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没过了头顶,女孩子慢慢的下沉,长发衣裙如水草飘散。
他如鱼儿一般在漂浮的水草中游动。
他的脑子里循环着王咸说的话,与李梁不同,姚芙所用的东西陈丹朱肯定不能做手脚,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毒用在自己身上,衣服上,靠着香气,靠着接触——
这些药粉,洒在女孩子身上,身体上涂了毒,肯定会发热,扔到水中清洗,直到发凉,能够暂且阻止她立刻死去。
幽深的水中什么也看不到,夏日薄衫裙很快就湿透了,隔着衣衫,手可以感受到光滑滚烫的肌肤,他将人揽住推出水面,再如同鱼儿一般跳回水里,几次三番后,触手滚烫的人体变的冰凉,因为不断的起伏,昏迷的女孩子也被湖水呛到,发出咳嗽,意识苏醒。
这一次再跃出水面便落在了湖边地面上。
他抓起先前脱下的衣袍将水淋淋冰凉的女孩子包住,再次背在身上向夜色里狂奔。
半苏醒的女孩子头来回晃动,含糊乱语,高高低低,多数是听不清的话语,然后她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他沉沉绷紧的心被贴着耳朵的哭声哭的忽忽悠悠。
唉。
他心里叹气转过头:“你还知道哭啊,不想死,为什么不来哭一哭?现在哭,哭给谁看!”
可能是太近了,她的头贴着他的耳朵,他转过头就也贴到了她的耳边。
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想睁开眼,手抓住了他的头发——
“谁?”她喃喃,意识比先前清醒了一些,感受到在奔跑,感受到野外夜露的气息,感受到风拂过面容,感受到别人的肩头——
她想起来靠在姚芙的肩头,所以,是黄泉路上吗?也不是,黄泉路上应该不是这种气息,牛头马面也不会有这么温暖的身体。
她无意识的伸手在那人头上**,又滑到他的脖颈肩头胸膛——
“别乱动!”那人在耳边低声呵斥。
男人?声音呵斥?很生气,但救了她。
陈丹朱混乱的意识里闪过一个画面,好像在最后一刻,一个男人——是竹林来了吧。
竹林这次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知道他又被她甩开了,就像上次杀姚芙那样。
没错,她才不是真要回西京,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打算。
她不去求三皇子给皇帝求情,她不跟太子皇帝吵闹,她也不跟周玄抱怨,更不去找铁面将军。
因为他们都不会也不能实现她心中真正的所求。
她唯一的所求就是杀了姚芙,就像杀李梁一样。
但跟杀李梁不一样了,那时候她终归是吴国贵女,军营一多半还是在陈家手里,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他,要杀姚芙没有那么容易,除非舍身同归于尽。
那她就舍身同归于尽。
她绝不会让姚芙获得封赏,她也不会让她的姐姐来面对这个女人,绝不让姐姐跟这个女人周旋,被这个女人恶心,一刻都不行一眼都不行。
她没有机会,她一直在等,等着那个姚芙终于从东宫里出来了。
她要了皇帝的金甲卫,大张旗鼓的回西京,追上姚芙。
没想到竹林还是追来了。
“你别怕。”陈丹朱喃喃,“我一点也不怕,你也别担心,因为,有铁面将军在。”
他沉沉的心软了软,有他在,怎么了?
“有他在,他会护住我的家人。”陈丹朱嘴角弯弯,头无力的枕在肩头上,卸下最后一丝意识,“有他在,我就敢放心的去死了。”
她杀了姚芙,势必要惹怒皇帝,就算她与姚芙同归于尽,她的家人还活着就会受到牵连。
但她笃定他会善后,会护住她的家人,所以死也死的安心。
所以她始终不来找他,去让金瑶求皇帝要金甲卫,将竹林等骁卫支开,就是为了让他撇开关系。
好等她杀了姚芙后替她求情,好留她家人一条生路。
这个女孩子啊,他有些无奈的摇头。
当初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她跟周玄索要房子,一副为接下来筹划的样子,王咸还夸赞她是个冷静的女孩子。
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女孩子绝不是个冷静的女孩子,她是个头脑一热,就要与人同归于尽的小疯子。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想,她唯有一个筹划,筹划里只有他,在她死后,他来保住她的家人。
“陈丹朱,你怎么就那么笃定呢?”他轻声问,“你都死了,我为什么要保你的家人?”
身后没有回答,那个女孩子再一次陷入了昏迷,一双手无力又自然的从肩头垂在他的身前。
“你要是真死了。”他转头说道,“陈丹朱,我可不保你的家人。”
枕在肩头的女孩子悄无声息,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
他的双手用力将她箍紧在背上,用更快的脚步向前疾奔,心中将王咸骂了一遍又一遍“不打仗之后越来越退步,骑个马用这么久吗?”
终于再不知道多少遍之后,跑的腿脚都失去了知觉,跑到天光渐渐放亮的时候,前方传来马蹄声。
他发出一声夜枭尖锐的鸣叫
王咸终于看到视线里出现一个人,似乎从地下冒出来,笼罩在青光蒙蒙中摇摇晃晃.
王咸刚要大喊一声,来人噗通跪在地上,向前扑倒,身后背着的人安稳的趴在他的身上,两人都一动不动。
王咸觉得自己的脸变的煞白。
那个女人用毒杀人,能杀姚芙,能杀自己,自然也杀死救她的人。
尤其是这个救她的人也不要命的时候。
两个疯子!
王咸跳下马,抱着身前的药箱跌跌撞撞跑去
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入目昏昏。
他第一个念头是伸手摸脸——触手没有铁面具,他一个寒战就起身。
下一个念头已经如泉水般涌来,先前发生了什么他在做什么,他坐起来不再管脸上有没有面具,立刻看身边。
身边没有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只有王咸的脸,一双绿豆眼又黑又红,看上去又老了十岁。
“你怎么这么慢?”他伸手按住心口,轻声说,“王先生,我们差点就要黄泉路上相见了。”
王咸呸了声:“我才不会这么快就去黄泉,你可别在黄泉路上等我。”
他笑了笑,再看四周,这是一间客栈的客房内,他此时坐在一张罗汉**,王咸坐在他身边,另一边的床下帐子,隐隐可见其内的人。
他没有问救活了没有,王咸此时这样坐在他面前,已经就是答案了。
他起身,感受着双腿的酸疼,很快稳住了身形,一步步走过去,掀起帐子,**的女孩子闭目安睡,虽然面色惨白,但小小鼻头翕动。
他轻轻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