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元六年最后一天过去了,成元七年的第一天到来了,但这一个新年听不到爆竹声声。
宣武道边境荒野的营帐外只有马蹄声声。
项南看着老仆送来的信,终于松口气放下了提着的心。
“叔父被剑南道来的神医救回来了。”他说道,“真是谢天谢地。”
陈二心有余悸:“打仗真可怕。”
小兵说死就死了,当了大都督的人也是如此。
项南被他的说的有些想笑,但这次没有调笑他,郑重点头道:“是,打仗太可怕了,所以我们要努力的打,尽快把它打没了。”
陈二瞥了他一眼,道:“还去不去麟州?”
项南一笑:“当然不去了,我叔父说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让我离开宣武道。”
陈二哼哼两声,看着项南走出营帐,号令启程,但所指的方向却有些不对
“等等,你这要去哪里?”陈二喊道。
项南在马背上回头道:“去淮南道啊。”
陈二看着他,又低头看手指,想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离开宣武道和去淮南道,这到底是一句话还是两句话,是一个意思还是两个意思
身穿白袍的兵马都向一个方向滚滚而去,其间夹杂着剑南道卫兵的们,虽然衣着不同,但前进的脚步始终一致。
看来这是早就传达了的命令,当然并不是说每个人都知道,主帅传副将,副将传旅率,一层层的传达一层层,每一个兵将只需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需要知道整体要做成什么样,依旧可以拼凑成一方大阵。
更何况他们要去的是淮南道,淮南道的楚国夫人的大旗早就在他们身边跑来跑去了,他们去淮南道跑一跑好像也理所当然。
“去淮南道干什么?楚国夫人已经走了吧。”陈二说道,“思慕已久,现在还是没机会一见了。”
项南有些怅然:“是啊,我们这边从光州走最近,她从扬州就直接到宣武道了,我应该快马加鞭,去送送她,此一去这么危险,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
陈二知道楚国夫人去做什么,项南收到的那封楚国夫人的信,最终没有让他看,当然以前的信也不让他看,但告诉了他内容。
楚国夫人说要去助夫一战。
陈二知道武鸦儿没有去援助麟州,他觉得吧,没去就没去吧,现在去也太晚了,本来早该去的。
还算他命好,有个媳妇。
媳妇出面去援助麟州,也算是挽回振武军的面子了。
“我看也不是没机会,你就在宣武道等着说不定就遇上了。”陈二道,“现在麟州有剑南道,楚国夫人去不去都无所谓了。”
项南嗯嗯啊啊,纵马向前。
陈二伸手揪住缰绳:“你没听到我说的?”
项南回头看这小亲兵面色沉沉,不是以往的生气,而是凝重,便忙也郑重问:“听到了啊,干吗?”
陈二道:“那你还要去淮南道?你以为楚国夫人不在,我们就能趁机抢占淮南道?”
项南惊讶道:“行啊陈二,竟然能看出我真正的心思了,看来你也没那么光明磊落啊。”
陈二冷笑又怅然:“这世道人的心思都是**裸的摆在人前,根本就不用掩饰。”
项南一说去淮南道,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这跟楚国夫人让人举着旗跟着他们在宣武道跑来跑去,其实是一个意思。
楚国夫人要把淮南道的旗帜插在宣武道。
项南当然也可以把白袍军的旗插在淮南道。
但是宣武道可以说是收整,因为人心不齐,对淮南道的话,就只能说是抢夺了。
陈二将项南的缰绳揪到身边,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楚国夫人打花你的脸!还是你觉得振武军要失势了?武鸦儿敢不去援助麟州,麟州不一定敢责罚武鸦儿!”
项南看着陈二点头:“连这一点也看清楚了,二狗你真是适应这个世道了。”
陈二要发怒,项南按住他的手,道:“你听我说,不是我失心疯了去趁楚国夫人离开抢占淮南道,而是楚国夫人请我帮忙守淮南道。”
陈二狐疑的打量他:“那是楚国夫人失心疯了?”
项南哈哈笑了,抬手抚鬓:“早说了啊,因为我长的美,楚国夫人对我情有独钟深信不疑,以一道托付终身”
陈二呸呸几声打断他:“我不信!”
