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日光洒在京城,街上战火后的狼藉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修补清理的痕迹。
值夜的更夫打着哈欠站在路边发呆,忽的发现有人提篮叫卖。
京城的酒楼茶肆不少,安康山占据时也都开着,但宵夜和提篮叫卖的小吃没有,一是晚上监控特别多,大家不敢聚众,再者提篮叫卖小本生意,经不起街上官兵们随意的白吃白喝
“来来。”更夫忍不住招手,好奇的问,“都有什么?”
提篮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跑过来口齿利索的说:“我家是做饼的,有胡麻饼,有羊肉大胡饼,有野菜蒸饼,你要吃汤饼的话也可以,要么走过这条街,我家有摊子,要么你多加一个钱,我去给端来”
更夫听他报上一串就流口水,觉得什么都想吃,干脆一样要了一个,这样带回家,媳妇也不用做饭了,做了决定安抚了惊讶好奇的心,他注意到这个小孩:“你是外地人吧?”
小孩利索的给他用油布包裹饼子,点头道声是:“老家淮南的,前天才进京。”
更夫惊讶一是来的地方远,二是刚进京
“淮南那么安稳的地方,你们跑这里来干什么?”
“刚进京就做生意,你就不怕没人买?”
“你这么小,不怕被人抢了东西骗了钱?”
他很多疑问,那小孩子却懒得回答他匆匆道“这里也很安稳啊”“京城这么多人怎么会没人买”“抢我的东西我就去告官”,拎着篮子向街上跑去不想被耽搁生意。
更夫抱着买好的饼跟着这小孩走到前边的大街上,大街上跟往日一样安静,但又不太一样,街上多了些人走动,不是他们这些晚出早归的更夫,也不是负责清扫街道的役夫,而是一些闲人?
他们年纪不等,穿着打扮有富贵的也有粗布草鞋,有的三三两两聚在墙角低声说笑,有的则沿着街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
叫卖的小孩在他们身边热情的兜售。
街道的尽头有一队威武的官兵走过,这边的人们对官兵视而不见,官兵也没有对这边多看几眼。
更夫站在街上,十多天没出门的他,觉得一切很陌生,很虚幻,熟悉的街道变得像另一个世界
街上的人看到他却没有觉得虚幻,看到他身上的差役服,热情的打招呼询问“什么时候开市?”
更夫被问的不解,开市?这么大的事问他?他怎么知道?
看到更夫一脸愕然,问话人笑了“看来这位差夫不知道啊”其他人也都纷纷笑他“你以为这是淮南道呢,每个府城就一个官府,这是京城”“京城这么多衙门,各有所管”“这位更夫跟管开市的衙门不是一个。”
他们用外地口音说笑自在,更夫这个本地人却听的束手束脚。
京城被楚国夫人攻下后,他们都躲在家里,先是有兵马敲门,一家人战战兢兢,毕竟他是做叛军更夫的。
但兵马没有破门而入,为首还是一个官吏,拿着笔名册询问他们几代人口,家里有什么城中亲族又有那些等等琐碎又详细的事。
其间官兵一直在一旁肃立,只是在问完后进家搜查一番看看有没有隐匿,登记核查后,官吏客客气气的告诉他们现在京城戒严,闭市宵禁,不要聚众,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要求,不要惊慌,如果遇到麻烦或者有问题立刻来官府报告,然后他们走了就没有官兵再上门,直到前几天负责更夫的人来通知,说开始上工打更。
他一开始不敢去,不知道去了还能不能回来,以前也有很多更夫是这样,官府让做事,很多人一去不回,家人去问就说逃了,甚至要把家人都抓起来,后来人不回来了家人也不敢去问了。
他可是为叛军做过事的,这个楚国夫人岂能放过他?但不去的话也会被抓吧,看着惊恐的父母妻子孩子,自己一个人死总好过一家人都死。
他战战兢兢的来到官府,管事的官吏换了,但来的几个更夫都还是熟人,也没有什么盘问,先前怎么做就让他们继续怎么做去了。
一夜如常,但天亮后看到的就不一样。
更夫怀里揣着饼,那些人已经不再看他了,而是去敲沿街的门
更夫好奇的看着,他们不是任何一个门都敲,而是先看门边,然后再敲,有的门被里面的人战战兢兢的打开,穿着富贵的人便和气的自我介绍我来自哪里,是做什么的,然后问“你们这个铺子租不租?”,贫民则问“你们用不用人?我能搬货,也能计数。”,问的门里的人惊恐又迷茫
不是所有的门都能被敲开,但大家也不走,站在有些门前指指点点“这家去官府问”“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抢先了。”
好奇让更夫忘记了害怕,跟着过去看,惊讶的发现原来门上的标记是有户主以及无户主,他想到了那些来过他家的官员,这些就是核查后的结果吧。
真是有意思,更夫顾不得再看了,抱着饼往家里跑,他想看看自己家门上是不是也有这个,想赶快告诉家人外边看的新鲜事。
京城的人都很久没有出门了,外边有宵禁,还有那么多兵马,还在追查叛军余孽,但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大声的说笑,聚众闲谈,一副悠闲轻松如同在自己家的模样
明明他们很多都是外地人。
有人隔着门询问得知,他们有的是淮南道的,有的是宣武道,还有山东的,总之都是跟着楚国夫人的大军跑过来的,楚国夫人带着兵在前边打,很多民众商人就在后边跟着,楚国夫人打完了就一涌而进
明明京城还不安稳啊,他们跑来干什么!安康山被夺了京城一定会打回来的,到时候血流成河!
