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并不大,一间隔断成三部分,有卧房有客厅有书房。
这是楚昭前世今生住过的最简陋的屋宅。
“赶了两个月,终于如期建好了。”木棉红当时跟她说,一副松口气的样子,将她的斗篷裹紧,顺便抚摸她的脸,“我还担心没我乖儿的地方住呢。”
楚昭一路上一直听着母亲对自己各种昵称,现在意识清醒了,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越长越小了。
“有娘在哪里会没有我的地方住。”她也跟着说了一句很不好意思的话。
小曼当时在一旁对她们两个翻白眼。
楚昭想着,带着笑,在桌案前坐下来,小曼又跑出去把羊肉端进来。
“你自己盛啊。”她说,“你现在好了,别指望我再喂你。”
楚昭忙道:“我可以喂你。”
她的视线落在小曼右肩,虽然已经不再裹着伤布,但不管做饭端菜,还是劈柴上马,小曼都一直用左手。
还开始用左手练习刀剑。
小曼瞪了她一眼,左手盛饭,大口吃起来。
楚昭笑着自己盛饭,外边响起脚步声,木棉红走进来。
“我在外边就闻到香味。”她笑道,将斗篷解下,在一旁铜盆里洗了手,坐过来。
小曼和楚昭都起身,看到对方起身,便都又坐下来。
“小曼,给姑姑盛饭。”楚昭笑道。
小曼低头吃肉,说:“我都伺候姑姑很久了,现在该你尽孝了。”
木棉红笑道:“你们两个孩子都受苦了,让我来照顾你们。”说罢掰开桌上的蒸饼,一人一块。
楚昭笑着接了,小曼也接了过去,低下头嘻嘻笑。
三人围着桌子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小兔他们那边重新联系上了。”木棉红说,“要把阿乐接过来吗?”
朝廷官面上撤回了对楚后亲人的追查,但不表示谢氏随众会就此罢休。
楚岚等人虽然没有被抓起来,暗处也被监管,毕竟楚后有谋逆罪名,还在潜逃中。
楚昭摇摇头:“不了,我给她写封信,让她在外边吧。”
小曼忍不住说:“她在外边肯定天天哭。”
“没事,知道我平安,她就不会哭了,我给她写封信说一声,而且。”楚昭说,嘻嘻一笑,看着小曼,“我在这里有小曼,有娘陪着,她不用来陪我,在外边反而更有用。”
小曼撇嘴,有什么用。
是知道如今形势还不好,怕给大家添麻烦吧。
不过,也不是只有阿乐,丁大锤至今也还留在外边,姑姑说不接他回来了,让他以后过安稳的日子。
小曼不再说话,低头吃饭。
吃过饭楚昭和木棉红一起收拾,让小曼歇息,之后便拉着小曼走:“姑姑有话跟你说。”
小曼看了眼楚昭,有些扭捏:“姑姑有话就说啊。”
虽然她觉得这母女两人在一起很腻歪,也有些嫉妒,但姑姑如果觉得冷落她,特意想跟她说悄悄话,她又觉得没必要。
她跟姑姑已经腻歪十几年了呢,楚昭才几个月而已。
木棉红笑着揽住她肩头,道:“快跟姑姑走吧。”又对她耳语,“钟长荣在外蹲了半天了,我们给他让一让。”
小曼哼了声:“他来我们这里,还嫌弃我们,我们干嘛让着他!”
木棉红笑道:“好啦,来者都是客,对客人好一些。”
两人说笑着走开了,楚昭站在门前目送,然后看向屋后,看到裹着毛裘衣蹲着的钟长荣。
“钟叔。”她高兴地招呼,“快来,我给你留了饭。”
钟长荣比她来的早,这间房子就是钟长荣亲自盯着建好的。
朝廷宣布楚后谋逆潜逃后,钟长荣并没有像楚岚一家那样被兵马围住,因为顾忌楚氏威信,朝廷只是增兵云中郡外,以防边军暴乱。
但钟长荣也没来得及暴乱,直接就被亲兵们给架走了。
小山是策划者。
“皇后出事了,你肯定不会罢休,朝廷对你也不会罢休,为了避免冲突麻烦,钟帅你暂时避一避。”他安抚说。
钟长荣是被灌醉后五花大绑,大骂这群兔崽子们投敌叛变。
“没有没有,钟帅你还信不过我?”小山拍着胸脯喊,“我会替你守好边军的,此时此刻,我来做这件事比较合适,钟帅你不合适。”
钟长荣气骂:“你合适个鬼!怎么?你以为你攀上谢家了?你就无所不能了?”
小山纠正他:“我攀上的是阿九,跟谢家无关。”
阿九不就是谢家吗?钟长荣要骂,又想到什么:“是不是阿九那小子让你这么干的?”
虽然谢燕来与萧珣同归于尽的消息传遍天下,但楚昭已经告诉钟长荣真相,不过小山怎么也知道?
楚昭不可能告诉小山,一定是阿九他!