项南收起嬉笑,道:“我原本也不信,她会对我如此信任。”
想到看到信上那女子说,我要去助夫一战,淮南道就托付给公子你了,他当时还忍不住揉揉眼,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揉揉眼,还是这句话,她写的简单利索,说的轻轻飘飘,似乎说的不是一道地域军民,而是天气风景。
“与公子相交不多,但皆是生死紧要关头,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
“若这世道还论光明磊落,公子便是仅存寥寥中之一。”
项南的嘴角不由弯了弯,她虽然没说,这仅存寥寥中也有她吧。
“大概是泗水互不相识,却能互助一战,大概是淮南道路过,窥见危急,不避讳而提醒,又大概是图谋宣武道,心有余力不足而坦然借势”
“你我之间无须说其他,只谈利害,你助我守淮南道,我分你名利,你若抢我名利,我便打你痛快。”
项南将缰绳一挣拉回:“她敢托付,我难道不敢接吗?”又对陈二挤挤眼,“而且,我敢接敢要敢抢,难道还不敢跟她打吗?”
她打过他,他就还给她嘛,她打不过的话,那就再去打别人要其他的地方嘛,都是大夏的天地,不分你我。
项南夺回了缰绳拍马,陈二回过神:“可是你叔父说了,要你守在宣武道!”
项南道:“守在宣武道干什么?穿着嫁衣”
他展开双臂低头看自己,仿佛端详女子端详自己的嫁衣。
“还是两件嫁衣然后去给别人建功立业吗?”
他哈哈一笑,将袖子一抛,拍马向前。
“既然有机会建功立业,我倒是更愿意给别人做嫁衣,而不是穿别人给的嫁衣。”
白袍小将疾驰而去,陈二呆呆原地没有再追上去,他伸手抓了抓头,事实证明,他根本就看不透这个世道这些人!
想不透看不透就不想了,陈二咬牙切齿跟上去,指着那白袍小将的背影:“如果那人不是楚国夫人,你还会不会这样做!”
项南没有回头,将马鞭甩了甩:“废话,当然不会啊。”
陈二呸了声,看透清明:“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被人迷惑了!”
前方的小将再不理会,陈二心里恨恨,你跑的再快,也见不到楚国夫人,楚国夫人早就离开淮南道了。
但陈二狗这次说的不对,楚国夫人此时还没有离开淮南道,她骑着马刚出扬州城。
淮南道的大军已经提前出发了,她落后一步,安排好淮南道诸事,才前去坐镇。
楚国夫人要出征的消息也不再隐瞒,虽然具体出征的目的事关重大还在保密。
成元七年正月冬日阴寒,漫天阴云没有阻碍民众的脚步,大家从城里一直送到城外,城外大路上也有无数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
李明楼恢复了先前的装扮,裹着斗篷罩住全身,包包在一旁撑着黑伞,身边有兵马开路护送。
涌来送行的民众很多,都有秩序没有阻挡路途,只是在路边摇手相送。
“夫人早些回来啊。”
“夫人一路平安。”
虽然征战无情,多少人一别就再无相见,但对于楚国夫人出征,大家都以欢笑祝福相送。
楚国夫人一定会平安,楚国夫人是神仙,就算楚国夫人不在淮南道,他们也能得到庇佑。
李明楼对民众偶尔报以点头,大多数时候都在纵马疾驰,一心赶路。
这里她都安排好了,官民生死无忧,她也就不用分心。
大路笔直仿佛直通向天边,天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他似乎很远,又很快走近,站在大路天地之间似乎很小,又陡然身形变大。
李明楼只觉得眼一花,看着前方山一般的黑影压过来,而前方的护卫,路边的民众一瞬间都消失了,天地间只有她与这个撞过的人。
人到了眼前,青布棉袍,手持木杖,脚踏草鞋,年轻的和尚满面风霜,一双眼如雷如电。
“李明楼!还不下马止步!”他喝道。
马儿一声嘶鸣,李明楼的头顶恍若有万道雷来,劈开了密布的阴云,金灿灿的日光倾泻。
她一声尖叫,滚落在地。
日光穿过黑伞,穿透了黑袍,李明楼恍若赤身**在天地之间,一瞬间炙烤的皮焦肉烂。