,结果更糟心。
“都察司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个官员甩袖。
朱川虽然也是不通传就进了御书房,但皇帝看到他可没好脸色。
“又来干什么呢?你一天天没事干吗?”皇帝皱眉喝道。
朱川垂下头:“都督在的时候,陛下天天要见他,我不如都督,让陛下见了生厌。”
“朕为什么对你生厌?你是都察司,你是为朕办事解忧,你倒好,一天天把事情都拿朕这里,让朕替你做事!”皇帝更生气了,拍了拍桌子,“今天你又觉得什么事不对什么人可疑要让朕替你解忧释惑?”
朱川抬起头:“今天没有,今天臣为陛下解忧。”说着又一笑,“当然,是我们都督。”
听到都督这两字,皇帝的脸色缓和,伸手:“他来信了?说了什么?”
朱川忙端起桌上的茶杯放进皇帝手里。
“都督说,他为陛下争光,打了胜仗了!”他笑嘻嘻说。
皇帝原本皱眉恼火,这小子是很灵活,但只是奴婢灵活,他又不是要茶水!
是要看信,但下一刻听到话,握住茶杯高兴地问:“真的?”旋即脸色又一变,站起来,“北境有战事?!”
“陛下,不用担心,有都督在,都不不算什么大事。”
朱川说,将皇帝扶着坐下来,再将事情讲了。
“就是夷荒人来突袭,然后大家打了一场,北海军这边死了一个将军,夷荒人那边死了一个大部主,半点便宜没捞到,逃往更深处去了。”
“这真不算什么,我当年在北境时,这都是常见的。”
皇帝坐在椅子上握着茶杯,神情变幻,不管以前是不是常见,他当了皇帝后还是第一次见。
“都督的意思是告诉陛下,咱们胜了,请陛下接到军报不要担心。”朱川说。
皇帝看他一眼:“胜了啊,要不要奖?而且你们都督亲手斩杀大部主,这是大功啊。”
“我们都督可没觉得这是大功。”朱川立刻说,“这就是司空见惯的小事。”
说到这里又撇嘴。
“真奖励了都督,别人都要说陛下偏爱都督了,我们都督捞不到什么好处。”
皇帝瞪眼:“胡说八道,立了功就是该奖,怎么就偏爱了。”伸手指着朱川,“你只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朱川点头:“臣就是小人啊。”
皇帝气结。
“陛下,臣的意思是,都督立功奖不奖,不影响都督捞好处。”朱川接着说,“但陛下奖励了都督,北海军算什么?
明明他们驻守边境,结果要靠陛下的人杀了大部主,说出去,他们丢人,陛下脸上也无光啊。”
皇帝握着茶杯皱眉:“要说这北海军此次损失的确不小,竟然死了一个卫将军,如果霍莲没被朕派去,边境会不会失守?”
朱川连连点头:“肯定会,那陛下可就要挨骂了,是陛下这么多年信任北海军,把北境交给他们,还给他们修北境长城,结果”
他一摊手。
皇帝瞪他一眼:“怎么在你眼里,什么都是朕的事?”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天下的事当然都是陛下的事。”朱川说。
马奴脑子简单就是这么理直气壮,皇帝也懒得跟他讲道理,没好气问:“那你说怎么办?”
“奖北海军啊。”朱川也毫不客气的答,“然后,换掉他们。”
说罢嘻嘻一笑。
“这样解决了隐患,北海军还对陛下感激不尽。”
该说不说,这个马奴脑子简单,但损人利己还是挺拿手的,皇帝看他一眼:“那你们都察司就多查点北海军当奖的事迹。”
朱川抬手似要一礼遵令,又停下,挠了挠头:“陛下,我们都察司都是查人不好,查人好,还真不会啊。”
皇帝抓着茶杯砸向他。
“不会就去学!等着朕教你吗!”
朱川带着一身茶渍乐颠颠告退了,内侍们近前收拾碎瓷。
贴身的大太监给皇帝重新斟茶,递过来,笑说:“这个朱川,霍都督说留下让他代行差事,奴婢看,分明是让陛下您代行差事了,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都要陛下您教。”
皇帝按了按额头:“没人用,有什么办法。”说着又笑了笑,“不过,朕教,也不错。”
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又是一种新的用法。
刀就该有多种多样,并不是只有霍莲这一种,如此才能常用常新,长久可用。
日暮时分,朱川举着一盏走马灯来到内宅。
霍莲不在家,内宅更是一片死静,不过,婉婉小姐并没有趁机寻死,朱川一开始不信,提心吊胆的了很久,现在也稍微放心。
“婉婉小姐。”他站在院门外喊。
坐在屋檐下美人椅上的梁思婉懒懒睁开眼。
朱川这才跑过去,将走马灯举给她看:“马上七月七了,都督不在家,小姐也要过节过的热闹。”
梁思婉呵呵两声:“都督在家,我过节也过得不怎么热闹。”
朱川将走马灯给一旁的婢女,婢女接过,将走马灯挂在廊下。
“有什么新鲜事啊?”梁思婉问,“你们都督又给你写信了?”
朱川忙说:“都督写信也是惦记婉婉小姐呢。”说着又眉飞色舞,“刚得到的消息,北海军打了胜仗呢。”
梁思婉猛地坐直身子:“霍莲死了?”
朱川哭笑不得:“婉婉小姐,谁死我们都督也不会死啊。”
梁思婉眼中冷冷寒意:“是啊,谁死他都不死。”
这个话题还是罢了,朱川轻咳一声,至于梁五子的死更不能提,又拿出一纸包:“都督特意让人送来的北境的肉干,小姐您尝尝。”
梁思婉看都没看一眼:“我又不爱吃这个。”
“爱吃不爱吃,是都督对小姐您的惦记嘛。”朱川笑说,将纸包放下,“都督出去这么久,担心小姐您忘记了他呢。”
梁思婉笑了,摇着扇子:“我可从未记住过他,何来担心我忘记他?朱川,你应该担心的是,一走这么久,他把我忘了才对。”
“都督绝不会忘记婉婉小姐的!”
朱川说,廊下的走马灯转动,在他脸上投下光影,不似从前的轻松嬉笑,神情凝重。
他再次点点头。
“都督不会忘记我们的。”
“都督很快就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