但这些人听到他们在门内小声的提醒,不仅不感激反而哈哈嘲笑。
“楚国夫人在的地方就是最安稳的地方。”
“楚国夫人在,安康山根本就不敢打。”
京城的人听到这话震惊又想笑,这京城是楚国夫人打下来的,但那是因为安康山不在,楚国夫人趁了个机会,并不是真的无敌到安康山都打的过,这些乡下人真是什么不懂啊!
这些乡下人还真的是不懂,在他们眼里心里,楚国夫人无所不能,京城的人也听说过楚国夫人的传说,神仙降临在一个小山村,杀了作恶的土匪救下了民众,不忍民众受苦,便留在凡间济世救民这种话也只有乡下人信,他们可不会信,那安康山也还天天见神仙,动不动就去仙宫喝酒,和仙女一起跳舞呢。
但不管他们信不信,外地人来的越来越多,将京城也搅动的生机勃勃,他们晚上睡在特定的地方安安静静,白天就到处乱跑,不怕巡城的兵马,核查的官吏,甚至还动不动就跑去官府拉着官吏们吵闹询问“什么时候开市”“看中的没主人的房子怎么买?”“天气热了,除了稀粥,能不能再煮一些消暑的茶水?”之类的听起来很容易被打的问题。
但官府没有抓也没有打他们,还耐心的张贴告示,什么距离开市多少天,东南西北四个市哪个先开,怎么在京城租住房子,购买房屋又需要什么密密麻麻的贴满了大街小巷,四个城门除了施粥,果然多了茶水,清水供应,人能喝,牲畜也能喝
不管多么远多狼狈的人进了城门,热粥一喝,清水洗把脸,就变得像回家一般舒坦自在了。
外地人在京城自在,京城的人也不甘落后走出来,观察着狐疑着去看官府的告示,被询问生意租门面人力,也不由的跟着关注这些生计,虽然还没开市,京城渐渐的复苏鲜活起来
“这个楚国夫人真是不一般。”
京城深宅大院紧闭的屋门内,谈论楚国夫人的也越来越多。
“你看她都没有出面,京城就已经安稳了。”
听到这里有个男人放下茶杯,好奇问:“楚国夫人到底在不在京城?不是说去援助武都督了吗?是不是留在河北道了?”
官府虽然和蔼可亲,官兵也没有凶神恶煞,但除了官府允许发布的消息,其他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肯定在。”坐在上首的老者道,“七郎说看到官员们每隔七日就去京兆府衙,很明显是楚国夫人在议事。”
屋内坐着的男人们都点点头。
“这个楚国夫人真是让人担心啊。”一个男人嘀咕道,“她不出来,不知道要做什么。”
“不出面就已经在大家眼里是善人了。”另一个男人低声道,“那接下来做恶也没有人怀疑她。”
跟街上的外地人,以及京城的普通民众看法不同,他们看到的是剥去神仙外衣的楚国夫人,她贪财,残暴,最关键的是喜欢劫富济贫换取好名声。
老者道:“她进了京城,肯定要让自己神仙的名声更加赫赫。”
听到这话,屋内诸人没有向往,只有畏惧,楚国夫人要成就神仙之名,倒霉的肯定是他们!
“她要什么就要给什么,否则就把你治罪。”
“她说杀人就杀人,这是乱世,说你通贼,杀了你谁又能奈何?”
“她又不是没杀过,为了抢田地给流民,她杀了三个世族三百多口人,血都把光州府的河水染红了。”
“安康山都没这么杀过世家大族呢。”
“嘘,嘘,要死了。”
屋子里哀声叹气一片绝望,坐在上首的老者笑了:“你们想太多了。”
大家抬起头看老者,依旧唉声叹气:“崔太爷,不是我们想,是真的发生过啊。”
老者哈哈笑:“但那是在淮南道,我们现在是京城啊。”
京城?哪又如何?大家愣了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老者含笑道,“皇帝封官加爵让臣子牧守一方,臣子可以在他们牧守之地当家做主,但京城,只有一个主人。”
那就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