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诏讨檄文之前,大家已经将这一仗打了数遍。
心里,头脑里,纸上作画,沙盘对阵,以及在广袤的草原上一遍一遍演示。
除了研习战术,还研习人,沿途经过的城镇世家大族。
“既然要速战速决,就要借助人力。”
邓弈指着学堂里悬挂的舆图,跟楚昭屋子里悬挂的作战舆图不同,这个舆图上每个地方写了姓氏。
“先前我到处求官,为了攀附,对很多世家大族仔细了解,后来当了太傅,很多世家大族子弟为了跟我攀附,以家族之力相托,坦诚自荐,我对他们了解更多。”
“这些世家大族在当地枝繁叶茂,如果他们愿意,甚至能遮蔽官府。”
说到这里时,邓弈还冷冷哼了声。
“他们的助力,娘娘可是亲自体会过的。”
楚昭当时忍不住笑了,知道他说的是平叛的时候,邯郡世家突然倒戈,让萧珣兵败如山倒,但笑了之后又自嘲。
这个助力,是谢燕芳带来的。
谢氏底蕴深厚,谢燕芳又经营这么多年,世家之间利益往来盘根错节,谢燕芳能说动他们为助力。
而且,邓弈现在的提议,也是那一世谢燕芳做过的,当时谢燕芳与朝廷胶着时,一地要塞的世族倒戈,让朝廷大伤元气,让谢燕芳稳稳占据了半壁江山。
她楚昭也能这样做?
她可还记得,邯郡魏氏对她讥嘲不屑的态度。
“娘娘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了?”邓弈也在一旁冷嘲,“从初识就夸我厉害,但对我动手却从不畏惧。”
楚昭被他嘲讽的又笑了,行了行了,她知道了,她去做就好了,她只是有自知之明,但勇气十足呢。
不过做起来真没那么顺利。
在来平阳府前,已经去过另外两地的世家所在,但都没能接近当家人,单看外围主事的就能知道态度,还差点暴露了身份行迹。
谭氏是最后一个希望了。
三万兵马分散游**潜行,走到这里已经极其不易,再拖下去就会被发现,只能直接开战攻城掠地,那样的话,就算能坚守不退,但必然身陷困顿,一年,两年甚至三年都别想靠近京城。
那这场对战,就真的要像那一世那样,十年也结束不了,最后谁赢谁输也不一定了,说不定最后还是谢燕芳坐在她棺椁前感叹过往。
想到这里,楚昭深吸一口气,再次伸手摸了摸脸。
“平阳府最好的脂粉你还是帮我买一些吧。”她对楚棠说。
……
……
楚后讨伐谢氏沸沸扬扬,但真正的战事至今还局限在云中郡附近,所以虽然气氛紧张了,日常生活没有太大影响。
酒楼茶肆,路上奔走的人群依旧人热闹。
今日东大街上尤其热闹,车马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停在惜墨轩前,有男有女,有青春年少也有白发苍苍。
这么热闹吸引了闲人们的注意,尤其是看到最近恨不得老鼠洞都查一遍的官兵也经过此处,不仅不驱散核查,反而顺手维持了一下秩序,免得外边的车马进不来。
闲人们更好奇了,什么事啊,这东大街不是城中最热闹的所在,只有几家买文房四宝的书铺,一两家没什么人气的茶铺,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四周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还说着什么“怎么样了?”“输赢如何?”
不多时,书铺里的店伙计举着一杆蓝锦旗插在了门外,围观的人群中瞬时喧闹。
“读书人们赢了。”
同时向前涌去,书铺外架子上被店伙计挂上卷轴,其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快看看写的什么?”
“是谁的锦绣文章?”
闲人们被挤得东倒西歪,不得不贴着墙站稳,再次发出疑问“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旁边被挤过来的人听到了给他们解释“惜墨轩办了游园会。”
闲人们瞪眼“惜墨轩有个屁园。”那么小的地方,只有两层楼。
旁边的人哈哈笑了,带着几分炫耀:“这你们就不懂了,游园会不是指游园,这是京城流传的一种文会方式,指男子和女子同场竞技。”
但旁边又有人哼了声“什么京城流传,明明是楚后创立的,现在不敢说楚后了,就改成京城流传,有本事继续说楚后这两个字啊——”
楚后。
竟然还牵扯上楚后,闲人们瞪眼。
但有人不喜欢这种阴阳怪气,冷笑道:“说楚后所创的又如何?楚后有罪,文会难道就也有罪了?楚后才存在几年,文会存在多久了?你是要宣扬因为楚后有罪,天下就应当禁止文会吗?”
那人顿时面红耳赤,他可当不起这个,喊道“你胡说八道,曲解我——”
这就吵起来了,闲人们再次目瞪口呆,四周其他人都笑起来:“这算什么,游园会就是要吵,京城游园会最早的时候,男女都互相骂呢。”
还有这种事?男人也就罢了,女子们也敢对骂?闲人们震惊,这边的人们已经开始鼓噪“论辩一番”“你们也比个输赢。”
惜墨轩外的街上变得嘈杂。
惜墨轩内也嘈杂一片。
楼下的男子在笑,楼上的女子们在愤愤。
“有什么好得意的!那张宣都三十岁了,赢了我们也不奇怪。”
“对,阿茹还能跟他一较高下,我们阿茹也很厉害。”
“没错,阿茹你好厉害!适才那个白胡子老头不是说了吗,你只是笔锋略逊,再磨练些时日就好。”
“嘻嘻,阿琪,你敢称呼闻先生为白胡子老头——小心你爹回去罚你,那可是你爹的授业恩师。”
女子们虽然愤愤,但互相鼓励,称赞,笑闹,充满了青春明媚气息。
站在一旁做使女打扮的楚昭忍不住莞尔一笑。
“我想起了我们年轻时候。”她轻声说。
另一旁也做使女打扮的楚棠看她一眼:“我们还没七老八十呢,那时候只不过是五六年前!”
楚昭忙低下头,免得笑出声失态。
这边惜墨轩的女掌柜开始招呼“新题送来了,这次是书艺。”
楚棠用胳膊撞了撞楚昭:“别怀念过往了,干活吧。”
楚昭抬起头应声是,端正神情捧起托盘,视线看向最内里一桌。
楚棠对她使个眼色,自己先向另一边走去,逐一询问桌案前的女子们:“小姐要试试书艺吗?”
一桌上一般坐了四个女子,关系好的还有五六个挤在一起,听到询问,有的一起点头,有的则只有两三个应声,楚棠便按照人数将托盘中的纸张摆好。
楚昭也走到了内里,站在这桌前,这桌只有一个女子独坐,与其他人的侍女在隔壁屋子等候吩咐不同,她的两个侍女都站在身后陪同。
“这位小姐。”楚昭含笑问,“要试试书艺吗?”
这女子十五六岁,白皙娇俏,只是神情与她耳边的翠玉一般透着冷凝,她一手托腮,一手再拨弄桌上的茶杯,茶杯空****,并无茶水,听到询问,眼皮也不抬:“不。”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这位小姐进门,不管问什么都是一个不字。
楚昭也不多说,再次应声是,起身要走开,但这一次旁边一桌的一个女孩儿哼了声。
“谭小姐,你来这里半日了,什么都不参加,茶水也不喝。”她道,“是来看我们热闹的吗?”
谭小姐依旧垂着眼皮,手指将茶杯一转一转:“是啊,来看你们与男儿们一较高下有多可笑。”
这话不止让问话的女孩儿顿时竖眉,其他女孩儿们也都看过来,神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