小山却不肯说,一副我嘴很严,我最听令的态度,将钟长荣交给了木棉红那边的人——虽然木棉红还没回来,驻地也有兵马围守。
钟长荣前脚被带走,后脚就听说边军上报宣称钟长荣畏罪潜逃,选出一位大将军来暂掌边军,等候朝廷清查以及调任选派新主帅,围着边郡的兵马便撤走了。
边军这边又重重布防,看起来是防备钟长荣,实际上是筑起了堤坝以防他们被发现——木棉红的人马还能如常去云中郡买卖物资,只要是从这边来的,就算携带兵器,守兵也装作看不到。
钟长荣将闷气压下,等候楚昭回来,楚昭回来后,又专心守着她养伤,直到寒冬才算是好起来。
钟长荣自认为寄人篱下,寄的还是深恨的木棉红,拒绝跟这里的人打交道,在村落外搭了棚子,养了几只羊,独来独往。
楚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钟叔,你真是犯糊涂,你不想想,这边将近五万兵马,都是你给木棉红的。”她说,“这里明明是你的地盘,你才是老大。”
钟长荣端着饭碗猛吃几口,摇头:“阿昭你就别宽慰我了。”
楚昭笑道:“我前几天听几个人跟大当家唠叨,说四周没有西凉人了,抢劫都没地方抢,都要忘记自己是山贼马匪了,撺掇大当家去西凉人如今安居之地转转,被大当家驳回了,说自己分身乏术。”
她说到这里挤挤眼。
“钟叔,你带着人马去呗。”
钟长荣眼里闪了闪光,又摇头:“我也分身乏术,我还是守着你吧。”
楚昭对他举起胳膊挥了挥:“我没事了,我现在都好了。”
钟长荣看着她瘦弱的胳膊,眼中满是慈爱。
“阿昭,你放心,我没事,如今的日子其实挺好的。”他说道,神情恼恨,“你当这皇后有什么好,这几年到处冲杀,护国护民,结果呢,反而成了他人眼中钉,一个两个都盯着你,算计你,害你,这破皇后咱们不干了,让他们狗咬狗折腾去吧。”
然后又叹口气。
“我知道阿九的用意,他在外边筑起了堤坝,让咱们这里成为独立之地,逍遥自在,再不用被那些破事烦恼。”
说到这里又哼了声。
“算阿九这小子有良心,不枉费你对他这么好。”
楚昭手拄着下颌,眼睛亮亮问:“钟叔也能看出我对他好?”
“没有人比你对他更好了!”钟长荣瞪眼说,“从我第一次见他,就看出来了。”
第一次啊,是她还不知道他是谢燕来的时候,楚昭笑了笑,又摇头:“其实我对他也没什么好的,他认识我以后,反而更倒霉了。”
以前钟长荣肯定要反驳两句,但此时此刻,他不太想抱怨那小子。
如果不是那小子发现及时,带着木棉红等人赶到京城,阿昭只怕就死在谢燕芳手里了。
“不认识你,他都不知道什么叫甜,不知甜所以不知苦,并不是过得不苦了。”他嘀咕一声。
如果能尝到甜,哪怕日子过得苦,回想的时候也会很开心。
虽然不咒骂那小子,但也不想多谈,免得阿昭不开心。
“这羊肉炖的不错。”他说,独臂举着碗,“阿昭你给我再来一碗。”
楚昭道:“你可别吃多了,大晚上的,小心积食。”
“我哪里有那么娇弱。”钟长荣反驳,又兴致勃勃,“我养的羊可好,炖起来肯定比这个还要好吃。”说到这里又皱眉,“但炖了怪可惜的,都能听懂我发号施令排出军阵了。”
楚昭被逗得哈哈笑:“那就不吃,钟叔你好好养着,让它们冲锋陷阵。”
……
……
夜幕降临,钟长荣离开了,小曼还没回来,楚昭的屋宅陷入了安静。
她站在屋檐下,看着四周,房屋错落,家家户户亮着灯火,街道上有贪玩的孩童们跑来跑去,与内地常见的村落没有区别,但再看向远处,有人马巡查而过,再远处新建的哨堡闪着灯火,又彰显着这里不是普通的村落。
“大晚上的,你在外边吹冷风做什么?”
邓弈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楚昭收视线看向他,见邓弈手中握着书卷。
“先生真是手不释卷了。”她笑道,“大晚上小心熬坏了眼。”
邓弈道:“阿福姑娘多虑了,为了让我当好教书先生,大当家给了我足够的灯油,亮如白昼,彻夜不灭都可以。”
楚昭挑眉道:“日子过得不错啊,祝二你心情不错吧?”
邓弈一丝冷笑,道:“我跟你不同,我来这里是囚犯,你知道囚犯的心情是怎样的吗?”
楚昭笑了,道:“囚犯的心情啊,我还真知道。”
她看向夜色。
那一世她被囚禁在皇城里,生不如死。
这一世,阿九被囚禁在那里了。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迈步。
“你做什么去?”邓弈皱眉问,“大晚上的,别乱走。”
楚昭道:“我不乱走,我就围着屋子走。”她伸手环绕指着一圈。
邓弈不解:“围着屋子走什么?”
楚昭已经迈步走起来,回头一笑:“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邓弈看着她,楚昭已经转过头裹着斗篷慢慢而行,一步一步蹒跚孱弱。
孱弱,邓弈扯了扯嘴角,他适才可看到了,女孩儿眼里跳动的光芒,满是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