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只有这一个念头。
武鸦儿也这样想,他不怕死,但能在必死中逃出生天,当然是非常好的事。
“太好了。”他说道,“我还好。”
怀里的人手越过他的腰环住他的后背,拍了拍:“那就好。”
武鸦儿想再说些什么,比如你怎么来了,但又觉得这根本不算个问题,更不会想现在是不是幻觉之类的怀里的人温润软软,他的脸贴着她的头发,像水一样柔滑,有丝丝的清香萦绕。
一切都是真实的。
没多久前他还在想,人生唯一的遗憾,然后现在就圆满了。
武鸦儿忍不住无声的笑了,又莫名的眼睛湿润。
厮杀声虽然向四面褪去,但还在继续,脚下的火光让夜色变的更加昏暗不明,又被抱在怀里,李明楼看不到武鸦儿的笑,也感受不到他眼睛的湿润,她有些不安。
除了一句我还好,武鸦儿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松开她,所以还是受伤了吧?
“我带了大夫。”她说道,再次轻轻拍了拍武鸦儿的后背,“先让大夫看看伤。”
武鸦儿知道她误会了,比起上一次的拥抱时间长了一些
“我还好,没有伤及要害。”他说道,迟疑一下松开手,但没有退开,看着依旧被自己身形笼罩的女子,“我刚才在想感激命运。”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
“我从来没有觉得老天对他我有厚待,但这一刻我觉得也许要感谢一次老天。”
李明楼抬着头看他:“你感谢我就行了,老天和命运没什么可感谢的,而且老天和命运还会让你死,恨它们没有用,感激他们也没有必要。”
她的声音清脆,似乎有些生气,听起来让人想笑。
“我当然是感谢你。”武鸦儿笑道:“我的意思是,活在这世间有些时候有些事还是很让人开心的。”
是吗?李明楼没有这样的想法,她上一次活着没什么感觉,没有不开心所以也没有开心,这一次活着时刻面临死去更没感觉到开心过。
但如果真的死了,她肯定会不开心,那么现在多活一刻好像是应该开心一刻。
因为没有输。
李明楼的嘴角微微弯起来,看着武鸦儿一笑。
武鸦儿看着她也一笑。
身边传来了笑声,还有拍打声,让他们回过神,四周的厮杀已经停了,很多人都拥抱在一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拥抱,也不知道是谁最先这样做的,但一个两个的这样做,其他人也都和最近的同伴拥抱在一起。
铠甲撞得身上伤口更疼,但拥抱在一起,感觉还真的不错。
他们抱着哭哭笑笑互相拍打宣泄。
李明楼和武鸦儿再次相视一笑,似乎有很多话说,又什么都不用说
拥抱和宣泄并没有持续多久,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兵马并没有去追杀安康山,而是在四周围阵防守,开始清理战场救治伤员。
“穷寇莫追。”武鸦儿道。
而且也没追不了。
方才各营统计了伤亡,粗略折损一半,元气大伤,这边的振武军是没有能力再追杀了。
李明楼道:“我们长途跋涉来,追击的话也没有优势。”
武鸦儿道:“这已经足够了,此战只要不败,就已经是胜了,安康山这一退,一时半时也不能再与我一战了。”
李明楼点点头嗯了声。
二人还在营地上,此时席地而坐,看着四周一片忙碌,不说话就陷入沉默。
武鸦儿抬头看着夜色,夜色正在渐渐褪去:“你要尽快回去,以防京城得而复失。”
李明楼嗯了声,京城那边的确离开太久不合适。
“武夫人在窦县,那边很安全。”她说道,“等京城安稳了,我再把她接过来。”
她用武夫人称呼,这样就不用用你的来称呼,你的,我的,分的太清楚,武鸦儿看着夜色一笑,道:“你安排就好。”
她安排就好,说的好像很放心她,李明楼突然想起来,按理说她是挟持武夫人呢,她转头看他:“你想不想我把武夫人送回你这里?”
这是试探吗?武鸦儿也转头看她,道:“还是在你身边安全些。”
李明楼笑了,对他挑挑眉:“是啊,跟着我更安全,我啊,比你死的要晚一些。”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武鸦儿却注意到一点,她的意思是她会死吗?这么轻松的说自己会死
他想了想道:“死不死我们也说不准,也无法决定,那就希望大家都死的越晚越好吧。”
夫妻历经生死相见,不是应该劫后余生的欢喜,或者互相体贴,怎么认真的谈论谁早死谁晚死?包包握着伞站在一旁,想自己是应该继续站在这里,还是走远一些
然后他听到李明楼哈哈笑了,说好啊,我们都争取晚一点死
包包握着伞往一旁走去,问那边几个大夫“都督的药好了没有?”
