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小油灯在室内亮起,有两人在门窗前忙碌,将被褥密密的堵上去,不让半点灯光透出去。
小小的室内挤了十几人,如果不是小心的呼气,油灯就要被吹灭。
他们年纪不等,有老有青壮,一样的是都穿着更夫的衣裳。
京城的更夫有三十人,被豪商蒋氏把持,阿喜机敏奸猾深的蒋氏信任,前一段给蒋氏提议把所有的更夫都安排到一起住着,便于管理,同时还能多扣更夫们两个钱用于住和吃。
一两个钱蒋氏也看在眼里,为此高兴了很久,等到京城一戒严,聚居管理更夫的方式让官府称赞能保证更夫们的纯良,蒋氏更是大喜过望,让阿喜做了更夫们的小头目,而且还兼管倒夜香。
倒夜香可是比打更要挣得多。
阿喜在一群杂役中变得很有名。
“先不说这个。”阿喜坐在桌前,将一个袋子拿出来倒出钱,喊了一个名字,“这些钱你拿着。”
被喊到名字的是个瘦小的男人,没有上前,而是道:“阿喜,你挣钱也不容易,别给我了。”
阿喜瞪眼:“我这钱可不是给你的,是给嫂子吃药吃饭用的,你们这么多年好容易有了个孩子,一定要保住胎。”
男人眼圈发红转头看另一边:“这世道生出来还不如不生呢。”
“说什么呢。”阿喜将一多半的钱塞给他,“这孩子命才好呢,一生出来好日子就来了,不用像我们这样担惊受怕。”
提到好日子大家的眼都闪闪亮再次催问“楚国夫人战况如何?”。
阿喜道:“我昨天去城外倒夜香,看到很多受伤的叛军,听他们哭骂楚国夫人又攻下了两城。”
屋子里响起压抑的欢喜声。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开城门?”大家低声急切的询问。
阿喜道:“这个还要等楚国夫人的命令。”
大家有些不安“能顺利的出城吗?”“外边围的兵马严密会不会被抓住?”的询问。
阿喜摆手示意小声:“具体情况还不知道,只能等。”
说完这些他将余下的钱几个几个的分给其他人“如今城里的日子更不好过,粮价炭火都贵的吓死人。”“大家在这里也照看不好家里,往回多送几个钱吧”。
有人推辞有人坦然接过有人道谢。
“不用谢我。”阿喜嘻嘻笑,挤挤眼,“要谢就谢发钱给我们的大人老爷们吧。”
大家都笑起来将钱装好了。
“我估计着也就这一个月了。”阿喜肃容道,“这段时间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小心谨慎,因为大家每一个人都关系着京城的未来。”
他们能关系着京城的未来,这辈子也就不白活了,所有人的脸都变的亮堂堂。
阿喜吹灭了灯火,浓黑吞没室内。
屋子里的人鱼贯走出院子,有人掀开角落里挖好的地道爬进去,有人翻过墙头,三三两两很快消失。
将更夫们聚集在一起,方便的就是大家来往商议做事。
阿喜站在院子里没有钻地道,也没有翻墙,一个跃起身轻如燕翻上房顶.
瘦小的身影在夜色里飞檐走壁,间或落在有梆子响的街道上,低低的发出猫叫,原本警惕看过来的更夫就将手里的灯笼垂的更低,梆子敲的更高声,掩饰阿喜从身旁疾步而过
皇城附近的宅院比其他地方更加死静一片,宅院上曾经悬挂的李字早已经不见,在宦官之乱的时候,借着城内兵马混乱,中厚等人将宅院的门楼和墙头推毁一半。
然后安康山叛乱,京城官员兵马民众逃走了很多,再修补起来宅院变了模样,也没有人知道这曾经是谁家的宅院了,只知道散住着几个兄弟。
阿喜从墙头翻进去毫无阻挡的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床上有鼾声传来。
他在黑暗里准确无误的从桌上拎了水壶倒水喝,一面嘀咕:“你们这样不警惕好吗?”
床上的人翻个身:“不警惕才是最好的警惕好吗?”
阿喜一口气喝了三杯水,才问:“老厚他们怎么样?有没有消息?”