死是以后的事,眼前还活着,就要讨论生存的事,武鸦儿问:“接下来怎么做?”说着又一笑。
此时夜色渐退,他们并排而坐,能看到对方的面容和表情,李明楼看到了问他笑什么。
武鸦儿笑:“我是想现在你我面对面,有什么就说,不用再写信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李明楼也笑了,道:“接下来很简单啊,就是我守好京城,你继续打安康山,等杀了他,天下就太平了,你你就来和我们团聚。”
为什么说到天下太平团聚的时候,有些伤感?武鸦儿想,但没有问,她说了团聚,他点点头说声好。
说完这个,二人之间又是沉默。
其实他们这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的时候互相连脸都没看清,想到这里武鸦儿又笑了,转头看李明楼,蒙蒙青光中女子也转过头来,就像画上蒙了一层纱
画上的人眨了眨眼:“你又笑什么啊?”
武鸦儿坦然道:“我在笑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第二次见面有什么好笑的啊,李明楼伸出手指摆了摆:“应该不是吧,你是不是去过窦县?有没有偷偷见过我?”
武鸦儿哈哈笑,想到了那时候潜入窦县的所作所为,他点头承认有,但没有详细说,只道:“那我应该说我见过你好多次,你这是第二次见我。”
李明楼微微颔首表示对这个说法满意。
武鸦儿再次笑了,收回视线看前方,天边隐隐有亮光,这样并排坐着是第一次,这样说了好多话是第一次,这样看清她的脸是第一次,闻到她头发,身上的味道是第一次,看到她穿着什么样的小靴子第一次
身边的女子站了起来,白色的染着血和污迹的裙子遮住了脚。
她说:“我该走了。”
武鸦儿抬头看她,见她看着天边的晨光,越来越清晰的脸上似忧虑又似恨恨,她将衣袖拉下来遮住了手
天要亮了啊,武鸦儿站起来:“一路小心。”
李明楼看向他点点头,又微微一笑:“虽然我们当面说了很多,但接下来有什么事,还要写信说哦。”
武鸦儿一笑点头:“我会给你写信的,你到了京城给我说一声。”
李明楼看着他解下铠甲衣袍赤裸上半身裹着的伤布,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的抚摸。
这么多伤,哪个会变成将来致命的旧疾呢?
小手冰冰凉凉柔柔软软抚过,武鸦儿觉得身子有些发麻,声音也不由降低:“别担心,都是皮外伤,过一段就养好了。”
李明楼嗯了声,抬起头看他叮嘱:“你记得让小碗定期查看。”
武鸦儿点点头。
李明楼看着他一眼:“我走了啊。”
武鸦儿说声好,看着李明楼转过身,忍不住又道:“那个”
李明楼转过身:“还有什么事?”看武鸦儿似乎欲言又止,便道,“你现在不说,就只能写信说了啊,那一来一去就很慢啦,我到京城会很忙的。”
武鸦儿再次笑,道:“我是想说,我打安康山和你攻打京城是互惠互利的,你不要因为这个心存愧疚冒险前来。”
他以为她来是因为让他声东而愧疚和不安吗?
李明楼看着他,摇摇头:“不是的,我不是因为你助我打京城才来援助你的,我来,只是想让你平安的活着,亲眼看到你活着”
武鸦儿只觉得的心口被人打了一拳,她说想让他平安,她就是为了他来的,不是因为他在助力他,她就来回报他
“我”李明楼接着说道,但话没说完,武鸦儿就再次将她抱住。
余下的话就掐断在嘴里了。
“我会好好活着的。”武鸦儿说道,将怀里的人抱紧,“你能来,我真开心。”
李明楼的脸贴着武鸦儿身上的伤布,闻着血腥气和药混杂的味道,垂在身侧的手僵了僵
所以他没有想她能来,没想到她是这么真诚的合作伙伴吧?现在,看到她的真心,以后,大家就算是自己人了吧。
不用再互相提防算计猜忌
这样啊,她也很高兴。
李明楼将双手环住武鸦儿,贴在他的胸前低声喃喃:“你好好的活着,我也好好的活。”
带着大夫走过来的包包停下脚步,问大夫:“药不用立刻就喝吧?”
大夫看着前方相拥的夫妻二人,眼睛酸涩连连点头:“不用不用,一天一夜之后再喝也可以。”
正走过来的伤了一只胳膊的王力也停下脚,扭头看身边的同伴,这庆祝,要抱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