床上的人坐起来声音有些低沉:“杂役营跑的几十人,当场死了一半,余下的抢了马匹的又抓回来七八个,扔在城外壕沟里烧了,以示警告,不知道其他的人是顺利逃脱了,还是死在外边了。”
在做事前最坏的准备都做好了,沉闷只是一瞬间,阿喜将茶杯放下。
“辅兵杂役营那边不能再动了。”他说道,“老歪是我们唯一在外边的人了。”
床上的人嗯了声:“老厚走之前跟他们交代过了。”
“我给蒋七公子说了,夜香也能御敌,送的远一些挖个壕沟沤粪,到时候踩空掉进去,不死也能中毒,这是一件功劳,他已经去找守城的将官表功了,到时候我就能走的远一些。”阿喜说道,“再等十天还没有信鸽送消息的话,我就出发。”
床上的人在床头摸了一阵,拿出一瓶酒走下来。
“喝一杯吧。”他说道,“当初家里带来的好酒就剩这么一壶了,就当提前庆功酒了。”
阿喜一把夺过酒壶:“一杯?你也太小气了吧,这壶都给我了。”
那人跳脚:“这是我当初好不容易从元爷屋子里偷的!”
阿喜抱着酒壶更不放了直接往嘴里倒:“元爷屋子的酒,可都是都督给的。”
二人你一口我一口抢着喝起来,一壶酒很快就空了。
“家乡的味道啊。”喝完酒那人感叹,“咱们来京城多久了?感觉半辈子没见到他们了。”
阿喜透过窗看向外边,咧嘴笑了笑:“马上就能见到了。”
一定能见到的
疾驰的马穿过一层层夜雾,一直奔到晨光亮起,一座庞大的营地出现在视线里。
斥候们打出了旗号,营地外有旗号回应,两边的暗哨明哨收起了刀枪弓弩,目送这队血迹斑斑的斥候经过,与以往不同队伍中多了几个民众。
这些民众形容狼狈,都带着伤,他们精神疲惫但看着这座营地有激动也有紧张。
“真的是楚国夫人的兵马啊。”
“楚国夫人真的在这里吗?”
“这就是楚国夫人的兵马啊。”
大家忍不住低声喃喃,迎面有一队兵马接过来,为首的将官问:“这就是从京城逃出来的难民吗?”
归来的斥候应声是。
那将官冲那几人招手:“随我来吧,让军医治伤检查一下身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个将官铠甲兵器森森,但看起来很和蔼,不过民众们没有点头,而是看向队伍中的一个同伴。
“你们去吧。”那个伤了一条胳膊,半边脸也血淋淋几乎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说道,“这是到自己家了,大家随意。”
听到他这样说,几个民众这才应声是,跟着那将官走了,其间回头看,见这个同伴没有跟上来,而是直向一座大营帐奔去,那边一杆高高的楚字大旗迎着晨光飞舞。
“厚爷真的去见楚国夫人了啊。”一个人低声喃喃,“他没有骗咱们,他真是楚国夫人的人。”
眼前肃立的经过的兵将都投来好奇的视线,四周飘扬的是振武军旗楚字军旗,不管人还是旗都是陌生的,但整座营地不陌生,走进这里熟悉的味道让人头皮发麻。
营帐掀开了,他走进去,视线略有些昏暗,然后一切都变的清晰,有元吉,有方二,有中五,中六,姜名,姜暗
他们或者瞪眼或者咧嘴或者微笑就像很多次梦中那样。
他噗通跪在地上,撞地让他的伤口剧烈的疼痛,疼痛就不是梦,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们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消散。
“站不住了!没事吧?”
“我看伤的不轻。”
还有声音响起。
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但能分辨出声音是谁。
又一个声音响起:“方二,你先给中厚看看伤。”
这个声音悦耳动听,清脆灵灵。
他看向元吉等人身后,先看到堆叠在地上的黑袍,黑袍下露出白色的裙摆,再向上看,她正伸手揭开厚重的帽子,露出乌黑的头发,白雪般的面容,像冰一样晶莹,又像玉石一样剔透
他的视线一阵模糊。
“中厚。”他低下头在地上挺直脊背,像游子见到了亲人,开心又委屈,“见过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